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慕容承和叫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似乎有些生气了。

“……”阿九苦涩的笑了笑，退到了阴影里。

“那……我们这就出谷吧？药就不用吃了，这出了一通大汗，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楚南颇为尴尬，便下床准备出谷，他宁愿身子难受些，也不想看到阿九的白眼。何况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愿阿九那么难过，因为那样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样的卑微。

一样的深爱。

一样的沉默。

走到门边看到木门时楚南愣了一下。

“我担心楚大哥有什么意外，所以才破门而入，还请楚大哥不要见怪”慕容承和急忙道歉，眼角偷偷看了楚南一眼，似乎怕他不高兴。

“哪里哪里，承和有心了，楚南感激还来不及。”楚南微笑起来，他真心很感激，在他的生命中，出了景阳和师父，再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又是这样的微笑……

慕容承和着迷的看着楚南，就是这样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让他愈陷愈深，总有一天会无法自拔。

第四十五章

药王谷离村子其实并不远，只是因为出口十分隐蔽，所以外人一直不知道这个所在。

平时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出谷，只是今日雪出奇的大，积雪都快淹没了脚踝，所以三人行的格外艰难。

“阿九，你累不累？累了就歇歇，不要因为我累坏了身子。”慕容承和不断把飘到阿九肩上的雪花拂去。

“我不累。”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句却足以让人感知他的心。

“这几年每逢雨雪天都是你背着我出谷，唉，我这不管用的身子……”慕容承和有些无奈的叹气，语气里是浓浓的歉疚。

“承和别这么说，你救了他，又救了我，你的医术让许许多多的人远离病痛，要是你这身子不管用，那我们这身子岂不是更不成了。”楚南笑着插话。对这个少年他是真心佩服。

“楚大哥这可是折煞我了，师父当年把我收养在药王谷也是他老人家菩萨心肠，如今师父去了，他的遗训我可是一天也不敢忘。”慕容承和天生就活波，只是身子不方便，但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便和两人讲起小时候的趣事来，倒也让人忘了脚下的泥泞。有些事阿九已经听过好多遍，每当慕容承和想念他师父的时候就会和他讲那些事。但他却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并没有半分不耐烦。

“那你就是一直都待在谷里？”楚南终于理解了他的单纯。

“是啊，只有出诊的时候才会出谷，师父说人心险恶，还是谷中休闲自在。”慕容承和却又有些疑惑得问道“人心真的很险恶吗？可是阿九和楚大哥都是好人啊，师父一定是怕我跑出去玩所以才骗我的。”

“……”楚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连连苦笑。

“外面的世界千姿百态，公子这么心思单纯的人自然无法理解。”阿九忽然道。

“你们都是从外面进来的啊，可是你们都很善良不是吗？”善良？阿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出了谷，途中楚南多次主动要求被慕容承和却都被阿九拒绝，也许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这是一个并不繁华的小村落，从村头一眼都可以看到村尾，在村子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客栈，此刻里面却是坐满了人。

楚南三人刚步入村子便有人向他们跑来，呼啦啦一大帮转瞬就到了跟前。

“神医来了，谢天谢地，您终于来了。”一名四十许的男子呼喊着便跪在慕容承和面前，泣不成声。

“大叔快起来，楚大哥，快把大叔扶起来。”慕容承和急忙让他起来。

“神医，您救救我娘子吧，”楚南刚刚扶起他，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神医你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儿……”

“神医，上次的药吃完了，我是专程来拿药的。”

“我还以为神医今日不会出现了感谢上苍，您终于还是来了。”

……

一片哭天抢地中三人寸步难行，好半天才走进客栈，阿九把慕容承和放在椅子上，又找来掌柜要了个手炉放在他的披风里，这才安静的站在一旁。“田大叔，你娘子的病又犯了吗？”慕容承和微微咳嗽着问道，显然和这里的人很熟。

“是啊前天夜里还好好的，昨儿忽然就又犯病了，谁都不认得了……”最开始冲过来的那个男子一脸悲苦，忍不住抹了把泪。

“阿九，你把我准备好的药配好剂量包好给田大叔带回去，”慕容承和显然早有准备，便让阿九去配药。又回头对那男子道“大叔不要太过担心，婶子这头脑混沌了十几年，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得了的，但你相信我，假以时日，我定然让婶子头脑清明。”

“是是是……我相信您，我肯定相信您。”那男子千恩万谢便下去领药了。？

“神医啊，您可来了，大家在这儿等待多时了。”掌柜的亲自上来倒了茶。

“今日有事耽搁了，让大家久等了。”慕容承和有些赫然。

“哪里的话，只是又来了几个外村的人，让神医多多费心了。”慕容承和每月都到这里出诊，诊金又不贵，口碑渐渐传了开来，经常外村人不愿千里来求诊。

“在哪里啊？他们老远的赶来也不容易，就从他们先开始吧。”慕容承和温和的道。

就这样阿九和慕容承和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阿九常年跟着慕容承和行医，药性什么的都懂了个七七八八，而楚南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最后一个看诊的人也拿着药出了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慕容承和头上早已是一层薄汗，阿九也是累得不轻。

“承和，每次出诊都这么多人吗。”楚南感慨的道。这个少年，给了他太多震撼和惊喜。

“这还是少的，多的时候公子天黑了还在给人看病。”阿九接话道。

“承和，楚南不才，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愿意和你一起悬壶济世，拯救这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楚南心里激荡，拜了下去。

“楚大哥快快起来，你有这份心承和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你终究是要离开药王谷的不是吗……”最后一句话里已经是满满的失落。

“离开药王谷？”楚南也是愣了一下，是啊难道他真的一辈子躲在谷里吗？不过转瞬便想开了，这天下之大，却没有他楚南的容身之处，药王谷，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吧。“不了，楚南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只要承和不嫌弃，楚南便一生寄居药王谷又何妨？”

“真的吗？太好了！”承和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行医救人了，阿九你说好不好？”说罢又转头看向阿九，眼里是殷殷期盼。

“对啊……”阿九眼里有一丝痛苦，这个少年的心思，他看的太明白了，因为明白，所以才更难过。

楚南看着阿九不情不愿的脸色，心里一动，也许自己该向他解释清楚吧。

如今的他，除了景阳早已无法爱上任何人。

虽然他已经放弃了那个人。？

傍晚又来了些看诊的人，所以夜里三人就住在了客栈里，以往每次出谷若是病人太多都是住在此处的。，方便第二天接着看病。

慕容承和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很是疲惫，早早的便睡了。倒是楚南和阿九两人对酌，一直到夜深。

掌柜和小二也已经睡下，大堂里只剩下他二人。

“阿九，你应该不只是阿九吧。”楚南看着杯中的液体淡淡开口道。

“我也不瞒你了，”阿九喝了一杯酒，看着楚南的眼睛道“我本是双龙寨的寨主，燕双龙。”

“燕双龙……原来你竟然是燕双龙。”楚南虽然没想到，但也不是很吃惊，这个人本来一看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那双龙寨是月落赫赫有名的马贼窝，英武帝在位时就多次派人围剿却从未成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寨主燕双龙居然就是眼前的阿九……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燕双龙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个男子改名换姓隐居山林。”不知怎么的，也许是酒的关系吧，又或许因为他说出双龙寨的时候楚南的眼里没有想象中的鄙夷……他今日居然会在一个他素来戒备的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阿九自嘲的笑了笑，可能他只是累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新皇登基后也曾派人围剿双龙寨，不曾想寨主居然早已不在寨子里。”楚南一仰头喝了手里的半杯酒。“不过人生在世，谁还没个想爱不能爱的人。”

“我知道，每一个隐居在药王谷的人，必然都有一段伤心往事。”阿九也感叹道，不过却是除了承和，那个纯洁透明的少年。“当年我被弟兄背叛，暗地里勾结外人谋害我……是承和救了我。那段时间我眼睛瞎了，是他一直照顾我，他一直不曾对我说过话，所以我以为他是个姑娘，一心想着等我眼睛好了，就把他娶回寨子里当压寨夫人。”这是他第一次叫他承和而不是公子。

“那后来呢？”楚南问道，他知道有些事压抑的太久需要诉说。

“后来我的眼睛在他的精心治疗下慢慢的好了，那天我一觉醒来，睁眼就看到了他，他知道我快好了，所以一直在旁边守着，结果睡着了。就是那一眼……就是那一眼，我在药王谷等待了四年，守望了四年。”阿九的眼睛里腾起了雾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可是四年后，你出现了！”他狠狠的瞪着楚南，像是要把他吞了一般。

“我出现了。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你有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坚守。”楚南却也盯着他。

阿九突然站起来一手扫落了酒杯，越过桌子抓住了楚南的前襟，楚南手里还握着酒杯，洒了一地。阿九愤愤的道“可是他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说着却又颓然的放手坐回凳子上用手捂住了脸“我努力了那么久，他都看不到。凭什么我用尽所有的力气都抓不住的东西你却能轻易拥有？”

“感觉得到又如何？我说了我有我的坚守。”楚南放下酒杯。“我今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冲突，因为我有我要记住的人，而这个人，不是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讨厌你吗？你对我百般冷眼我都不曾讨厌你，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我也想你一般卑微……”

阿九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这个铁血铮铮的汉子，一向是流血不流泪，今日却再也忍不住了，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事啊。

“楚南，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会比承和更值得他去爱？

“我现在只是楚南，一个寄居在药王谷的人。”而曾经，他是如此接近那个人，月落最强大的存在。

“那之前呢？”阿九不依不饶。

“之前……”楚南深吸了一口气。“之前是御前带刀侍卫。”

“你……那你……”绕是阿九再镇定也不禁跳了起来，带刀侍卫？那联系起来岂不是……

“对，那个想爱不能爱的人，就是当今皇上。”楚南第一次在人前坦然的承认自己的感情，这种感觉真好。“可笑吧……我也觉得很可笑。”楚南说着还真的笑了出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确实挺可笑的。”阿九喃喃道。

是啊，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这一夜，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整整喝了个烂醉如泥，毫无知觉。

喝吧，喝了也许就不会再心痛了。楚南醉倒前这么想着。

第四十六章

转眼间楚南寄居在药王谷居然已经是两年多了，与其说是住在药王谷，不如说是浪迹天涯。

在楚南的提议下慕容承和不再只是每月出谷两次，而是三人一起行遍了大半个月落江山，慕容承和医术超群，而阿九和楚南二人更是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路救治了无数人的生命。只是每次楚南都刻意绕开了京城一带……有些人有些事，相见不如怀念。

可是这一日秋阳高照，三人从月戎一路行来，不知不觉居然就到了西泽。

西泽……多么遥远的回忆，本来以为已经遗忘了的回忆。

楚南坐在飞驰的马车里看着两旁不断后退的风景，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忧伤。

“阿南，你怎么了？”阿九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这一年来阿九已经不再处处仇视他，反而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慕容承和纳闷了好一阵子。

“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罢了。”楚南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惆怅。

“既然是前尘往事，那就不要想了，咱们商量一下下一站要去哪里吧。”慕容承和雀跃的道，这一年来他走出了药王谷，行遍了大江南北，终于不再是一副苍白脆弱的模样，而且这一年他个子窜的很快，就快与楚南并肩了，这让他有些说不出的隐秘的兴奋，虽然他依旧只能坐在轮椅上。

“是啊，出了西泽就是京城了，咱们这一年哪里都去了还就没去京城，阿南，咱们要不要……”话说到这里阿九忽然顿住了，京城，那是天子脚下，他忘记了眼前这个忧郁的男人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是啊是啊，咱们去京城看看吧，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皇城呢。”慕容承和用万分期待的眼神看着楚南。

“这……”楚南想说皇城一点都不好看，面对着那双纯真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要点头却也是万分艰难。

“公子不是一直想去潜州吗？不去咱们直接去潜州吧，听闻今年那里的香樟遮天蔽日。”阿九看着不知如何作答的楚南，急忙开口替他解围。

“我们先去京城再去潜州也不迟啊。”慕容承和不解的道。

“不……不能去京城。”楚南终于开口道。

“为什么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染上了失望。

“因为……”楚南任由心里的疼痛蔓延，只要触及那个人的事他都无法故作平静。

“因为什么？”慕容承和声音低了下来，他有预感，他终于要从楚南嘴里问出他的过去了，这一年多来楚南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说起过那个叫做景阳的人，之后便只字不提，但是就算他不提慕容承和也知道，那是他心里永久的一个伤口。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就是从京城出来的。”楚南沉声道。

“楚大哥是京城人士？可是……这样说来去京城不是更好吗？还可以看看楚大哥的家人。”慕容承和单纯的心思完全不能理解这样过家门而不入的。

“我没有家人。”楚南的心情烦躁起来。

“楚大哥……”慕容承和有些讨好意味的怯怯道，双手绞住了衣袖。在他记忆里，楚南从来没有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