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咆哮突兀响起。
那咆哮自断后的艾诺斯那处传来，轰穿耳膜直达心脏，像野兽的哀嚎又像人类的恸哭，越发痛苦尖厉直至嘶哑，伴随着响亮的撕裂声与沉闷的骨肉破碎声，浓郁的血腥味逐渐在黑暗中蔓延。
笼罩在周遭的黑暗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纷纷如潮水般往艾诺斯的方向流去，嘶哑的哀嚎慢慢低沉下来，撕裂声与骨肉破碎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莫名的细微声响，听起来像是无数蠕虫爬行所发出的沙沙声。
最后，一切归于寂静。没有人看得到艾诺斯的状况，但那里的活人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只有浓稠沉重的威压盘踞在那里，在所有人身后。
阿斯莫德的脸色煞白，眼中的恐惧与痛苦满溢出来，仿佛方才痛苦哀嚎的人是他。他无法转头去看，连喊出艾诺斯的名字都做不到，只能无声的呐喊。
艾诺斯——
艾——诺——斯——
无声的呼喊像是传达到了艾诺斯那里，活物的气息又慢慢地显现出来，伴随着艾诺斯低低的狼嚎。
阿斯莫德和埃尔格雷才刚露出喜色，就被一阵突然爆发的强烈威压冲击得晕了过去。
埃尔格雷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王宫卧室里，坎德兰的主教正坐在床头。
“……阿斯莫德呢？艾诺斯呢？其他人呢？！大家还活着吧！”
主教并没有马上回答埃尔格雷，而是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魔法袋，放在他手上。
正是那个装有光明魔晶的魔法袋。
“这是吾神赐予殿下之光，奉吾神之命，殿下定要随身携带着好好保管，直到祭祀之日到来。”主教淡淡地笑了笑，“殿下可一定要小心啊，这几天殿下与同伴的带出森林行装都被彻底搜索好几回了，我好不容易才将此物藏起来的，幸好我来得早呢。”
我看着主教，总觉得那气质非常眼熟，仿佛在那里见过。
埃尔格雷根本没多看那魔晶一眼：“其他人呢？都还活着吧？”
“很遗憾。”主教站起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只有殿下和兰德尔登侯爵在森林外围被寻获，其他冒险队员恐怕凶多吉少，派入森林中搜救的人也都没有出来。侯爵至今仍昏迷未醒，幸喜殿下平安无事。”
“阿斯莫德还没醒？”埃尔格雷抓皱了被子。“……艾诺斯呢？艾诺斯也没有出来？”
主教的神色冰冷下来：“殿下谨言，身为光明信徒断不可呼唤魔物之名，更何况那魔物已完全沦落黑暗。”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殿下稍安毋躁。待侯爵苏醒后再说吧。”
离开卧室前，主教又说了个消息。
“对了。那时我得对殿下改换称呼，国王陛下于昨日驾崩，殿下节哀，以后你就是国王了。”
主教离开后，他脸色惨白地坐在床上，久久不能语。
登基大典上众人为新王高声欢呼，埃尔格雷的神色始终严肃冰冷，让之前嫌他轻浮毛躁的老贵族们非常满意，认为年轻气盛的王子总算是成熟了，虽然代价是惨重了些，但人生在世，谁没尝过亲友恋人离世之苦？总会挺过去的。
埃尔格雷没有等到主教的解释，他在登基大典后便被传唤至中央神殿，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他想找阿斯莫德一同讨论，但对方却仍未苏醒。
解释惨剧发生经过时，埃尔格雷说冒险队遇上了可怕的变异魔兽群，付出惨重代价后已成功剿灭。这种说法虽被大部分人接受，但并不妨碍各种离奇的流言喧嚣尘上。
埃尔格雷完全痊愈后，便在一个夜晚潜入阿斯莫德府中。
果然不出所料，这几天昏迷不醒的家伙此刻根本不在卧室内，房间里连病人与药剂的气味都没有。他皱起眉头，转身往书房走去。
第十五章：回忆（三）
一脚踹开大门后，埃尔格雷见到了埋首于魔法书中的阿斯莫德，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炼金器具，地上凌乱地堆着魔法书与魔法卷轴，即使是厚重木门被踹开的巨响，也未能使他从书中抬起头来。
埃尔格雷大步走到阿斯莫德面前，狠狠抓住他那正奋笔疾书的手。
魔法师茫然地抬起头，像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双眼满是血丝，凌乱的黑长发白了大半，身形苍白消瘦，袍子上沾满各色污迹，看起来糟糕极了。
“阿斯莫德……”埃尔格雷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你醒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来探望时装作昏迷不醒很好玩吗？”
阿斯莫德偏过头去，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抱……歉。”阿斯莫德的声音干涸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我差点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要不是我直觉有些不对……连给我报个讯也忘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要是你真的醒不过来……好不容易逮到你了，你居然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抱歉……我……忘了……”
“好好看着我！”
怒吼声还在回荡着，埃尔格雷却忽然放开了阿斯莫德的手，原本愤怒的神色沮丧下来。
“因为艾诺斯吗？”
因为艾诺斯吗？我无声地说着，和埃尔格雷一起，心里发苦。
“……不是。”
“果然。”
“都说不是了。”
“阿斯莫德，你的表情骗不了我。再说，这的确是我的错。你们本来不必和我一起去，拿起那魔晶，把怪物放出来的，也是我。”
“埃尔格雷……这不是你的错。”阿斯莫德的声音渐渐流畅起来，但目光仍未与埃尔格雷对视，就像不想看见对方似的。“那个时候，要是你不让我们跟去，我们会狠狠揍你一顿。”
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感情上呢？人类自私又脆弱，总是被感情驱使。
埃尔格雷低头看着对方，沉默不语。宽阔的书房中只有魔法桌灯亮着，洁白冰冷的光芒将黑暗切割成斑驳破碎的剪影，越远就显得越暗，直到什么也看不见的尽头，金色或银色的炼金器具发出细小的丝丝声，他们就那样一直待在桌旁，在光亮之前，黑暗之后，安静沉默，身影寂寥而悲哀。
良久之后，埃尔格雷从斗篷里掏出了一个袋子，他解开系绳，从里头倒出一块光明魔晶，美丽耀眼，纯净程度足以令世人为之疯狂。
“这东西给你研究看看吧，你在魔法上比我厉害得多。”埃尔格雷露出了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你知道吗？主教说这东西是神赐予的光，我该叫它神之光辉吗？总觉得很好笑，我怎么能蠢到把光拿走呢。”
“埃尔格雷！这一点也不好笑！”
阿斯莫德突然嘶吼道，表情狰狞，埃尔格雷和我都吓了一大跳。
“我……”
“他还说了什么！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很抱歉。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
“他说这是神赐予的光，要我好好保管。其实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这东西只是麻烦。原本他说登基大典后才详细解释，但我还没等到解释，那家伙就莫名其妙地上天堂了。”
“是这样吗……”阿斯莫德不禁释然，“……太好了。”
“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同样的内容。”阿斯莫德一把将神之光辉抓在手里，“我原本期待有额外情报，有点失望。”
明明看起来一点也不失望，反倒是释然。
埃尔格雷紧皱眉头看着他，但强忍住没开口询问。
“这东西就让我保管吧。我需要好好研究，重新弄一个封印法阵，在你手上只是浪费。只要利用得当，肯定能把那怪物从艾诺斯身上赶走！艾诺斯有魔物的血脉才会被附身，但他还记得保护我们，所以他的意志肯定没有消失，我办得到！我怎么可能输给那种东西！绝对不可能！”
“阿斯莫德。”埃尔格雷打断了魔法师越来越高昂的语调，“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吞噬世界的黑暗，随处游荡的怪物，远古的黑暗什么的……管它叫什么名字呢！重点是，它进入世界后，必须先附在某个属性相近的生物上，才能开始进食，所以只要让它离开艾诺斯的身体……”
“主教说的？”
“Ye……”阿斯莫德警惕地顿了顿，“……一年，整整一年，我都在研究某本古籍，很久很久以前的，我译出了一部分，但内容太离奇，我当时还以为是解读错误，或者它根本就是本三流恐怖小说之类的，所以就丢掉不管它了。”
“你居然会把古籍丢掉吗？”埃尔格雷眯起眼。我以为他会问下去，但他只是干脆地转身离开，甩门的动作比踹门更粗暴。
这次会面之后，两人很少再见面，就算见面了也是冷冷淡淡的，少年时光的交情仿佛不曾存在过。
北方的森林还是老样子，只有外围安全，深入中心的人都没再出现。
新任主教总是想方设法刺探那起惨剧的发生经过，埃尔格雷一口咬死“被变异魔兽群袭击”的说法，没有透露任何真相。真亏他有耐心和新主教扯皮，我看着都觉得烦。
阿斯莫德继续闭门研究，不见外人，外界传言他自从大难不死后就变得脑子不正常，说他已经重伤残废了的也大有人在。
埃尔格雷一反少年时的轻佻作风，成了大家理想中正直严肃的国王，并把全副精力投入在国事中。他在这方面卓有才华，不过几年，坎德兰就富饶强盛起来，隐隐有了争夺大陆强国地位的意味。国民为之欢欣鼓舞；而他国为之忌惮忧虑。
暗杀也就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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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阿斯莫德警惕地顿了顿，“……一年，整整一年，我都在研究某本古籍，很久很久以前的，我译出了一部分，但内容太离奇，我当时还以为是解读错误，或者它根本就是本三流恐怖小说之类的，所以就丢掉不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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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想说‘yes’，却硬掰成‘……yearly，a yearly long， ’，因为是西幻所以这部分我就用英语了。
第十七章：回忆（四）
埃尔格雷摆平了多起暗杀，但最终还是在一起刺杀中身中剧毒，重伤濒死。
我的视野随着他的昏迷扭曲，陷入黑暗。
在寂静的黑暗中，轻柔的念诵声响起，像是某种咒语。
咒语的效果立竿见影，许多嘈杂的声音纷纷在耳边响起，震耳欲聋，议论声哭泣声怒骂声焦急的脚步声布料摩擦声、鸟声虫鸣水流风声、花朵绽放、甚至是夕阳落下的声音……
眼前的黑暗飞快退去，显出国王卧室的景象，但整个房间布满了繁复精美的金色魔法阵，它们发着微光，缓缓消逝，操控魔法阵的魔法师站在床边，念诵着最后一段咒语，手心交叠放在国王胸口上，雪白长发随意披散，脸色苍白宛如鬼魂。
这些景象和之前的不同，格外鲜亮清晰，我甚至可以看清远处在炉火中焚烧的飞蛾触角，还有魔法阵中缓慢流动的元素分子。
“阿斯莫德？”埃尔格雷轻声说道。
阿斯莫德拿起手，安静地在床边坐下。
埃尔格雷伸了个懒腰后，便跳下床铺，随意甩动手足，眼神精亮，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你把那个神之光辉放进来了吗？”
“你知道了？”阿斯莫德的声线透着诡异的平静。“主教说的，还是你自己推测的？”
“自己推测的。发生了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只由着你一个人研究。”
“这几年来，我调查到这世上有些人可以听到神明的声音，是神在人间的真正代行者。如果前任主教就是这么个神明使者，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那天发生的事就会很奇怪。他说那是神赐予我的光，让我带在身边保管的东西，若我当天不把它拿下来，我要如何保管它？可神之光辉一拿下来，就出事了，仿佛怪物之前是被压制住一样，大概也只有光明神的手笔才能压制那种怪物吧！”
看来埃尔格雷是打算把那魔晶取名为神之光辉了，每当说到这个名字，他的语气都透着浓浓的讥讽。
“不过，据你那天情绪失控时吐露的信息看来，那怪物是会吞噬世界的。深入森林的冒险队都没有回来，光明属性不会吃人，以前的冒险队也有黑暗属性的队员。所以我猜测的可能性是，光明神也没办法完全压制那怪物，只是限制它的活动范围，让它无法附身而已，当然也不排除其它因素。”
“目前为止，没错。”阿斯莫德淡然说道。
“所以，当我无知无觉地把‘光明神的礼物’拿下来之后……”埃尔格雷冷笑着，眼中满是讥嘲。“……它就自由了。”
“光明神把神之光辉给我是为了什么呢？虽然我是个优秀的圣骑士，但它在我手上，远不及在像你这样的大魔法师手上有用，我可不知道如何用它封印或驱逐怪物。啊，或许缘由是你的中立法师身份，你不信仰光明神，它不喜欢你。好啦，只是个玩笑。不过……阿斯莫德，吾友，主教和你说过什么？”
埃尔格雷忽然收敛了讥笑，神情冰冷严肃下来，盯着挚友的目光如霜如刀。
在国王沉重的威压下，魔法师仍然不为所动。
“主教对我说过……”埃尔格雷缓缓说着，语调低沉，“我必须保管它，直到祭祀之日。”
“……那个蠢货。”
“自古以来，信徒宰杀牲畜、献上收成、或献上魔力予诸神，魔法师用以启动某些特殊禁术的东西，也被称为祭祀。不只是那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人类的生命和灵魂若用于祭祀，所得的回报最为强大。而在光明神和远古怪物的这种级别上……”埃尔格雷露出了笑容。“呐，阿斯莫德，老实回答我，为了艾诺斯，你想献祭我的灵魂吗？”
阿斯莫德低头沉默着，埃尔格雷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答案。
随着沉默蔓延，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怎么可能没想过呢？”阿斯莫德低头轻声说道，“刚刚醒来的时候，知道只有我们平安离开森林的时候，知道只要献祭你的灵魂就能让艾诺斯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或你……”
“太好了。”埃尔格雷笑着说。
阿斯莫德不禁愣住。
“阿斯莫德，你的说谎技能果然还是那么烂。”埃尔格雷笑得很开心。“你有几次说谎没被我揭穿过？而且，你把光明神的礼物塞进我体内后，我的感官直觉都敏锐了好几倍。你不会为了他杀我，我真的很高兴。”
阿斯莫德低下头，身体颤抖，双拳慢慢握紧。
“砰——！！！”
一阵狂风将埃尔格雷狠狠撞到墙上，毁坏的木条布料羽毛在空中飞舞，埃尔格雷还未滑落到地面，阿斯莫德就冲上去抓住他，拳头如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