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隐瞒的一样多。”沙狼回答。

简亦沉默，继而苦笑。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这几月他在暗中调查的事情，沙狼不可能袖手旁观。而表面上经营白道生意实则跟黑道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萧家，同样具有外人所不知道的情报网。沙狼该是已经知道了，那些他想要隐瞒萧令的秘密。

“为什么这么做？”沙狼问。

把萧家的目标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名义上为了毁灭，实际上……

“神往往不眷顾那些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如果可能，我还真想继续当一个普通的校医过着安稳清闲的日子。可惜我闲不住，或许是天性，遇到难解的谜题总想要彻底揭开它一探究竟。所以梅姐总警告我不要太多管闲事，万一玩过了连她也保不住我。”

“她的话一向很准。”简亦笑笑，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作为曾经国际警联的一员，而且是重案组的精英成员，简亦接触到的多是正常渠道难以获取的机密情报。多年与黑道打交道，简亦自然耳闻过那个提起来让人闻风色变的可怕男人。

——他代号“K”，King，Killer。

K自诩为黑道之王，拥有谜一般的身份和背景。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神秘异常。但他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只要哪里发生过重大变故，都会在事后发现K的影子。只要稍微有谁不服K的做法，妄图反抗，那么很快他就会从人间消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可怕如斯。

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国际警联眼中的一颗毒瘤，不为别的，只为K手里掌控着警方的把柄，他甚至以这些“把柄”威胁过警方，让他们只好对这个魔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里面到底是不服的，为此国际警联绞尽脑汁想要将K抓捕归案，可K却始终逍遥法外。

说起来，简亦脱离组织之前接手的最后一桩案子，便跟K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由于中途发生的“意外”，使得伤好之后的简亦私自脱离了组织，只身回到香港并带走了当时他负责案情的所有资料。尽管如此，简亦也没有借机报复社会，只是投奔了梅花找了份医生的闲职，直到曾经的同事布莱克警官找上门来之前简亦都快忘了这件事。

简亦是打算置身事外的，所以他当面拒绝了布莱克拉拢他的邀请。

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在那之前，认识了萧令。

那次哈姆雷特亲王和亚瑟王在香港举办的宴会，简亦只是出于好奇去围观了一眼，却被萧令反过来算计成为了吸引警方火力的对象，还差点赔上了一条命。

那一次，无人再找到那颗神秘失窃的红宝石。

萧令并不知道他偷走的红宝石的意义，包括他的父亲同样也不知道。

道上只是传闻得到这颗红宝石的人将会得到一个天大的宝藏，连听到风声的警方都秘密派出了人员来调查此事想要分得一杯羹。但是到头来，一无所获。反倒是双方内部的势力为了抢夺这笔虚无缥缈的宝藏，互相猜忌，都以为东西是落在了对方手里。

而简亦却知道，宝石没有在他们双方任意一方的手里。

它现在依然好端端地在萧令手上，被某位大少爷当作收藏品随便丢到了哪里。

这不过是K为了引出与自己作对的敌人的诱饵，为的便是让警方与黑道的势力自相残杀，斗的两败俱伤，才特意在那之前放出了宝藏的风声，所有人听到了怎会不心动。加上有亚瑟王送给王女的礼物这一点作为见证，更让人无法怀疑这笔宝藏的价值。

到头来，不过沦为王手下的棋子罢了。

可如此推断，K必定私下里与奥纳西斯家有莫大交情，可亚瑟何许人也，竟然会与黑道的枭首有染，这未免太不合常理。那么除非，K除了黑道之王的身份外，还有着第二重身份。

简亦于是开始回忆，那场宴会上看似最清白无辜的旁观者。

难道……

这真心是个有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那么下一步呢？这位疯狂的王者又打算实施怎样的计划？

“那个男人不会放过你的，你现在唯一可以自保的方式，是将这祸端转移到萧家，再回头投奔那帮正义的家伙寻求他们的庇护，我想他们会很乐意接手你手头掌握的情报。据我所知，组织对于叛逃者的处置，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沙狼的语气终于加重了一些，看得出来他激动了，“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你图什么？”

“我还以为，你很希望我死掉的。”简亦并没有直接回答沙狼的质问。

“……我不否认。”沙狼沉默了片刻说，“在我把大少爷从你那里带走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亲手杀了你。”

“那我得感谢你放我一条生路。”简亦戏谑道。

“不必。我是不打算原谅你的，可大少爷不让我动你。他总是说你只能死在他手上，真是自欺欺人到可以，分明，是为了找一个原谅你的借口。”沙狼说到这里，看向神色明显一僵的简亦，“你该不是还没意识到吧？大少爷其实很爱你，就算他自己不肯承认。”

“不够坦率，这是他唯一不可爱的地方。”简亦笑着说。

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对沙狼道，“麻烦你帮我继续瞒着他了。”

沙狼没有说话，他默默目送着简亦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这个亲手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男人打算做什么，因为简亦从来都不屑于去当什么为正义牺牲的英雄，也从来不是。但既然是他决意做的事情，便无需再追问理由，因为无人可能阻止。

就算是那个此时正在熟睡的人，也不可能。

“你是故意自投罗网的吧？”

在简亦离去之际，沙狼忍不住问了他最后的问题。

“嗯，故意的。”简亦答的坦然，风吹动垂腰的长发，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凄伤的意味，“本来想着，反正迟早会死的，倒不如死前来见他一面。不过啊，人的想法往往都会变的，不管死过多少次，如果找到了一个活着的理由，又突然会觉得，不想死了呢……”

＊＊＊＊＊＊

萧令醒来的时候，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抬手触及枕边，残留的温热早已凉透。大床上的衣物整齐地摆放着，一尘不染，像从未有人来过的模样。如果不是浑身的酸痛和空气中淡淡的薄荷清香，会让人觉得那些放纵的荒唐大概只是一个春梦，梦醒了，了无痕迹。

面前的桌上，醒目地摆放着一只打开的珠宝盒。

简亦什么也没带走，除了，那颗本来放在盒中的红宝石。

萧令拿起那只空荡荡的盒子，他突然想，自己为何会笨到被这个男人三番两次迷了心智？被他利用苦肉和美色一点点降低戒备，只身来到萧家拿走了宝石，又潇洒地离开了。

……真是愚蠢。

所以，简亦，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我，还是，这件众人觊觎的宝物？

珠宝盒被萧令挥手扫落地上，盒盖碎裂，徒留一地残像。

氤氲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再也看不真切……

“你说简亦？”

一袭大红旗袍的女子依旧倚坐在那几株梅树下，看着闯进来的洛天威。

幸运的是，天亮之后洛天威守着安明远顺利地搭到了一辆清早路过拉货的拖车，总算出了那片偏僻的鬼林子。因为药效的缘故又做了那种激烈的事情，安明远睡得很熟，洛天威便先把安明远送回公寓安顿好，又立即马不停蹄地找到了梅花。

“你说……他，去见了萧令？”梅花的口气有些不对，神情看上去难以捉摸。

“对，他掩护我们被萧令抓了，不知道会不会出事。梅姐你知道的比我多，你说他们俩怎么就闹得跟仇人似的，非要你死我活，明明是相互喜欢的吧。”洛天威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偷看了简亦的照片，但凭他的观察和当时萧令见到简亦的反应，鬼才看不出有问题。

梅花没有回应，她像是在失神，直到洛天威提高了声音，“梅姐？梅姐？”

梅花才终于回过神来，答非所问道，“果然，他还是……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洛天威不明白。

“知道什么？哈，哈哈……”梅花突然就大笑，大笑着将一大杯烈酒灌进喉咙，被呛到咳嗽还在笑个不听。这把洛天威有点吓到，印象里梅花永远是那种行事洒脱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豪迈潇洒，从不优柔寡断，她这样的失态是让洛天威始料未及的。

“他就知道……知道我会心软，会拿他没办法，会纵容他的任性。我那样警告他，他却还是……哈，当英雄有什么好？比得上好好地过完这一辈子么？”

啪——空掉的酒杯被梅花摔在地上。

啪——啪——啪——架子上摆放的名酒尽数被梅花往地上摔去。

“他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洛天威没太听懂梅花的话，他只是觉得，那时候梅花的笑声似乎有种他说不出的悲伤。

洛天威不明白这份悲伤是从何而来，而当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之后。那时候的洛天威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巨头，身价连城。他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以及一个刚刚出生的小生命。和睦美满的一家三口，是让无数人艳羡的幸福的家庭。

“天威，我们的儿子，要叫什么名字？”抱着孩子的妻子微笑着问他。

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清晨，有微熹的晨光映亮东方的天空。

不知为何，洛天威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在清晨的树林里在他怀里熟睡的人。

“晨……步、晨，走在阳光里的孩子。”洛天威说。

“洛步晨？嗯啊，是个好名字。天威，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很幸福。”

“嗯……”

“我爱你。”

“嗯。”

那时候，也终于能够面带微笑地，去面对他幸福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

会渐渐开始明白，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无法预料的未来。如同天意弄人，但事实如此。在两条平行线的交汇处有过一瞬的交集，然后错过，驶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成就两段截然不同的传奇。——在那里等待他们的，下一个，不凡的人生。

当然洛天威从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那个已经成为奥纳西斯的恶魔之主的，那个曾经叫作安明远的男人，那是他本来想为他们领养的孩子取的名字。

晨，阳光。

当时还年轻的洛天威很不解，为什么梅花没有选择去救简亦。他同样很不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两个明明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分离，为什么最后不能在一起。

到头来才明白，太多的理由，早已来不及去追溯……

“梅姐，我们去把他救回来吧！只要你肯帮忙的话……”

“我帮不了，因为这是他自愿的。或许，也没打算被任何人拯救。”梅花这样说，她兀自点燃了一根烟，慢悠悠地吸了两口，火光忽明忽暗。然后她将吸到一半的香烟按在桌子上掐灭，面色隐没在暗影中看不真切，“……你走吧。”

求援无果，洛天威只得郁闷地离开。

回想简亦交代他可以去找两个人，而除了梅花之外……

洛天威有点头疼怎么找到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警官，但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送上门来。

“你好，洛先生。我是Black，简亦过去的……同事。”

这是布莱克的开场白，顺带出示了他国际警联的身份证件。

洛天威怔在那里，反复把证件上面的白纸黑字又看了一遍，只觉得最近震惊的事情太多以致于再多出几件也不算太大不了的。虽然他一直怀疑简亦不可能只是个校医院的医生，但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名国际刑警，还是身居要职的Black警官的故交。

除此之外呢，简亦还隐瞒了，他们多少？

“你来找我是为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洛先生和安先生参加过那次王室和亚瑟王在香港举办的宴会吧，似乎还留下了让人深刻的印象，我对二位的事迹也是略有耳闻。”布莱克咳嗽一声，看洛天威尴尬的脸色。那场宴会说起来他去砸场子的成分更多一些，先是以为安明远被亲王绑架潜入奥利维亚的房间，又假扮随从，跟皇家的卫兵队大打出手，还拿枪威胁了他们的老大……

不会事情过了这么久回头想起来找他们麻烦的吧，洛天威汗颜。

那时候安明远拒绝了亚瑟加入奥纳西斯家族的邀请，他以为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了。

为什么……

“Black警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洛天威说。

“那正好，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布莱克的语气阴沉下来，像在斟酌着合适的措辞慢吞吞道，“你应该见到了那颗亚瑟王送给玛丽亚小姐的红宝石，它在那场宴会上失窃了，我们一直没有追查到宝石的下落。事实上，那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们怀疑它跟恶名昭着的黑道枭首‘K’有莫大的关系。”

“那又怎样？”洛天威反问。

“那颗红宝石，被简亦带走了。”布莱克说。

44、善变的人心

洛天威只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以致于这是他第三次在安明远面前走神了。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布莱克刚刚找上他时候的那番交谈，显然布莱克向他透露的只是部分内情，但依然压得洛天威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太多出乎预料的事实了，一向以医生自居的简亦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国际刑警？经营财团生意的萧家背地里居然跟黑道有牵扯？还有那颗众人争抢的红宝石，竟然是萧令偷走的？

“我希望洛先生可以对其他人保密今天听到的事情。”布莱克说。

“没问题，可我还是有很多疑问，简亦为什么要拿走宝石？”洛天威问。

“谁知道，他就是在自寻死路。”布莱克的口吻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萧令不会放过他，K不会放过他，黑道上的所有势力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除掉他。而他竟然没有回来找我，没有寻求警方的庇护，上级早就对他屡次违抗指示的放纵行为忍得不耐烦了。”

布莱克说到这里，恨恨地咬牙叹气，“这个家伙……简直就是疯了！”

洛天威听的怔怔的，布莱克严肃的语气告诉他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何况在提及简亦的时候布莱克脸上的担忧并不像在作假。洛天威开始隐约明白，为何梅花会说她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这已经不是单纯解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好几方势力的明争暗斗。

“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他？”洛天威追问。

“这也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布莱克说着点燃了一支烟，接下来的决定似乎让他有点难以启齿，但最终他还是慢吞吞地说了出来，“我们需要找一个替罪羊，只有这样才能让简亦撇清关系重新建立自己的立场，我才有可能向上级申诉援助好让他戴罪立功……”

“你说萧令？”洛天威打断他。

布莱克没说话，他又吸了一口烟。

洛天威沉默，他听明白了布莱克的意思，只要简亦此时将这颗烫手山芋丢掉，并将祸端引向它的元凶，他便可以自保。反正，红宝石本来就是萧令偷走的，与简亦毫无关系。而且凭借他的能力做到这一点易如反掌，毕竟萧令与他，从立场上来说是敌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