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他用手扼住我的喉咙，感受到空气越来越稀薄，我无力挣扎，但毫无用处，我能感受到对面男人传来的强烈感情，就好像能把我吞噬一般，说不清是爱情，还是恨。

也许是律动的剧痛，又或许是喉咙几近窒息，我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些从未见过，却又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时候，“我”是一个叫做辰的神明，我的职责，是守护时空的缝隙，维护时空秩序，不让人逆天妄为。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我只记得，自我有记忆以来，百年，千年，万年，我一直守候在这个无边无际又扭曲的世界之中，这里一片黑暗，没有声音，非常静，静得就像坟墓一样。

直到某一天，我在时空缝隙遇见了一个四处流亡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琉。

当时的琉因为战败失去了国家和人民，更被流放至时空缝隙，他为了逃离这个世界，于是四处寻找时空之神，也就是我，然而，他的请求不是回到自己的世界，这个狂妄的男人居然要挟我，让我为他创造出一块大陆。

一开始，我并不同意，但琉竟然不分日夜守在我身边，甚至大献殷勤，不知不觉，寂寞的心忽然起了波澜。终于，我被他所感动，偷偷耗费神力，为他创造出一块不存在于任何世界的大陆，我甚至为了他，将他的军队全部招到这个世界，琉欣喜若狂，疯了似的抱住我，说要建立一个与我一起的国家。

看见他的笑容，我第一次感到这么开心。

然而我比谁都清楚，身为神，是不允许为一己私欲使用神力的，我的行为终究被上天察觉，为了保护琉的世界，不连累琉，我悄然离开了他的世界，回到天界。面对天帝的厉声责问，我默默垂下头，却并不后悔，因为比起灰飞烟灭，永恒的寂寞比死更难受。

已经尝到爱的滋味，也就足够。

我甘愿受罚。

哪怕被剥离仙骨，五雷轰顶，最终魂飞魄散，化为烟尘……我亦没有半分畏惧。

却不料行刑至一半，法场突然闯入一条巨大的青蛇，刮起狂风暴雨，趁乱将受刑的我卷走。而这条青蛇，正是百年前被遗弃至时空缝隙而被我救起的蛇妖青鳞。

天帝大怒，派遣百万天兵天将围剿我们，青鳞道行不足，几乎被打回原形命丧当场，我不忍青鳞为我丧命，于是耗尽最后一丝仙力将青鳞引入我为琉创造的世界藏匿起来……后来青鳞带我找到琉，我却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害琉的话，他愤怒，最后把我赶了出来。

后来旁人奚落嘲讽地告诉我，琉要成亲了。

我只是默默笑了笑，独自收拾东西离开了琉的地方，我已经被抽了仙骨，不能再离开这个世界，只好找个地方躲起来，其实我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知道，我快死了。

被抽了仙骨的神，是活不了的。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青鳞很着急，为了给我续命，把百年的道行都废了，成了孩童模样。为了不让青鳞继续耗费道行，所以假借闭关一个人躲到湖边，而冷心地赶走青鳞，也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将死的模样……

……

……

原来，神已经死了？

所以我才能附身在他身上……？

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心疼，刚刚的画面大约是这个身体主人的记忆，与以前的破碎片段不同，如此清晰而完整的故事脉络简直虐的我戳心戳肺。

明明知道这不是我的记忆，却忍不住感同身受。

抬起头，我失神地望着面前这个与仓狸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我知道，他就是琉，不知为何，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脸颊，却力不从心，最终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这种时候晕过去，应该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吧？

我自嘲地想着。

而等我醒来，却是在小蛇妖的茅草屋中，他见我醒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子中间，小心翼翼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过来，吹了吹，轻轻地说：“仔细烫，这是伤药，你……伤口撕裂得很厉害。”眼神微闪，青鳞没看我，而我却从那张布满伤痕的小脸上看出了悲伤与自责。

这才想起之前被那人强迫了。

我愣愣的，懊恼又气氛，而当我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于是疑惑地望着青鳞，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咽了咽喉咙，他轻道：“衣服我已经给你换过了，身子也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再一次抬起手里的药碗，抬眼看我，说，“喝药吧。”

然而刚说完话，他眼里便流出几滴豆大的泪珠子，止也止不住。

“小蛇妖，你怎么哭了？”我着急，可我刚动身体，就是一阵疼痛。

他浑身发抖，两手捧着碗，哭得稀里哗啦，涕泪横流，拼命吸着鼻涕说：“我力量太小了，居然没觉察到你有危险……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辰辰，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你……让你变成这样……”

明明受伤的是我，他却哭成了泪人，哭得，浑身发抖。

小蛇妖应该很喜欢这幅身体原来的主人吧？

叹了口气，我抬袖过去给他擦了把脸，然后轻轻抱住他，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让人钻了空子，别难过，小蛇妖。”

“可是我连打那个家伙的力量都没有！”青鳞懊恼大哭，“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看他这般，我不由得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眼眶突然湿润了。

我不想告诉小蛇妖他男神已经死了，若是让他知道他费尽心思救回来，甚至耗费百年道行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应该会很难过吧？所以……昨天见到我才会那样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青鳞稍微平复了情绪，抹了抹发红的眼角，把碗递过来，道：“喝药吧。”

“嗯，谢谢你，小蛇妖。”接过碗，低头喝药。

药异常苦，可想到是小蛇妖的心思，我也就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良药苦口嘛。

“辰辰，你喝完药就休息。”青鳞扑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

“他呢？”缓了会儿，我小心地问。

果然，青鳞神色一变，狠狠咬牙道：“你关心他做什么！那家伙把你……之后，就走了……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做什么多！难道你忘记你受了多大的苦么？！”却又想起之前我记不得的事情，他难过地垂下眸子，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那些痛苦的事情，忘了也好。”

然后就过来抱住我，丑陋的小脸望着我，然后倚靠在我胸口。

不由自主摸摸他脑袋，心里却想着那个与仓狸长得一样的男人，琉……他是否与仓狸又什么关系呢？

不过，有什么关系也不关我的事，他不是仓狸。

摇摇头，我心里这么安慰自己，然后颔首望了望黏在我胸口的青鳞，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摸摸他的脑袋，然后抱着他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旁边已经放了一些新鲜水果，全部用干净的叶子垫好。

“辰辰，你醒了！”他过来扶起我，然后问，“我摘了点儿水果，你先吃着。”

然后我闻到有些香味，望见火堆上有些肉，便问：“小蛇妖，那是啥？”

“刚捉到的狍子，你身体好了许多，需要吃东西补补。”然后又担心地瞥了瞥我，道，“现在必须得吃东西……毕竟跟仙人不一样了……”

他是怕我在意被抽仙骨成为凡人的事情吧？

老实说，别说被抽仙骨的不是我，就算是我，沦落到这种地步，谁还能矫情的端起神的架子出来？而且，虽说这里是“我”创造的世界，但如今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只是它的一部分，可生可死，可有可无的一部分罢了。

所以我眯眯眼，说：“我要吃，尝尝你的手艺。”

“嗯！很快就会好的！”青鳞开心地咧出牙齿，便继续烤肉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拾起一颗果子吃进嘴里，酸甜可口，不晓得青鳞从哪里摘来的。

后来肉烤好了，他割下最嫩的给我，眼巴巴看我吃下去，紧张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好不好吃？”他问。

不可否认，青鳞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我摸摸他脑袋，道：“真不赖。”

换来了青鳞害羞的笑，满是疤痕的脸，泛着柔和而青涩的光，两颗乌黑的大眼珠子熠熠有神，随后，他认真而轻柔地对我说：“那我以后都给你烤肉吃。”

“好啊。”我应道，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他，“对了，小蛇妖，你知道怎么离开这个世界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语气骤然冰冷下来。

第52章

“……你问这个做什么。”青鳞的声音很冷。

双手微微摩擦，我犹豫了会儿，望着他，小声说：“如果我说我之前……咳咳，并没有骗你，我只是不小心附在你男神身上的鬼魂，你会不会相信我？”

“我当然不会相信，以后不许再说些无稽之谈。”他抖了抖肩膀，移开视线，不容置疑地说。

气氛顿时僵持。

“小蛇妖……”实在觉着尴尬，所以我试图引起话题，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倒是他又切下一块烤肉，小心递给我，说道：“还要吗？”

“……谢谢。”接过烤肉，我只好继续吃，眼神微微瞥着旁边的青鳞，他好像有心事，一言不发在想着什么。

又过了会儿，天黑下来了。

青鳞在外面的空地洒了圈粉末，我蹲在门口，无聊地打着哈欠问：“小蛇妖，你在做什么？”

回头轻轻望我一眼，青鳞回答：“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靠近。”然后继续扭头洒粉末，直至将整间屋子周围都洒满，他才收手，最后见我仍在门口，便直接领了进去，说，“以后晚上我要修炼，你就在我旁边，不许出去。”

“好的。”我赶紧点头，昨天出去就出事了，今晚哪里还敢出去。

于是老老实实蹲在草垛上。

小蛇妖满意地看了看听话的我，然后兀自盘腿坐在茅草屋中心打坐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四周发出一些荧光色的光芒，像是萤火虫般，明明灭灭，围绕在他身旁，煞是美丽。我看呆了，又不敢去打扰青鳞，久而久之，有些累了，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清晨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类似于皮的东西，我好奇不已。

“怎么了？”青鳞端着碗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觉得小蛇妖个头好像高了一点儿？

我接过碗，里面果然是药，于是一边喝完，一边抹抹嘴巴，指着身上的被子问：“小蛇妖，这是啥？”

“我蜕的皮。”他说得很轻松。

“什么？！”我大叫起来。

忍不住笑笑，青鳞凝着我，轻轻说：“做什么这样惊讶，我是蛇妖，每修炼上一个层次变会蜕一层皮。”随后伸手捉住我的手，“我现在每晚修炼，很快就会恢复道行，到时候无论你有什么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看他真挚的目光，我的心头热热的，也有些难以言喻的酸苦，叹了口气，用力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将他整个抱起来，箍在怀里，说：“小蛇妖，你别太辛苦，我反正暂时也离不开——”

“不是暂时，你永远都不许离开！”生气地纠正我的话，青鳞眼里开始冒水，不仅如此，浑身竟不住颤抖起来，他用力抓着我的手指，猛的摇头道，“我不要你离开，上次离开就差点儿被那些神杀了，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

说到这儿，青鳞又哭了。

“小蛇妖，你别哭，我不走还不行？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苦恼地摸摸青鳞背脊，我是在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掉眼泪，尤其是小孩子，所以手忙脚乱哄了半天，但青鳞却仍是将信将疑望着我。

“你真的不走？”他确认似的，问我。

停了停，我实在不想骗他，但如今，只好暂时哄着，点了点头。

果然，见我点头，青鳞终于停止哭泣，笑开了花。

而望见他这样的笑脸，我更加于心不忍……我知道我肯定是要走的，因为仓狸还在等我，无论怎样，我不能，也不会放弃仓狸，而我也明白，青鳞等的人已经没了，我怕他到时候知道真相会受不了……

该怎么办呢？

我真是苦恼得不行啊。

趁他下午外出去找食物的时候，我无奈坐在草屋门口，望着蓝天，就这样约莫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忽然我听见前面发出一些声音，回神一看，竟然是头老虎！我赶紧退后，而老虎却已经狂吼着朝我猛扑过来！

想不到我几次命大，如今竟然命丧虎口。

正想着，突然间，我闻到一股焦臭味，再一回神，那头老虎竟然被烧成了焦炭？于是想过去看个究竟，却不料刚一上前，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烧了个窟窿，我往地上望去，倏地惊觉自己是在青鳞洒的粉末边缘。

这是为了防止别人不侵入么。

我想了想，蹲下望着那些粉末，随意扯了几根草丢出去，一瞬间，连灰都没了。

苦涩笑笑，看来在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呢。

小蛇妖真是用心良苦，还是心思缜密呢？

正想着，抬起头，我竟看见仓狸……哦不，是上次强迫我的那个跟仓狸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此时，他站在距离我约莫十步的前方。

看见他，想起那个夜晚，我头皮顿时发麻，立即欲转身进屋，可见他要跟上来的模样，瞥到地上那片焦炭，于是回头幽幽地说：“这里有结界，看到那头老虎了么，不想别成它的模样就别靠近这里。”

“我知道，”那个叫琉的男人说，“这头老虎是我放过来的。”

闻言，我瞪大了眼珠：“什么？！你特么放老虎咬我？！”

“只是为了试探结界还在不在。”他知道我火大，于是冷静地解释，而我气愤之余，不由自主望了望他缠着绷带的手。

“你受伤了？”都怪那张跟仓狸一样的脸，让我有些心疼。

露出好笑的表情，他有些悲伤地回答：“你还会关心我么。”

吃干抹净就拍屁股走人的家伙好意思悲伤？

不打算理他，我白他一眼，说：“……没什么事我走了。”

“等等！辰！”他似乎很紧张，想过来，但是结界挡住了他的路。

“做什么。”没好气地回头，尽管与仓狸再相似，他都不是仓狸。

停了停，他抬起眼眸，凌乱头发下的深邃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刀削般的俊美脸庞也带了几分悔意，他握紧拳头，犹豫着问：“你的身体……好了么。”

登时气恼，我火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冷冷回道：“可能会好吗，要不你也让我强行来一回，我定让你终身难忘！”

“辰，原谅我……”

“走走走，我跟你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甩甩手，冷漠地哼笑几声，“我以后跟你毫无瓜葛，你爱干嘛干嘛去。”

说老实话，我有些为神抱不平，若不是为了这个男人的私心，他怎么会沦落至死，而这男人找到他不是嘘寒问暖，而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顿凌w虐，幸好对象是皮糙肉厚的我，若是本来就将死的神……真难想象临死之时被心爱之人那样对待，他会不会连死都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