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没有主动伸手握手，雷展鹏知道她对自己兴趣不大，便也没有太过殷勤，张罗着开了饭。他可以说从出生就看着家人与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应酬，自己在待人接物上也是极为周到的，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又过了一会儿，雷展鹏借口离席去买单的功夫，严微微问薛凯如，“怎么样啊？”

薛凯如笑笑说，“外表挺好的。”

“那人呢？”微微追问。

“还行吧。”看在雷展鹏忙前忙后外外加买单的样子，薛凯如也不好意思说他的坏话。

孙明俊倒有些看不过去了，这时候忍不住开口问道，“没感觉吗？”

“感觉什么的都需要慢慢培养的嘛。”薛凯如模棱两可地回答。

孙明俊虽然没什么恋爱经验，生活也比较单纯，却并不傻。看这样子，这位emily分明是想把雷展鹏当作备胎了，明显不想诚心交往，却也乐意享受着别人的照顾。这时候孙明俊显然把雷展鹏当自己人了，即便听他说不缺女朋友，总还是不愿意看着他吃亏，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严微微一记眼刀削了下去。

雷展鹏回到座位上，果盘也送上来了。几个人吃完水果，酒足饭饱打算撤了，严微微给雷展鹏使了个眼色说，“要不然你送emily先打车回去？”

薛凯如倒有些不乐意了，婉拒道，“不用麻烦了，你们三个人不是同路么，刚好可以打一辆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雷展鹏实在开不习惯那些太低廉的车，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车开出来招摇，索性假装还没有买车，却因为这个又被女方嫌弃了。他心里冷笑，表面上却善解人意地出着主意，“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打车也不安全，两个人还好一点。你是不放心我，不如跟微微一起走？“

“这主意好啊。”薛凯如开心地拽着严微微的胳膊，说，“我刚刚从国外回来，一直也没有时间跟你好好聊聊，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吧，好好聊一宿。”

见严微微还在迟疑，她再补充了一句，“不会是不放心你老公吧？”

“就他那样的，有什么不放心的。”严微微娇俏地哼了一声，回头对雷展鹏说，“不好意思啊，那我就抢你的位置了，你跟孙明俊打一辆车先回去？”

“当然要替你们两位女士打到车，我们才好意思走嘛。”雷展鹏暗地里心花怒放，索性更加殷勤地服务到底。

目送她们两位上了车，两个男人对着出租车绝尘而去的背影相顾惘然。孙明俊难得欲语还休地看着雷展鹏，纠结着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出自己的感受。

雷展鹏自然看出了他的复杂心情，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我看你晚上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要不然再去喝两杯？”

孙明俊就这样被他带去了酒吧。这是一家介于high吧与清吧之间的酒吧，大厅里算不上冷清但是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台上有个长发黑衣的男人在弹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儿，间奏的时候零散有几处掌声响起来。

孙明俊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刚进去时手心还有汗，四处观望着周围的人群，那些年轻男女有几个坐在吧台前边喝酒边聊天，因为有些吵不得不贴近对方的耳朵说话。他们甚至刚刚通过搭讪而认识了，马上就这样亲近了。

这种气氛让孙明俊觉得浑身不自在，雷展鹏带他在角落里找了个小沙发坐下，自己坐在他的对面，要了半打啤酒。

“半打？”孙明俊显然被吓了一跳，他的酒量还没试过到底有多少，学校里离群索居，毕业后工作性质也是技术研发完全不需要对外应酬。从来没怎么喝过酒的人，第一次通常不会按瓶论的。

“哥们儿今天心情也不好，来，一人一瓶，先干了。”雷展鹏拿起酒瓶来，一口气就喝下去三分之一。

孙明俊硬着头皮陪他也喝了差不多那么些，脸瞬间就红了。他的皮肤本来就白，酒意上来以后，脸颊到耳根都透着粉色，雷展鹏在昏暗的灯光看得心旷神怡。

“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孙明俊打开了话匣子。

雷展鹏冲他微笑着鼓励道，“没事，你说，咱哥儿俩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觉得微微那个朋友，她配不上你。”孙明俊醉了以后，说话便不加遮拦了。

“哦？”雷展鹏倒是没想到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为什么呢？”

“她不就是条件好一些嘛，凭什么瞧不起人呢，一点都不真诚。”没有微微在身边，孙明俊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冷静客观了，“不就是出过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出国不也是花的父母的钱么？”

“家里有点钱啊。”雷展鹏叹道，也许真是有点吧。

“是啊，那还不是家的钱嘛，又不是她自己的。”孙明俊突然愤愤不平起来，“那种不主动不拒绝的样子算什么啊？要是来个有钱人，她肯定不是这样的态度。”

“你似乎很了解她？”雷展鹏试探地问。

“听微微说起过，她跟微微同岁，也差不多是找个靠谱的对象定下来的时候了，可是总想着找有钱人，挑三拣四所以一直也没有合适的。”

“那微微怎么就觉得我跟她会合适呢？”

“她觉得你挺有吸引力的，说不定能唤醒emily对爱情的向往。”此时的孙明俊已经灌下去一整瓶啤酒了，脸虽然红，意识却很清醒，说话时并没有任何的语无伦次。

“呵呵，”雷展鹏有些无言以对了，他索性问了句，“那你觉得呢？”

“反正你这样的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孙明俊推了推眼镜，想了想说，“我还是挺感谢你的，我其实没什么朋友。”

朋友？太天真了。雷展鹏这样想着，却还是微微笑着说，“我也挺感谢你的啊，还想着给我介绍女朋友。这个不行就算了，我暂时也不是特别急着想找女朋友的。”

“功不成名不就，谈何娶妻啊，我理解你。”孙明俊一本正经地说。

他也许是想到自己了，雷展鹏想。校园恋爱持续到现在，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甜密的负担吧。在沉重的生活压力面前，那点甜蜜又能持续多久呢？

“对你来说，功成名就最重要了吗？”雷展鹏突然问。

“当然了，”孙明俊似乎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世俗，“能光宗耀祖地回乡一趟，就算死了也值了。现在回去虽然也会被人夸赞说有出息，可是我自己知道还差得远呢。”

“你一直很优秀啊。”雷展鹏努力扮演着心理医生的角色，希望借此侵入他的内心，得到他进一步的信任，那份就连严微微也得不到的信任。

“这倒是真的，”孙明俊嘿嘿一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看这城市这么大，有钱人这么多，别人看你不会看你有多优秀多努力，或者优秀和努力的标准就是是不是有钱。就这一点来说，我还差得太远。”

钱、尊严、认同感，这对于一个凤凰男来说，都是太难得到的，他那种骨子里的自卑让他比一般人更期望得到这些东西，当然，在追逐的过程中，他必然要放弃一些东西。

雷展鹏看着尽在咫尺的那个人，那略微眯起来的眼睛，略略反光的旧金属眼镜，酒精熏染过的白皙皮肤，都让他心动不已。他甚至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去碰碰他粉嫩的薄唇，好容易才压下这股冲动。

这个人迟早都是他的，他暂时还不想吓到他。孙明俊此刻所介意的太多，他会慢慢的一点一点改变他的想法。孙明俊内心最重要的，迟早都是会是他雷展鹏。

09.欲擒故纵

孙明俊迷迷糊糊地被雷展鹏带回家的时候，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如果雷展鹏一个控制不住，半醉半醒就这么办了他，发生这种事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雷展鹏要的是不只如此，依照他的身价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孙明俊就算长相略符合要求一点，也并非就非君莫属了。真正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像孙明俊这样又死板又自以为是又矜持又自卑的人，能够不顾一切地，放弃一切投入他的怀抱。

所以雷展鹏按部就班地打车送他回家，任由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昏昏沉沉之间几乎要掉到怀里去。雷展鹏规规矩就地把他送到门口，从他的裤兜里摸出钥匙来开了门，扶着他走进去靠在沙发上，还替他到了杯水。

“我走了啊，你好好休息。”雷展鹏拍了拍他的脸，看他意识清醒了一点才转身离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孙明俊何时失态到这般程度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来没有享受过别人这样细致的照顾。就算小时候在家中备受宠爱，由于贫穷父母不得不辛勤劳作，对他的身心健康也没时间投入太多关注。他迷离恍惚地想着，要是自己有雷展鹏这样一位哥哥就好了，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助他，带他打篮球进酒吧见识各种城里的成人娱乐项目，让他在人群中不再感到拘谨而不知所措。

一个主动与自己亲近并对自己有帮助的朋友，孙明俊想，他得好好珍惜他们之间的友谊。

第二天是工作日，孙明俊回来的时候严微微已经下班了，照例躺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看电视剧，看到孙明俊回来也爱理不理的，孙明俊只好走上前坐在她旁边哄她说话。

“微微，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薛凯如，人家好心好意给她介绍男朋友，还不领情，大半夜的谈崩了我也不敢自己回来，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只好在她家里将就了一晚上，真是气死了。”严微微开始捶他。

“不是你的好朋友吗，这么点事就吵起来了？”孙明俊颇有些不理解，朋友什么的反正他也没有，但是不应该是很美好的存在吗？

“她还说什么我自己没找好人，非要给她介绍一个更差的才平衡，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严微微气鼓鼓地说，绝交，以后再也不理她了，活该她孤独终老吧！“

“嗯，绝交。”孙明俊点头称是，那女人居然看不起他，摆什么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吃穿用度都是靠父母，他还看不起她呢。

“让我在咱家邻居面前也丢脸了，哎。”严微微叹了口气，说，“我真怕那个傻大个上当，乐呵呵去当人家的备胎，有时间你提醒一下他。”

孙明俊想说其实我早就提醒过他了，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去。

“下次有机会我再介绍别的姑娘给他，我们公司好多未婚单身女同事呢。”微微不知想到了哪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孙明俊不得不提醒她，“这样会不会太勉强别人了？我看人家未必有急着找女朋友的意思啊。”

“你懂什么啊，介绍成功了多有成就感啊。”严微微的心情突然又转晴了。

孙明俊见总算哄好了，起身去洗漱准备睡觉，他一天的生活排的满满当当的，可没有什么时间考虑这种成就感。

连着几天过去了，孙明俊早出晚归，却一直没见到雷展鹏。他心里总觉得不对，那个人不是喜欢早晚遛狗吗？就算晚上是他回来太晚了人家都遛完回去了，一早起来也不见他，不觉还有点不习惯。

他怀疑雷展鹏跟emily之间又有什么了，知道了微微跟她吵架的事情故意避开他们，又或者是在emily那里受到了打击，连带着连介绍人都不想见了。不管是哪种原因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所以说没事给别人介绍什么啊，他甚至有些埋怨严微微，城市里的姑娘，怎么也像他从小认识的大妈大婶那么八卦而多事的。

又过了两天，他还是看不到雷展鹏，倒是严微微先提起来这件事了，“你说，雷展鹏会不会因为上次介绍失败而对我们有意见了啊？”

“不会吧。”孙明俊犹犹豫豫地说。

“他一个大男人，不会这么小气吧。”严微微的嘴又嘟起来了。

“肯定不会了，估计是有什么事吧。”孙明俊本能地向着雷展鹏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立场啊？”严微微更加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他有事？”

孙明俊哑口无言，想了想说，要不然我打电话问一下他？

“好啊，”严微微立马同意了，“我正好有个同事，还想让他考虑考虑再见个面，好弥补一下上次我们的过失。”

孙明俊不置可否，但微微催促着，他不得已拿起手机，看到那个存了以后还没打过的电话有点犹豫。是先表示上次醉酒后受他关照了的感激呢，还是先说微微又打算让他见个公司的女同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十分纠结，最终他选择以发短信的方式来联络雷展鹏，以便不会显得过于热络。

“是雷展鹏吗？”

“是我，有什么事？”回复短信很快发了回来。

“最近没有见你，想问问周末有没有时间打球。”孙明俊先找个借口，微微凑过来一边看手机，一边急匆匆催促他快问正经事。

“不好意思，外地呢。”雷展鹏很快这样回答。

微微一把抢过了手机，打字问，“怪不得没看见你遛狗，二毛还好吗？”

“托朋友照顾了，谢谢你关心。”雷展鹏回复得十分客气。

微微顿了一下，回头问孙明俊，“他怎么不托我们照顾啊？”

孙明俊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解释道，“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不到吧，他可能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再说，我也不喜欢养宠物。”

“你不喜欢我喜欢啊，”微微瞥了他一眼，“这可是我家，你凭什么不让我养？不让就算了，凭什么替别人照顾两天也不行？”

孙明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住着微微的房子，他心里就有点不自在，就算是女朋友难免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严微微总拿这个出来说事，每次都讽刺他的无能和贫穷，每次他还拿不出理由来反驳，这种阴郁的心情一时压抑着不表露出来，积攒久了总会觉得迟早要崩溃。

就像此时，他就算想立马收拾行李搬出去住，可是租房需要钱，重新回到员工宿舍跟新人住在一起他又觉得没面子，在现实的逼迫下只好忍了。

大概微微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又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软话，“算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各退一步好了。你不喜欢狗可以不养，我不喜欢你的家人，可不可以让她们别再来了？”

孙明俊心里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着了，“那是我的家人，你怎么可以跟狗相提并论呢？”

严微微话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可是她心直口快，明明也不是那个意思，这时候看孙明俊对她发火，倒不肯低头了。

“孙明俊你真是有出息了，还敢冲我发脾气，养条狗还知道报效主人呢。”

这样下去，连孙明俊也变得不如狗了。

他冷冷地看着严微微不做声，片刻站起来，拿着自己的包和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身后严微微大喊，“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回来。”

孙明俊拎着包出了门，其实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无处可去，这时候一路走出小区走了两个街区，站在护城河的桥上看着下面黑漆漆的河水，想到就算跳下去也是被脏死而不是淹死，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

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跳下去，就算再艰难的时候也熬过去了，现在有工作有收入已经算不错了，又怎么能轻易轻生？他老家的妈妈和姐姐还等着他帮衬照顾，他要是死了，整个家的顶梁柱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