男人握紧拳头：“我们生活在地下城，不能从事太过引人注目的工作，黑市是我们赚钱的主要途径之一。但你知道，黑市都被什么人控制着，这些掌握着我们弱点的混蛋，每个月从我们这里要拿走大笔的保护费，我们的人鱼伴侣只能放下孩子，到更有风险的地方去工作。”

“比如去海里采矿？”

“……是我没用。”男人痛苦地抱着脑袋。

陶一冉的表情阴沉得吓人。

纪云织甚至想起从前他在拳台上最狠那一刻的表情，也是这样阴戾。

“人类和人鱼平不平等，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结论，”陶一冉说，“但是，地下城这里就是平等的。”

男人点头。

陶一冉继续说：“既然是地下城，就该有城主。”

“没有，我们都是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慢慢地才扩张到今天这个程度。只有我和我妻子，因为生下了一个重种，才被大家认为具有更高的话语权。”

“没有城主，谁来跟外头那些统治者知道，你们需要一块光线好的居住地呢？”陶一冉挑起唇角，“不争，永远不会有好的结果，不争的人，就不要为现状顾影自怜了。”

“你……”男人诧异地看他。

“不用看，我比你强的多，我会成为人鱼奴隶，是那家伙拼命的结果。因为他拼命，我才能不被其他人奴役，即使挂着吊牌，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奴隶，”陶一冉把玩着自己的吊牌，漫不经心中隐藏着一丝锐利，“你们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外面真的没有一块属于你们的陆地或者海洋呢？”

男人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仍有疑虑：“现在外头气氛这么紧张，我们这时候出现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要有一个能包庇你们的统治者啊……”陶一冉笑了。

纪云织听着听着，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疯子！难道真的要……

第83章

深秋海边的风特别大，第四城邦是所有人鱼城邦中最靠北边的城市，也可能是未来所有人鱼城邦最北部的区域。因为再往北一些，这些习惯了温暖水域的人鱼至少有半年时间无法登陆。

费因拉低了帽子，不安地站在码头附近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四处寻找着陶一冉的身影。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两个人类。

谁也不会知道昨天晚上他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挣扎，但陶一冉说的每一句都扎在了他的心上。他不愿面对的，他渴望的，都被这个曾经在最底层挣扎过的人类一一看透。

陶一冉并没有给任何许诺，但正是这种未知的自由，才更让一直被看扁的小人鱼觉得充满了希望。

海风猎猎，隐隐有变天的迹象。人鱼对于天气异常敏感，费因知道这并不是极端天气来临，而是正常的冷空气侵袭。

马上就要入冬了，进入冬天后，绝大多数的人鱼会离开北方的陆地，回到温暖的海洋里，回到南方。

费因等了很久，仍旧没有看到陶一冉的身影，他的搓了搓有点发冷的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并不相信这个人类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或许是在他们分开的二十四小时内又发生了什么。

风越来越大，大得他的帽子被吹飞到一边，少年连忙去捡帽子，却在弯腰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人捡起它，又朝自己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费因又惊又高兴，正想跟着纪云织走，身后突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

一人一鱼诧异地同时看向爆炸的来源，只看到不远的山顶上，一座座风车发电机被炸得倒下，而其中几根输电线瞬间印发的短路造成山下的电厂也发出剧烈的反应，爆炸形成了连环，整个包围着码头的山脉都被爆炸震得所有人面无血色。

最近一个风车发电机离费因他们不远，倒下的时候飞起的石头砸向他们，费因想也不想就抱着纪云织扑倒，又接连滚了几米，避开不少石块。

纪云织被吓到，只能紧紧地抱着这个比自己强壮不了多少的人鱼，爆炸持续了约莫十多分钟，整座山被毁得七零八落，更不用说山下因为电厂爆炸而引起的火灾。

“你额头……流血了。”纪云织讷讷地提醒护着自己的小人鱼。

“嗯，没关系。”虽然懦弱，但比起被人抓去做实验时的疼痛，这点小伤口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小人鱼将他拉起来，有点担心地问：“你一个人来么？陶一冉呢？他没事吧？”

“他在地下城等我们。但是，爆炸这么厉害，他可能会出来找我们。”纪云织没法对他的伤口视而不见，下意识地拿袖子给他擦血。

费因本想自己擦掉，结果手抬起来的时候正好跟他打到一起，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最后是费因自己先收回手，纪云织虽然也想收手，但看他低着头耳朵红红的样子，终于还是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干净了脑门上的灰尘和血迹。

爆炸造成整个城市一片混乱。他们的命脉电厂被摧毁，虽然有部分公共设施因为有备用电源而很快再次运作起来，但这种明显是有针对性的袭击让所有人以为——战争开始了。

海岸边的人鱼护卫们立刻集结成队伍，开始朝爆炸地搜索。

”我们得先藏起来。”纪云织冷静地抓着费因，朝他来时的道路退去。

他们没走多久，就遇到了出来找人的陶一冉。青年没有带武器，身上甚至没有一点装备。“海岸线全线戒严了。”陶一冉并没有对费因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反倒是一脸凝重。

“连人鱼都不能离开么？”费因惊道。

“都不可以，尤其人鱼。你们是受重点保护的一类，如今海上就要开战，谁出海都会受到牵连，人类到无所谓，人鱼可不能受一点损伤。”陶一冉说。

“真的要开战？”纪云织皱眉。

“我不知道，但我担心嵘玄，”陶一冉看向费因，“你已经决定好了加入我们？”

费因怔了下，点头。

“那纪云织就交给你了，”陶一冉唇角恶劣地弯起，将纪云织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我要回去一趟，你们俩就在这里等我，等我把事情解决了，我会开着大船来接你们回去。”

纪云织立刻炸毛：“你疯了！你一个人怎么回去？你把我留在这里，我怎么办？！”

“你俩根本就不会成为目标，”陶一冉残忍地说穿现实，“费因继续留在你的阵营里，但必须要保证纪云织的安全，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你去到哪儿都只会是拖后腿的。”

被点名的小人鱼咽了下口水，强撑着勇气：“我会……保护他，但你呢？你怎么回去？”

“我自然有办法，”陶一冉很淡定，“找到嵘玄我会给你发消息。你记得查看信息。”

“你有什么……”纪云织突然住嘴，他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你真的……要这么回去？你确定你熬得住？我们来的时候足足花了十多个小时，况且他现在未必还在原地……”

“嗯，放心。我不会一直都靠自己。你忘了菊地家那头鲸鱼了么？”陶一冉说。

“那是菊地！你是人类！”纪云织要疯了。

“我有分寸。”陶一冉拍拍他的脑袋，又扭头威胁小人鱼：“弄丢我家的军医，我会把你掉在桅杆上晒成鱼干，记住了么？”

“……”费因开始怀疑自己投诚的正确性。

也不管纪云织怎么质疑，丢下他们，陶一冉就一个人朝海岸线溜去。

爆炸让所有的人鱼护卫都上了岸，全线战备，等待着人类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尽管人鱼的优势在海里，但他们要守住的地方，是一片陆地。

来到一个不高的悬崖旁，陶一冉刚探头出去，就被远远地喝止：“退回去！现在禁止出海！”

青年露出无奈的表情，双手举高，亮出自己的奴隶吊牌。

“人类来这里做什么？！”人鱼护卫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情。

“我的主人……让我去死。”青年狞笑着，身子后仰，直直坠落悬崖，掉入海中。

有护卫想追上去，却被拉住。“不用追，人类活不了，下面是深海区，”拉住他的另一个护卫淡漠地说着，“要开战了，快回到原位去。”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在一片气泡中，陶一冉慢慢睁开了眼睛。

头顶上的水面折射着阳光，离天黑还有七个小时。

第84章

距离第四城邦几百海里外的大部分荒岛如今已经成为人鱼军团驻扎的地方。

嵘玄的军队占据了其中两个。而剩余的海岛，分别驻扎着原先负责这片海域的华椎少将的军队和日本岛上最大人鱼家族的首领——安腾近二的军队。

在这些海岛和第四城邦连线的北边，则有人类军队的虎视眈眈。

风力发电站爆炸的消息很快传到人鱼这边，一直想通过此次行动彻底将第四城邦纳入自己地盘的安腾近二立刻主张出兵，企图通过战争证明连日本岛都该归自己管辖的华椎少将则表示爆炸原因没调查出来之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而新来的年轻人鱼则托着下巴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争论，直到华椎少将忍无可忍地问“你难道什么意见都没有”的时候，他才笑着回答：“有啊，我的意见就是，你们谁争胜了，我就听谁的。”

本来对他有防备心的两个人鱼立刻把敌对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彼此身上。

嵘玄继续对着第四城邦海岸的投影发呆。

陶一冉已经逃跑了三十八小时。

而对于一同消失的纪云织，嵘玄深信一定是陶一冉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一同绑走的，这个狡猾的人类向来懂得怎样让自己的闯祸行为变得合理化，等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绝对不会是道歉，而是无数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

他的情报仅到两人安全登陆为止，后面的三十个小时，嵘玄查不到一点痕迹。这反倒让他放心许多，既然陶一冉能让自己查不到，就不可能让敌人也查到。

这场爆炸案跟他没有太大关系，他关心的是那一段时间陶一冉是不是也在海岸边，甚至会不会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渣做的。

所有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这个人类的身上，总是有发生的可能。

这边他在明目张胆地开着小差，那头已经争执出结果，最终还是拥有更多武装力量的华椎少将占了上风，选择一边与人类交涉，一边调查事情真相，而他们的军队将稳定在这片海域。

嵘玄隐去了嘴角扬起的嘲讽，等秘书官将交涉信当场写完，并由华椎拍板确认后，就离开了会议室。

回到自己的海岛上已经是傍晚，陶一冉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而人类这边的回复也发过来了。

他们否认这场爆炸由他们造成，甚至质疑人鱼为了勾起他们种族内的矛盾而制造了这场爆炸。

于是华椎怒了，当即将军队的战线推前了一百海里，与人类的战船隔着两百海里相望。

消息一条条地传来，嵘玄偶尔看一眼，大半时间跟杜伦特在讨论华椎和安腾近二的势力。在莫名被调来当枪使的时候，他们最大的敌人不一定是战场对面那个，更有可能是站在他左右两侧的家伙。

到了晚上十二点，淡定了一天的嵘玄终于忍不住摔下手中的书，恨恨地瞪着一片漆黑的海面。

这回你就是有天大的功劳我都不会再放过你！

黑漆漆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个人头。

陶一冉大口地喘着气，再次体会到人鱼和人类在体能上的巨大差异。在这之前，他每天都在适应在水下呼吸的能力，但他没有鱼尾，这就只能让他以双腿代替尾鳍，因而速度远比想象中要慢得多，再加上他……

对。

他好像有点弄错方向了。

陶一冉对着不远处显然是人类战船的东西干笑三声，即使此刻想要扭转回头，但自己显然是已经被雷达发现。探照灯往这边扫射，陶一冉也没打算躲避，直接横躺在水面上，一副浮尸的模样。

“人鱼还是人类？”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问。

“人类。他的体温是三十七度。”

陶一冉心想至少自己在这一点上，还是人类的特征，否则他不人不鱼的，该怎么叫？

“溺水了么？”

“或许是，这里离海岸足足两百海里，附近没看到有船，总不可能是游过来的。”

“溺水这么久也活不了了，丢到后仓去吧，如果医疗官能治好就让他在船上当个杂工也好。准备开战了，船上多一个人也是一个人。”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算不算人？

身子被重重地放在了某个地方，陶一冉睁开眼睛，四周灯光昏暗，只依稀听到隔板后传来对话，似乎是医生们在讨论如何治愈一个多处骨折的病人。

他从床上爬起来，拉开虚掩的门，将外头正在守卫的士兵用手刀砍晕后，将人的脑袋按在水桶里泡了一阵，再悄悄抬到床上，又换上士兵的衣服，在医生们过来前溜了出去。

在船上响起警报之时，他已经摸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船上的守卫并不森严，因为他们的敌人主要来自水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黑漆漆的水面上，而不是船舱内部。

陶一冉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可能是舱底的时候，船上已经响起了警报——显然那个倒霉的守卫已经醒来，并且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但陶一冉一点都不担心。在这之前，他已经将这个倒霉鬼的衣服放在了甲板边，换上了另一个已经被藏在柜子里的倒霉鬼的衣服，在所有人在甲板附近和海面搜索那个神秘的人类时，陶一冉已经发现了这个船上最大的秘密——武器仓库。

仓库当然是锁起来的，但仓库外还摆着十几台湿漉漉的，显然刚刚才演练完的武器。

陶一冉认不出来这是什么，但这些玩意显然比之前他见过的武器都要强大，并且，抗水——这绝对是对付人鱼的武器之一。

他的眼瞳微微紧缩。

人类只能在武器上追求极端的行为，早已引来诸多非议——这是一把双刃剑，他能与对手拉近差距，也能引来更多的仇恨。

而陶一冉的亲人，正是死在范围性武器的流弹下。

他走过去，发现坚硬的外壳没有他可以破坏的地方，又看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在往甲板上走的时候，他发现一个问题——这里的训练场似乎都进行了墙壁加固和密闭系统，他不明白普通人类在训练场里怎么会对墙壁进行破坏性的攻击，而密闭系统往往是加固在控制中心，防止沉船后人类受到人鱼的二次攻击，加固训练场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的答案，在他碰到迎面而来的一群进化人时，隐隐有了答案。

进化人几乎全是为了人类军队服务，这也是当初陶一冉不愿成为进化人的原因，但进化人的稀少也注定他们只能在关键时刻以小组的形式出现，但现在，光是出现在陶一冉面前的就已经有十来个进化人。

这些气势惊人身材庞大的进化人整齐地出现在面前时，带来的压迫感令从来散漫的陶一冉都绷紧了身子，压低着头，从他们身边擦过。

如果每艘船上都至少有十几个进化人，那这一次，上百艘战船就出动了两千多的进化人。这是从未有过的数量，而这些进化人又跟陶一冉从前看到的不大一样，可只是匆匆一瞥他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