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我……”吴凡抢上去拉住他的手。

“我没事。”夏星笑笑，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很疲惫：“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真没事。你回去吧。”

“你听我说……”吴凡没松手。

“我叫你回去。”夏星的表情仍是温和，但言语之间是真动了气。

苏烨使个眼色，吴卓赶紧拉开吴凡：“哥，我们先回去吧。”又劝了一通、拉扯了一番，总算是拖着吴凡走了。来不及收拾东西，肉包就暂时留下。

回去的路上，吴卓看吴凡情绪很低落，也不敢多问，只好专心开车。到家后，吴卓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预想中的狼藉，屋子里并没有争执过的痕迹。他走到吴凡身边坐下，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凡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十指插进发间，看起来非常苦恼。吴卓斗争了半晌，终于问道：“哥，你们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吴凡回答：“我……做不到。”

“哈啊？”做不到……做吗？

大家都是男人，亲哥俩也不是没讨论过这方面的事。吴卓停顿了一下接着问：“硬不起来？”

“不是。”事实上硬得不行。

“那怎么会……”一般来说直男临阵退缩多半都是这个原因，而且他哥看着也不像在下面那个。既然这一关都过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吴凡烦躁地抓了通头发：“我只是犹豫了一下，我……”

“那……你……想要吗？”吴卓斟酌着用词。

“想。但是，你知道的，第一次面对……怎么说呢……我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停了下来。小星的感觉总是很敏锐，而且，他可能一直都很担心这个事情。所以他立刻察觉了，气氛就变得很尴尬，我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都是我的错。”吴凡很后悔。

这时，门铃响了，吴卓走去一看，视讯屏幕里是苏烨的脸。他按下开锁键，不一会儿人就上楼了。

苏烨绷着脸，走到吴凡面前照着他门面就是一拳，把他一下子打懵了倒在沙发里。吴卓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上去，拳头接二连三地挥在吴凡的身上。

吴凡知道他为好友出气，不躲闪更不还手，硬挨着。吴卓赶紧上前想拉住苏烨。谁知苏烨像头暴怒的狮子，根本拉不住，吴卓只有拦腰抱着他死命拖住，这才将他们分开。

苏烨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吴家兄弟一走，他硬顶着门不让夏星回屋，刚要开口问，夏星的眼泪就下来了。他不像苏烨，一直坚持老爷们不能哭的信条，他平时又最有同理心，感动的时候常常憋不住就哭了，但也只限于感动的时候。

夏星一向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对别人总是有百分之两百的温柔，对自己则是百分之两百的严苛，天大的委屈都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即便是在吴凡身边看着他跟女友亲密无间那会儿，他都能逼迫自己在一旁强颜欢笑。

但这一次，夏星哭了，他真是委屈透了。眼眶红透了还想要忍住，可最后眼泪还是滴了下来。

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尴尬地笑着，屈起食指擦眼泪，说：“我就知道他没下定决心。呵呵。苏哥，我没事，真的。”嘴上这么说，眼泪却擦也擦不完，食指都沾湿了换拇指擦，拇指沾湿了再换手背。

“我就是……有点失望……有点难过……有点……”有点觉得被侮辱了，有点觉得被辜负了，有点伤心，有点痛。

夏星没说出口的话，苏烨也能听到。所以他拔起脚就冲出了门。

“你特么算什么男人！”苏烨大声责问：“你特么没胆上就不要来招惹他！！他为了你这么些年伤了多少次心？！你还嫌不够非得折磨死他吗？！你要是想尝个鲜玩一玩趁早滚蛋！！”

“我是认真的。”听到自己的感情被曲解，吴凡终于开口反驳。

“靠！！”苏烨闻言顿时毛了，又冲上去揍他：“你特么认真！你就这么认真法儿！！认真到把人扒光了才知道后悔！你把人弄床上去了你特么才觉得不合适！！”

“我没有后悔！没觉得不合适！我是真心喜欢小星！”

“那你到底搞什么？！啊？你现在知道辩解？那关键时候你发什么愣？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紧张？你们一直拖着，他每天都担惊受怕你知道吗？他就怕你心理上接受不了！”

“我不是接受不了……”

“那你特么这人干事儿？”

“我……只是有些害怕……”吴凡眼眶已经肿了，下巴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嘴唇破了几处，舌头也破了，嘴角淌着血，十分狼狈。他坐在地上，低下头轻声说：“我不该怕的，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他的声音很颓丧，到底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软弱和怯懦。

他不是怕面对与自己性征相同的身体。他是怕拥抱了这身体之后，必须面对的，从此被改变的人生。

苏烨平静下来，沉默了许久转身走了。临出门口，他骂了一句：“怂比。”

吴卓看看亲哥，又看看头也不回就走了的苏烨，到底还是追了出去。苏烨的背影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和单薄，他觉得自己必须追上去。

苏烨没乘电梯，在安全通道里绕着没完没了的台阶。他仍然很生气，气他自己。他本打算把吴凡揍到医院去的，结果被吴卓死命抱着心就软了，最后还被吴凡的话触动就这么算了。

怂比。

他在心里骂自己。

他会就这么收手，是因为他能理解吴凡在怕什么。他跟吴卓的第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奶包的坦率、直接和主动，可能他也会犹豫，也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也会怕。

做或不做。

这可以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不是在某一个夏天，忽然想从此换一种口味的冰淇淋。这也不是在某一个冲动又执着的念头驱使下，忽然想放弃惯用右手，从此把自己变成一个左撇子。

这比改变一个二十几年来的习惯还要难上一万倍，这比从头到脚彻底地否定自己还要难上一千倍。

因为等待他们的，是全世界的拷问以及可以预想到的不理解和责难。

走到了楼房外，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抬头看夜空，叹了口气。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吴卓。

“小苏……”苏烨放在裤兜里的手被掏出来攥得紧紧的。

苏烨看着吴卓的眼睛，很美，是二次元里的男神们必备的那种眼睛，永远闪着坚定而直率的光。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都拥有一颗勇敢而诚实的心。

苏烨用力回握了他的手：“吴卓呐……”他很少这么认真地唤他的名字。

“嗯？”

“你怕吗？”

吴卓了然地笑了，张开双臂拥抱他：“我不怕。有你在，再深的水，我也不会沉下去。所以，我不怕。”

8、DRAGON OR GECKO？

在你的门前

我堆起一个雪人

代表笨拙的我

把你久等

你拿出一颗棒糖

一颗甜甜的心

埋进雪里

说这样才会高兴

雪人没有笑

默默无声

直到春天的骄阳

把它融化干净

人在哪里

心在哪里呢

小小的泪潭边

只有蜜蜂

——顾城 《雪人》

十月末，《驯龙记》BE了。

在驯龙游戏的进度条终于走到百分之九十九之后，小兔子把自己洗白白送给了大飞龙。谁知飞龙的利爪撕裂了它脆弱的胸膛，喷吐的火球烧焦了它雪白的绒毛，鲜血自它眼中流出。

在脖颈被拧断之前，兔子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爱你啊……”为什么这样对我。

飞龙说：“对不起。这是我的本性。”

作为小星星第一篇BE的作品，《驯龙记》在耽美文圈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读者们纷纷猜测作者是否遭遇了情伤，蜂拥至他的主页留言，给他安慰为他打气。

这一整个月，夏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解决基本生理需求外，一步都没有走出来过。不管苏烨和吴卓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他，甚至把肉包硬塞进去拖他，都没有用。

不仅如此，他还切断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一切现代社会通讯联系方式都无法找到他。网站编辑简直要急疯了，屡次找上门来。

他任由负面情绪吞噬着内心，只是埋头写作和阅读。吴凡给他造成的伤痛好似浓如墨的无边黑夜，他在这黑暗里迷了路，不想走出来，也走不出来。

这一场漫长的爱恋，从他们初遇时开始，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只能深埋心中的苦恋一直折磨着他。直到第四个年头，奇迹降临，他们的关系终于拨云见日。夏星一直提醒自己要知足、要感恩、要珍惜。他不敢奢望天长地久，不敢奢求吴凡给他任何承诺，只盼着两人在一起，君心能似我心。

他玩笑似的说要驯龙，实际上这放手一搏已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和心力。兔子原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动物，因为爱所以甘愿离开隐秘的巢穴，做你的宠物伴你左右，如今受了伤，伤得惨重，再要哄它出来已是不能够了。

卓烨二人在一旁看着，也是担忧着急，但夏星一向是有自己的小世界的人，他不肯，谁也劝他不动。

吴凡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那一晚之后，他发了一次持久的低烧，浑身无力，在家躺了整整四天。苏烨手劲很大，他脸上身上的伤过了半个月才痊愈。这期间，吴凡无数次想要与夏星见面，通过一切渠道向他道歉。怎奈夏星丝毫不给他机会，任由房门口被塞进的信越堆越高，客厅里被送来的道歉礼物挤得满满当当，收件人却始终不曾看过一眼。

吴凡很气馁。

他想干脆破门而入，但苏烨警告说要是敢撞门就揍他。上次的伤还没彻底好透，肋骨有时还有些隐隐的疼，他摸摸肚子只好放弃。回到家他向吴卓告状说苏烨威胁自己，结果反而被亲弟一顿批评教育，临了拿个pad丢给他，把他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男大不中留啊！！

吴凡唉声叹气地捧着pad回到自己房间，解锁一看发现是个读书软件，里面开着一篇小说。《驯龙记》？这是个啥？耽美小说？这是要我看这个？

他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开了文章。这一看，就是一整夜。这是他们的故事，这是他的小兔子。一个人遣词造句的习惯很难掩饰，吴凡看了个开头就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出自夏星之手。在故事的尾声，主角独自将两人曾并肩走过的路一同去过的地方一一踏遍，最后他来在湖边城墙下，沿着林荫道极慢地走着，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痛哭。

“我爱你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吴凡泪流满面，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次日清晨，在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小说之后，他顶着一对肿眼泡，敲开了吴卓的房门。

“靠。你脸怎么肿成这副鬼样子？”吴卓第一次发现亲哥原来也有丑的时候。

“小卓哪，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帮我啊。”

“怎么帮？”

“我都想好了。”吴凡的金鱼眼眨了眨：“首先得搞定苏烨。”

“他去北京参加项目会了，这个礼拜六才回来。”

“嗯，那还有三天，正好够我准备一下。”吴凡揽过亲弟肩头细细交待起来。

周六。

苏烨出机场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回自己家。打开家门，看到夏星虽然还是呆呆的不肯出门，但至少开始在家里游荡，他稍微放心了些。幸好听了奶包的建议把肉包接来给小星作伴，宠物的治愈能力果然是一等一的。放好行李，苏烨洗把脸，交待了夏星几句就匆匆出门往吴卓家里去。

“我在家里等你。还有，新买的沐浴露是蜂蜜牛奶味的，很香。”下飞机打开手机，奶包的短信就来了，挠得苏烨心里直痒。飘着奶香的奶包，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睛。苏烨用力咽了咽口水，心道这出租车驾驶员技术怎么这么烂，开得也忒慢了。

及至吴家门口，苏烨对着杵在他面前的大高个又一次握紧了拳头：“吴凡，我一点儿都不介意揍你第二次，真的。”

“别别，我主要是有事想求你帮忙。”吴凡不自觉地朝吴卓的方向缩了缩。

“我给你一分钟。”老子心火烧得这屋子都能点着儿了。

“哈啊？哦！这个这个……”吴凡手忙脚乱地从餐桌上拿过一张宣传单递过去：“就这个。”

“狮子会？”什么鬼？刘诗诗后援会？

“这是个公益组织，被称为盲人的骑士，主要为盲人和视力受损人士提供帮助和支持。小星一直想要加入这个组织，但在南京没有分会。最近狮子会正在筹办开设南京会员管理委员会，我想他会感兴趣的。”

“什么意思？让我把这个拿给他？”

“你想办法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他就行。”

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苏烨看吴卓，见他在旁边认真点头附和，不断示意自己答应。他心想算了，左不过是些为了追回小星要使的小手段，吴凡毕竟是奶包亲哥，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奶包夹在当中难做，于是点头同意。

“多谢多谢，感谢支持。”

“我先说明啊，我不是支持你，我是看在世勋的份上才答应帮你一回。机会只有一次，你要是又搞砸，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是是是，我知道。”吴凡陪笑道：“那什么，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我先出去了。”说罢便赶紧撤离。

“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吴凡前脚刚走，吴卓就缠上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苏烨捏他的后颈。

“我哥真知道错了。我给他看了小星哥写的小说，他哭了一晚上。”

“小说？那个驯龙记？”新买的沐浴乳果然又香又甜。

“是。嗯……他这回真是下定决心了。你一定要把狮子会的事情，嗯……”

“我知道。别管他们了。”苏烨终于把人弄进房间带上了门：“先管管我吧。”

半个月后，隆冬将至，最是人渴望温暖和陪伴的时候。

“你确定要去？”苏烨看着穿戴整齐的夏星问道。

“是啊。我一直很想加入狮子会，现在申请通过，当然要去。”夏星背上双肩包：“行了，走吧。”

“加入就加入吧，非得这么干一回吗？”

“体验盲人的生活状态，才能真正明白他们面对的困难，提供最切实际的帮助。人家回复的邮件里就是这么说的，新增的入会规定，委员会嘛，难免门槛高一点。”夏星锁上门，拍拍口袋里的眼罩：“行了，出发。”

不多会儿，两人到达新街口地下过街道，在德基的入口站定。

“就这儿吧，人流不多不少，台阶也不多。”夏星从背包里拿出伸缩手杖，伸长旋紧。

“那我就跟在你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