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点怎么会是三个人！”嵘玄瞪他，“抠门！小气鬼！”

“蠢鱼！给我滚一边站好！小心火燎了你的手，烧成鱼干我可不负责！”陶一冉将他拎到一边，心疼地捞起已经半入水中的干面条。

嵘玄站一旁，紧紧盯着他怎么点燃炉灶，怎么下面条，怎么往面条里打了个蛋，又放了几根青菜，然后那一锅白白的东西，就冒出了诱人的香气。

小心端过那一碗面条，嵘玄又端坐回桌旁，才慢慢地拿起筷子吃面。

跟陶一冉像流氓一样的吃相不同，这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吃东西，都是端正得像个家教良好的贵公子，处处透着一股小少爷的气质。

等嵘玄吃完，陶一冉已经开始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书。

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到灯花爆炸的声音。

嵘玄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扑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陶一冉看书看累了，抬头发现床上的食人鱼已经熟睡，便从破旧的衣柜里拿出一个人形沙袋，将沙包固定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上，又将木棍插进地上的洞里，赤手空拳地开始攻击起来。

人形沙袋非常的硬，里面的海绵估计是因为陈旧而变得缺乏弹性，拳头打在上面，一双布满茧子的手仍被打得发红。

沉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床上的人鱼悄悄睁开眼，盯着少年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蝴蝶骨。那家伙太瘦了，瘦得连肌肉都紧紧包着骨头，可就是这样，仍让人觉得那单薄的身体里充满了让人不可小觑的力量。

嵘玄握紧拳头，估量着自己身体恢复后，到底谁能更占上风。

他并不信任这个人。住半年不过是拖延的说辞，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想办法杀死这个人。

可现在，他需要休养，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可以掩护的身份。

一想到海里那些残忍的杀手，他闭上眼，即使咬着牙齿，还是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

他不能怕。

害怕的唯一下场就是死亡。

击打的声音突然停止，嵘玄连忙放缓了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沉睡，可手心里握着的锐器已经随时准备……

身体突然被东西盖住，因为恐惧而发冷的身体渐渐感觉到了温暖。

嵘玄紧绷的肌肉突然松弛了下来。

他抿着唇，很想睁开眼看看那家伙此刻的表情，是不是还像今天早上那样讨嫌。

等击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才微微睁开一条缝。

身上是多了样东西，却是那家伙刚刚穿的衣服，而嵘玄终于闻到了衣服上传来的隐隐的汗酸臭味，此刻练得入神的陶一冉大汗淋漓。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借着翻身，将身上那件汗酸的短袖给翻到一边。

该死的人类！

翻身的动静让陶一冉停下了动作。

嵘玄没法再装睡，干脆打了个呵欠，一脸迷糊地爬起来，看向光膀子练拳的少年。“你在做什么？”他睁大着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完全就是个无害的孩童。

“练拳。”陶一冉没有掩饰，这么大的沙袋摆在中间，说跳舞谁信？

嵘玄下床，走过去捏了捏沾满汗水的沙袋：“对着不会动的东西，练什么拳？”

陶一冉瞥他一眼。“你打一拳试试。”

嵘玄掂量了下，握起拳头，用了五分力砸上去。

沙袋发出闷响，却是比刚刚陶一冉打出的声音要弱得多。

拳头有种被挫伤的疼痛，嵘玄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这是什么鬼沙袋！里头充的海绵像是水泥块！

“你真的是人鱼么？”陶一冉忍不住嘲笑，“我以为人鱼甚至能一拳打破他。”

嵘玄恼火地抬起拳头，又多加了两分力，这才让沙袋凹下两厘米。

心有不甘地看着上面陶一冉打出来的凹陷，嵘玄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想成为进化人？”

进化人是人类跟人鱼抗争的法宝，可普通人进阶成进化人的比例实在太低，并且人类政府为了避免让人鱼感到威胁，从不在明面上鼓励普通人自行修炼成为进化人。

这种偷偷修炼的行为，就是违法。

结果少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勾起熟悉的人渣的笑容：“我在练拳而已。跟进化人有什么关系？”

狡猾的人类。嵘玄在心里甩了他一尾巴。

“既然你醒了，我们来谈谈，以后你要怎么工作还债。”陶一冉捡回自己的短袖，套了回去。

嵘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他：“我还有工作？”

“你以为这世界还有能白吃白住的可能？”他的语气充满了更多的不可思议。

“……可我还这么小，能做什么？”这个年纪，无论是人鱼还是人类，都还在学校上课。如今人口出生率低，上学全免费，哪家小孩不去学校？

“你今年几岁？”他终于想起这个问题。

“……十二。”虽然已经不同种族，但现在的人鱼毕竟还是人类基因突变而来，寿命上基本跟人类相差无几，只是人鱼的青年期更长，老年期衰老得更迅速。

“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给地下拳馆打杂了。”陶一冉又恢复了理直气壮，“再说，你是人鱼，力气绝对比十二岁的人类要大。”

“……”嵘玄终于明白了，这人渣看来从小就没过过正常人类的生活，难怪三观完全不正常。“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十二岁的孩子估摸着也没人愿意收。”

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可是我的搭档刚好跳槽，要不，你跟我一起到鱼店打工吧。这样我也好给你做掩护。”

嵘玄想，也许童话里的人鱼公主就是因为受不了王子的奴役才跳进海里，累得一直在海里吐白泡吧。

第5章

当陶一冉真的带着嵘玄出现在鱼店的时候，陈阿娇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久，才半信半疑地开口：“你……弟弟？”说完，又看了眼陶一冉那张脸。陈阿娇的脸上明显写着“要么是你老爹被带了绿帽，要么是你多了个后娘”，陶一冉立刻补了句：“堂弟弟。”

陈阿娇长长地“哦”了声，感叹道：“好漂亮的孩子……话说回来，他父母也不在了么？”

全家早就死翘翘的陶一冉脸色不变：“是啊，老板，可怜可怜我们吧，让他在这里帮忙，好歹也算是有口饭吃。”

“噢，可怜的小东西……”陈阿娇立刻垂下了怜悯的八字眉，伸手想摸摸嵘玄的脸，小孩立刻羞涩地躲到了哥哥的后面，揪着他的裤子，紧张地看着这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

大腿肉被狠狠地揪了下的少年倒抽一口气。

没能得逞的老板娘叹了口气，一幅为难的模样：“一冉啊，你工作是很努力，没搭档的话确实也很为难，可是，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呢？再说了，这年纪的孩子本来就该在学校读书的，要是让别人看到我雇佣这么小的童工，我的鱼店也不用做啦！”

嵘玄立刻咬着下唇，眼眶发红：“可是，可是哥哥说我们没钱读书了……”

陶一冉立刻瞪向他。这家伙，不按剧本来！

老板娘被小眼神攻击得头都晕了。她这辈子做梦都想要个漂亮的孩子，可也不知道是之前的死鬼老公不争气，还是她肚子真没缘分，到现在算是断了子孙梦，如今有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孤儿出现，她突然有了想法：“要不……你认我做干娘？”

陶一冉没来得及阻止，那没节操的食人鱼立刻睁大了水汪汪地眼睛，一脸惊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真的吗？”

陈阿娇心都要化了。“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干娘让你去读书，好不好？”

“我叫陶玄。”食人鱼说。反正不是嵘玄，你爱当干娘当干奶奶都没关系。

突然间多了个干姑姑和堂弟的陶一冉朝天翻白眼。

如果不是谋杀人鱼是五马分尸的死罪，他估计能把这条食人鱼给拆了吃。

陈阿娇虽然是个寡妇，但一个能独自撑起鱼店的女人自然不会简单。自称因为躲避高利贷债主而丢失了所有身份证明的嵘玄，居然顺利地就拿到了白海城唯一的中学的入学通知。

陈阿娇是想让他读小学的，可嵘玄坚称自己十二岁了，已经可以读七年级了，已经被母爱冲昏了头脑的老板娘自然随他。

出海忙碌了一天的陶一冉回到家，就看到嵘玄穿着一身中学制服，一脸挑衅地看向他：“怎么样，帅吧？”

陶一冉只瞄了一眼，就扭头去做晚饭。

最近只有他一人出海，实在超出体力负荷，劳累过度导致本就不爱与人啰嗦的少年更是一整天面无表情。

没能得到回应，嵘玄有些无趣，凑过去看他今天又要做什么晚饭。陶一冉每天做的伙食非常简单，却不会导致营养不良，那家伙似乎有意在增强自己的体质。然而即使这样，他身上的肥肉却从不见增加一分。

厨房里的少年已经在灶台旁打起瞌睡，炉灶的火苗从进风口窜出来，差点烧上他的头发，嵘玄吓了一跳，正准备拉开人，却见那家伙立刻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避开了火势。

嵘玄站在门口，握紧拳头。

他差点忘了，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人，事实上警惕性极高。

吃饭的时候，陶一冉终于有力气开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海？”

嵘玄耸肩：“可是老板娘不让我下海。说太危险。”

陶一冉嗤笑。“你少给我装模作样的。说好的一个月后下海，结果你倒好，跑去读书？你真把自己当做人类了？”

“即使是人鱼，在我这个年纪也是要读书的。”嵘玄冷哼，“像你这样十二岁就辍学的人，才该是这个时代的奇葩吧？”在人人都读得起书的年代，即使是孤儿，也有国家资助读书，直到十六岁，都无需为读书的资金担忧。

“读书就不能工作，不工作，就会死。”少年提起这件事，并没有丝毫的羞愧。

嵘玄一愣。“……你欠了很多钱？”

陶一冉没再回答。

嵘玄只好继续吃饭，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瞄那个藏了好多不寻常秘密的家伙。

吃完晚饭，嵘玄乖乖地负责洗碗。即使再不情愿，在对方威胁不给做饭的情况下，尊贵的纯种人鱼只能学着分担责任。

陶一冉抱胸站在门口，看着小小的身子在水池旁忙碌。“你打算翘课陪我去打渔？”

嵘玄从前娇生惯养的，哪里会洗碗，还是之前陶一冉手把手地教导，才懂得怎么去搓洗，此刻正和油腻做心理抗争呢，脾气好得到哪里去，说话的语气就冲了起来：“我自然有办法，要是不去上学，我的出现就太突兀了。再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每次打的鱼都是些贪图肉多，哪里知道大海下面有多少宝藏。”

陶一冉气笑了：“大海里的宝藏谁不知道，可哪个人敢冒险去捡？当年人鱼战争让你们人鱼抢走多少贵金属资源，如今人类发展缓慢，还不是你们人鱼害的。”

人类原本依赖的地底资源在近百年的疯狂挖掘后，本来就所剩无几，这些狡猾的人鱼在战争期间顺着水路把大量的库藏资源偷走，又炸毁了全球三分之二的挖掘设备，以至于现在只有中心城市才有资格使用水泥钢筋建房。

“你放心，我带你出海一次，你可以在这里捞上十天半月的，即使是一个人也没问题。”嵘玄得意地哼了哼，像是自己施舍了多大的恩情。

“你只要别忘了每个月至少要偿还两百金的饭钱就行。”

对人类物价没什么概念的小孩怔了下，立刻又恢复了傲气：“两百金算什么，等你下了海，就知道你现在运气有多好。”

“既然同意了，那就签字吧。”刚刚才提出这个问题的少年居然下一刻就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偌大的“欠条”两个字，一下就让嵘玄炸毛起来：“这么丢脸的东西我不签！小气鬼，才两百金，我难带还不起么？！”

陶一冉撇撇嘴，大笔一挥，把“欠条”改成了“财产转赠承诺”：“这样如何？”

嵘玄呆呆地看着上面写着“每月一定赠予陶一冉200金”，只觉得这个人类简直是他见过的最操蛋最不可思议最无耻最……最小心眼的动物了。

即使满心不情愿，为证明自己是个不会食言的高贵人鱼，嵘玄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陶一冉看着潦草的人鱼笔迹，眉头微皱：“我读书少，看不懂人鱼字，你不要乱写。”

嵘玄心虚地勾起笑容：“当然不会。”

很久以后，当陶一冉拿着这张欠条来要钱时，终于知道人类物价的高贵人鱼从来没这么庆幸自己当初的明智抉择。

在人渣面前，是绝对不需要高贵的。

第6章

嵘玄第一天上学，是被陶一冉牵着去的。

两人手拉着手的时候，表情别提多臭。一个嫌弃对方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一个嫌弃这个动作让自己太过丢脸。

可后头是千叮咛万嘱咐，拿陶一冉工资威胁的陈阿娇，两人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起去学校。

白海城的中学离鱼店大概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陶一冉将人送到门口，看了眼自己从未进过的中学校园，以及那个古朴的大门，手一松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那小鬼的声音：“今天顺着风海流朝西北方向走三十海里，那里有座小岛，岛的西侧，下潜四十米。”

“你让我一个人划上三十海里？”陶一冉简直怀疑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你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自己去找老师报到？”嵘玄冷哼，“你，是，我，的，哥，哥。”

两人对视的目光简直要产生光产生电产生爱的神话。

最后陶一冉还是抓着自己的堂弟弟去见了老师。

漂亮的小少年总是能讨来大人的欢心，嵘玄很快得到了老师重点照顾的承诺。当然，能看到陶一冉跟温柔的老师打交道时那紧绷不自在的表情，也算是此行的收获。

等陶一冉实在撑不住要离开时，嵘玄终于开口，甜甜地叫了声“哥哥”，然后当着老师的面，搂住陶一冉的脖子，踮着脚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十五海里就够了，愚蠢的人类”。完全不知情的老师在后面看着，心都要化了。

陶一冉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脑袋，准备掰开，在对上老师的目光时，又生硬地变成了抚摸。

“乖，弟，弟，你等着。”他狰狞地笑了笑。

你等着瞧。

告别老师，陶一冉从办公室里出来，正要径直走出学校，却在看到不远处的高中部教学楼的时候，脚步拐了过去。

已经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没有什么人。陶一冉在教室外看了眼，只觉得投影屏幕上的文字拆开来自己都懂，合在一起却宛如天书。

遗憾？

从自己站在一堆尸块旁边的那天起，就没有任何可以遗憾的余地。

陶一冉撇撇嘴，转身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学校。

这天天气并不是很好，出海的人谨慎地选择了近海的区域捕捞，以便随时可以返航。陶一冉扬起风帆，开着最快的一艘小船朝嵘玄说的地方驶去。

普通渔民的捕捞范围一般在三十海里以内，即使是城中最大的渔船，在连续开放捕鱼的日子里，也只能走到五十海里。人鱼对自己的领地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他们始终觉得给人类提供捕鱼的场所已经足够，还想出海远航骚扰他们的清梦，简直是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