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持走过去拖了一把椅子坐下，苏亦偕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后，有点不敢看林晓。林持倒是淡定了，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说：“老爹，我那天给你说我有事情跟你说，我想了想，还是现在告诉你。”

林晓刚喝了沈凝悦煲的汤，心情还是不错的，就问：“什么事？”

沈凝悦想走，被林持叫住了，他说：“既然你也在，你反正也是知道的，就别走了。我是挺认真的考虑过的，包括你那天跟我说的话。”

林晓放下了碗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瞧了瞧苏亦偕。

林持拉过了苏亦偕的手，说：“爸，我想了大半年，决定还是不结婚了。至于我以后的时间，就让他陪着我，你觉得怎么样？”

用苏亦偕后来和周姜形容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保温桶里的那只鸡能活过来叫两声，制造点声音，也比沉默着好。

隔了好一会儿，林晓才说：“你让他和小沈出去。我单独和你谈。”

林持握了握苏亦偕的手，让他先出去，沈凝悦想说什么，可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口，最后还是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苏亦偕一直扒着门想看里面的情况，沈凝悦在他身后开口说：“苏先生，我想单独和你聊会儿可以么？”

还不到病房熄灯的时间，林晓看着林持，说：“跪下来说吧。站着怕你脑子不清醒。”

林持也没多说什么，直直跪地上了。

“他叫什么”

“苏亦偕。”林持想了想，又补充道：“白头偕老的偕。”

林晓叹了口气，说：“没出息。”

“我和他在一起挺久了。”苏亦偕抬起头，说：“一直在想是一直不说还是坦白点告诉您。我知道您一直想要一个儿媳妇，然后最好能抱个孙子。可我确实不适合。”

“你是男人你怎么不适合？在一起多久了？”

“没有怎么不适合。”林持声音很轻：“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在一块儿也几个月了。”

“明天就去领证，和小沈。别的我不管，小沈对你也是有感情的，你们俩当时也谈了那么多年，我不想让吴桦知道我带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林持觉得林晓大概是退休前官儿做顺溜了，说起这些一套套的，就跟发通告一样。

“合适么？老爹？”

“你和那个男的在一起，合适么儿子？”

“琢磨了大半年，没觉得有啥不合适。”林持回答得一本三正经。

“去你妈的。”林晓一点没客气。

“老爹，你知道，那么多年我跟你说的决定，没一件是我觉得不合适的。当时我一个人一定要留在别的地方上班，你也这么问过我。”

“你能一辈子不回北京我也是服帖你，但是你和这个男的一辈子在一起，是一回事么？别的我不管，你明天就给我领证去。”

“你这样咱俩咋谈？”

苏亦偕被沈凝悦叫住后，有点犹豫，可还是答应了。他临走之前，看到林持就那么直直地跪了下去，差点就冲进去了。沈凝悦一把拉住他，说：“林持的爸爸就是这脾气，你冲进去反而会坏事。跟我来吧，我们谈谈。”

这样说着，苏亦偕才吊着心跟沈凝悦走。

两个人到了病房走廊尽头站定，沈凝悦推开了一点窗，看着外面擦黑的天。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游戏里。然后是那天我找林持吃饭，你正好也来了。”

“怎么了？”

“也没什么。”沈凝悦转头看着他笑，说：“我只是想说，你和林持不适合，不光我这么认为，他爸也是这么觉得。”

林晓语气很强硬，他说：“我本来就没想和你谈。”

林持也不多说什么，也干脆不跪着了，站了起来，说：“那老爹你也想那么多年，你反对的哪次我是真听你的。”

林晓想伸手抽他，可实在是没那个力气，毕竟不比当年了。林持抬脚准备出去，房里的灯忽然灭了。他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了，该熄灯了。

黑暗里，他看不见林晓的表情，林晓也看不清自己儿子的。原以为他会跟当年那样直接摔门走人，可没想到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脚步声。

林持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林晓看着落进来的冰冷冷的月光，又叹了口气。他说：“儿子，我是你爸。”

林持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借着一点月光看着林晓，说：“爸，什么事你都可以觉得你这么想是为我好，那么想是为我打算，可这事，你是真的打算不了。我不知道这几天，沈凝悦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是你要知道，与其你让我找一个女人，随便结个婚，你还不如当不知道这回事，让我单着。”

“你当我是傻X。”林晓声音也很轻。他心里盘算着，他们父子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什么了，林持很快就要而立之年，这几年越来越沉默，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儿子没大没小，现在却又觉得他死气沉沉，该说沉稳了，还是彻底对自己这个老爹死心了，林晓不知道。

“当你亲爹呢不然咋会和你说这个。”

“我不同意。”林晓一点都不含糊。

然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和当年一样，一声声都敲在心里最软的地方。他抬头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有一种错觉，本来还要牵着走的儿子，忽然就变得那么高。他再次叹了口气，喊了一声：“阿持啊。”

林持停在了床边，低下头也是眼泪糊了一脸，可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跪了下来抱了抱林晓，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一如当年。

他决定不回北京的时候。

他决定和沈凝悦分手的时候。

第二十六章

林持不是不知道林晓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哭。但是他有他的坚持。他的坚持应该就在门外等着他。

但是他推开门的时候，走廊里只有沈凝悦一个人。护士推着装药的小推车匆忙走过，沈凝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对着他笑了一下。

“亦偕呢？”

“走了。”

“什么？”

“回去了吧。”

林持二话不说就打电话，但是苏亦偕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他握着手机看着沈凝悦，说：“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们当时差点就结婚了。你爸爸现在身体不行，他也想早点看到自己子孙满堂。我虽然不能生，可是我还是能住进你家。”沈凝悦笑着。她这些时间来，第一次对着林持能这样从容的笑。

林持抹了把脸，转身就走。沈凝悦一把抓住他，说：“这种时候了，你多少为你爸想想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么？你不是不会生么？”林持一把甩开她，说：“周姜可以忍你，是因为你们多少是认识，我不忍你，是因为你自己做出来的，苏亦偕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沈凝悦还要去拉他，被他用力一推，跌坐在地上。林持一眼都没看过去，握住手机就往外跑。苏亦偕的行李还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车上还留着他白天买的大包小包，可是电话不接，短信也是看不到了。

天大地大的北京，林持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打电话给周姜，周姜在电话那头急忙喊着：“林持你在做什么？你说要解散赤影？”

林持有点莫名其妙，他烦躁地抓了抓头，说：“谁他妈这时候有空管游戏？！”

“你不是在游戏上”周姜也是莫名其妙。他很少听林持这种语气，也不跟他纠结，说：“怎么了？你老爹情况不好？”

“不是。”林持冷静下来了，一边开车找附近的网吧，一边说：“上我号的可能是亦偕，我现在去找他。”

说完就挂了电话。他猜苏亦偕能上游戏，就说明他应该就在有电脑的地方。

他开着车一个个网吧找了过去，但是都没有苏亦偕的影子。约摸一小时后，他又打电话问周姜，赤影斩魄或者斜阳杀还在不在线。

周姜说苏亦偕把赤影解散了。现在世界频道闹翻天了，他自己倒不在任何号上，刚刚顺手加了一下纵横无双。他在纵横的号上，但是拒绝添加了任何人。

林持说帮会没了就没了吧。然后大概和周姜说了一下今晚的事情。说完后，周姜也是懵了，他问林持要不要他也来一次北京。林持从一家网吧里出来后，说：“你是不是对沈凝悦有点意思？”

周姜没吭声。

“那你来把她接回去吧。”林持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亦偕靠着椅背，看着纵横无双的好友列表。

他的列表里，只有斜阳杀一个ID。他今晚听沈凝悦说了很多，听到当时林持执意的离家，听到林持以前和她差了那么一点的婚姻，听到林持的父亲已经没多少时间，他才知道，一份爱情的重量和责任超出了太多人的想象。

他想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所以在这之前，他想把属于他们的回忆全部擦掉，他没有林持的勇气，沉寂一段时间后，继续沉迷在最初相遇的地方。沈凝悦说他们也是游戏里认识，现实里相爱。现在看到这三个账号，看到了赤影，看到一切熟悉的ID他都觉得痛苦，他想起苏淮那时候撕心裂肺，哭着问他为什么喜欢不能在一起。

其实这个真的没有答案。或者有了答案，但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林持被林晓拖了一个礼拜。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团团转找了一个通宵，可是一直到游戏再也没有人登陆，都没能再找到苏亦偕。

周姜说斜阳杀账号上的东西，苏亦偕都转给他了，可能是有删号的打算，他本来想第二天就买机票回去找他，但是林晓再次进入了抢救室。他只能再在医院里等着结果。一个礼拜后才在林晓的情况稍微稳定后，匆忙离开了北京。

周姜也在这几天里来了北京，跟林持说他和沈凝悦会在这照顾着，医生说已经最大力度稳定下来了。林持这才放了心。

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属于苏亦偕的东西全被收拾走了，一点都没留下。打开电脑，自己的号上都是帮众问理由。他急急统一回复了以后，就去登录了斜阳杀的账号。系统显示账号正在删除中。

林持取消了删除后，再次打苏亦偕的电话但是没人接。他赶去出版社，岚姐说苏亦偕已经辞职了，而且好几天没有来公司了，属于他的东西也都没带走。

林持跑去办公室一看，桌上收拾得很干净，一个糖罐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两个人的合影，相框上贴了一个便条贴，都是关于林持那本书的计划行程。他让岚姐帮忙把他的东西收拾了，自己又赶去了苏亦偕的家。

下飞机的时候就来敲过一次门，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有人，也去了苏淮的学校，但是苏淮说不知道苏亦偕去了哪里，这几天他都回自己父母家了。

他靠着门就地坐了下来，手抖着摸出了烟盒点了根烟，他从来不知道，想断了联系的话，其实就是那么简单。

两个小时后，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下了楼梯。

转眼就到了年底。林持去出版社交稿。薛涛看到他还是很开心的，这一年来，林持疯狂地接稿，他根本不知道林持身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看了看原稿后，对林持说：“快元旦了，你也去放松一下吧，暂时也没什么工作需要接了。”

林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关了电脑就去床上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了。

他坐在床上抽着烟，想了又想，还是起身穿好了衣服，打开了电脑上了游戏论坛，这一年他再也没有上过游戏。赤影重新组了，周姜也不再玩游戏，新的赤影帮主是个很菜的玩家。赤影再也没有辉煌的记录。已经接近一年，论坛上不少人都提起了一年前的老赤影。

林持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他穿上衣服出门，开着车去了海边。他经常会在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去那边。但是从来没有在那边碰上过想碰的人。

车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了。他停了车，用手机查了一下今年的活动，海边没有烟花。

他漫无目的地随便逛了逛。直到手表上的三根指针都指向了十二点。

看了看黑漆漆的海面，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开步子，不远处就传来了烟花的轻啸声，随后大朵烟花在身后绽放。

林持惊讶地回过头，有烟花并排立在那边，有一个人影弯着腰拿着打火机，在点燃一个新的烟花。

烟花在空中炸开，照亮了点烟花的人的样子，戴着眼镜，围着前一年一起买的围巾，斯斯文文的一张脸，明明该笑着的时候，却在最绚丽的瞬间闭着眼睛叹息。

他走近了两步，笑了起来。拿出手机摁亮手电筒走了过去——

杀少爷，大过年的一个人在这里放烟花，需要人陪么？

——正文完——

番外

“追追追！追上去！杀杀杀！杀杀杀杀！！”苏淮对着电脑屏幕喊得起劲，可是键盘却在林持和苏亦偕的手里。陆辉笑着去堵他的嘴，说：“小淮，你太吵了。”

苏亦偕头也不回地说：“是啊，你太吵了。别以为考上了高中你就可以玩，作业写完了吗？”

苏淮做了个鬼脸后被陆辉拉了出去。因为几句话分心，斜阳杀也彻底输给了纵横无双，枫江叶在旁边嘲笑他们。苏亦偕有些恼羞成怒，恨不得吃了面前的键盘，说：“为啥又是你赢啊？！明明斜阳杀的装备已经比纵横无双的好了！”

林持笑着没说话，把人搂过来抱在怀里，还贴心地揉揉手腕捏捏手臂，但是嘴贱的毛病真的是一辈子改不了，他说：“那没办法，我好歹也是以前赤影的帮主，看看赤影的辉煌历史就会知道，我这个帮主是多么犀利。”

苏亦偕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林持以为他被自己闷得发不出脾气了，说：“那这样好了，我下一盘让你点？”

“谁要你让啊？！”苏亦偕立刻坐直了身体。

林持笑着看他，苏亦偕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脸也跟着红了。把键盘往旁边一放，说：“我去做晚饭，肚子饿了。”

说完就立刻跑去了厨房。

刚刚闷在房间里没看见，到了厨房就能看见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厚厚地积了一层了，马上又要到元旦了。林持说今年不想去海边了，想换个地方跨年。

苏亦偕也不是特别想去海边，每回到了这个时候，想起跨年他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是海边的回忆简直一辈子忘不掉了。

先不说之前没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跨年，后来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决定和林持分手后的第一个跨年夜也是在海边。他那时候只是太过想念，分手后接近一年，他都不许自己去找林持，换了工作搬了家。甚至换掉了手机号码，之前还解散了赤影帮会，要不是林持，斜阳杀这个号也要被删掉了。

跨年夜的时候，就是想一个人去海边，允许自己在这一天想一想林持。可没想到两个人就在那边碰到了。

他以为林持早就应该留在北京结婚生子，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现在每次到海边，他都会想起那天林持叫他杀少爷，然后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样子。

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的，拥抱也很熟悉。林持没有怪过他，也没有问他太多，只说：“杀少爷还在生气么？”

当时苏亦偕吭哧着说不出话，他怕林持看出他刚刚才哭过，又怕林持真的以为他只是一时赌气。想说的太多了，全部梗在喉咙口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