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被火焰包围的屋顶,一袭红衣的男人正坐在烈火中,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但未靠近,他像在一个透明的巨蛋中,成了火焰中唯一独特的存在。
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没有人发现。
红衣人呵呵一笑,纵身一跃,落在青白面前。
冲着青白的鼻子点了两下,红衣人道,“大胆猫灵,竟敢以下犯上。”
他这话说的痞里痞气,没个正形儿,虽然语气严肃,但那随意的模样只能当成是个玩笑。
不过这话音落下,那一脸痞笑的人一扬衣袖,不知是什么力量呈夹子状,向青白骤然合拢。
“猫也是动物,捕兽夹最适合不过了。”那红衣人轻松评价。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江沐突然开口,“为什么?”
他相信惟公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江沐现在已经没有精力说那么多。
“给我个理由。”不知是否和这场大火有关,江沐的声音显得有些干哑。
从被重华‘救活’后就没再开过口的人,嘴唇轻轻张阖,但那声音却是干干脆脆,没有一点模糊。
“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惟公卿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心情又是一变。
他们一厢情愿的以为,惟公卿是被控制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
他这冷静也清楚的话,还有那始终清明的眼神,证明惟公卿是清醒的。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包括跟闻彻走,都是心甘情愿的。
比江沐最先接受不了的,是逝修。
江沐那声质问他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为什么,要杀掉江尚。
可逝修和青白落得一个下场,刚动一步,就被挡住了。
挡住他的不是那红衣人,而是让他更加意外的……
逝修的瞳孔不停的收缩着,震惊与愤怒使然,连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抽搐。
他冷冷的垂着眼瞳,看他面前正摆出攻击架势的小黑。
惟公卿被闻彻带走后,小黑也不见了。
他们没有刻意寻找,本以为那邪灵兽护主子,追着惟公卿去了。
惟公卿的去向连他们都感觉不到,别说伤势未愈的小黑。
找不到小黑就会回来,可是它一直没有消息,现在,竟然在这里看到它。
看样子,他们主仆果然一条心。
逝修要动,小黑的爪子就深入土地一分,它的表现很明确,只要逝修敢靠近,他就会立即攻击。
逝修冷哼,进而哼笑,最后干脆笑出了声音。
“好,真好,太好了。”每说一个字,他都用力的点下头,那笑容也凶狠狰狞,真好,真是一出有趣的闹剧,到底他们是被闻彻,还是被那个凡人耍的团团转。
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
想到惟公卿提及闻彻时那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到他下决心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要保护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好笑。
重华仅剩的力气都用在驾驭马匹上,现在他靠着竹屋的院门,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他没有过激的表现,当然他也没有这个力气了,他只是一直在看那个人,突然变得十分陌生的人。
“呵,都这样了还没打回原形,这仙藤还真执着,既然这样,这第一功,就由我立下了。”
声音飘起的时候,重华的视线被挡住。
白裙飘飘,重华看到了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只是那脸上没有任何女人该有的温柔,只有凛凛杀意。
女人顶着一头同样雪白的头发,颜色似雪,被火的红光映衬。
在女人抬手的时候,重华歪了下头,他之前一直看着的人,一脸冷漠的转了身。
逝修要追,被小黑拦下,与此同时,江沐与青白也和那红衣人打了起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在被火焰包围的竹屋前,这战斗显得有些悲壮,可那人却全无感觉,慢慢的踱着步子,安静的从这片混乱中离开。
惟公卿走了。
重华闭了闭眼睛,他来这里是想知道真相,现在算是等到了么……
没力气了,这回只能等死了。
如果他还能动,他一定得找到惟公卿,追根究底问个清楚,他才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这和初衷不同……
可是……
重华睁眼,看到的仍旧是那张精致又陌生的女人脸。
竟然要死在这种无名小卒的手里。
女人不知用的是什么力量,但重华知道,这一击他躲不过就会毙命。
风卷起头发,几根碎发拂动两下,在力量剁下他的头颅前,一股熟悉的感觉将他笼罩。
重华在云中看到善广尊者。
女人的力量被打散,他们同样感觉到了仙者的存在,不过没有畏惧,女人的唇边漾起冷笑,她望着天空半晌,才嘲讽转身。
对善广尊者,她不打算冲撞,但也没有放在眼里。
女人一走,那红衣人和小黑也抬头看了眼天,与闻彻一样,黑云浮现,将他们的身体吞噬,等那云朵消失,这几个也不见了踪影。
周围,只剩竹屋燃烧那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几天,意外接连不断。
战斗才一结束,江沐立即回过神来,他飞快的向江尚跑去。
皇叔的身体尚有余温,但是,四肢脸庞已经冷冰一片了。
没有心跳脉动,他已经没办法再睁开眼睛。
只是,从小到大他最敬重的皇叔。
在江沐眼里,神明般存在的人。
他没想过,皇叔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皇叔那么强,他顶天立地,所向披靡,他竟然,被人残害……
江沐的身体直挺挺的下落,膝盖重击地面,男人直接垂下脑袋。
江沐的悲伤,无法言喻。
那悲怆的背影,让那两人跟着沉默。
那是江沐的皇叔,但那性格爽朗的人一度和他勾肩搭背,把酒言欢,他们就差一个头磕下,结为兄弟了。
江尚的死,逝修同样难受。
重华和他没有交情,但这一幕与惟公卿带给他的打击,效果是一样的。
“皇叔……”
江沐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只念出这两个字,他在那被血染透的地上跪了很久,最后,他握住皇叔已经僵硬的手……
江尚的手上,满是泥污血迹,一向挑剔的江沐却毫不嫌弃的将其贴到脸上。
他是王爷,是皇族,从出生的一刻就失去了撒娇的资格,他从没要求做这种事,而长辈也不会这么对他,鼓励与嘉奖,有赏赐也有褒奖,但从不会像一般人家一样,摸摸脑袋或是脸颊。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江沐嘴唇颤抖着,接受皇叔这冰冷的抚慰。
他叹了口气,那气息从胸腔发出,绵长也悲伤,“皇……”
这声皇叔还没唤出,他突然发现,地上有字……
江尚的手之前一直盖在上面,挡住了,看不到。
江沐连忙转身,那字体虽然颤抖,但也认的出是出自皇叔。
这几笑他写的十分用力,土地留下了深深的沟壑,他是怕不清楚,所以才这样做的……
这是他留给江沐最后的东西。
那是一个‘惟’字,旁边还有短短一横,像是什么字的开头。
只可惜,另外的字江尚没来得及写出……
第一八二章: 逃过劫难
江尚留下的,只有这一个线索。
这一把大火将竹屋烧的干干净净,到了第二天才算彻底停住,让人惊奇的是只有竹屋在着火,院子包括周围的篱墙都没有被殃及。
竹屋变成一堆灰尘,别说试图寻找江尚留下的东西,就连个屋子的框架都找不到了,连瓷碗都一样被烧成灰,什么都没了。
路途遥远,再加上大洹现在的情况,江尚的尸体没办法运回京城,尽管很想让他落叶归根,到最后,江沐还是决定尽早埋葬,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皇叔这一辈子潇洒自在惯了,让他住进皇陵说不定反倒不习惯,搞不好半夜蹲在他床榻边上抱怨,这样也好,让他继续做他的闲云野鹤,继续看着这片他喜欢的林子。
这世上有魂魄,但不是所有的魂魄都能留在人间,江尚已经死了,就算他查到了惊天秘密也没办法通知江沐,就像善广尊者不会插手凡间的事情一样,他们已是两界之人,惟公卿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只能被他带到阴间。
江沐懂,他只是遗憾,没能看到皇叔最后一眼,没机会再和他说次话。
江尚葬在竹屋的院子里,等时过境迁了,江沐会将此地重新修建,他会还给皇叔一个一模一样的竹屋,让他宁静的睡在这里。
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地上只多了一块崭新的泥土痕迹,江沐跪在边上,个把时辰没有起身。
尽管和江沐不和,逝修也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挖出院子里的酒,埋酒的地点还是江尚偷偷告诉他的,当时江尚的表情逝修还记得,神秘也得意,他说这些酒是他亲手酿的,亲手埋的,很珍贵,连江沐他都没说,因为他们是兄弟,逝修想喝了就自己来挖,他不告诉江沐……
逝修拎着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透明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衫,衣襟贴到身上时,逝修将剩下的酒都倒在了那块新土上……
然后,腿一盘,他坐下了,就在江沐旁边。
酒香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逝修嗅着那独特的气味儿,他撑着膝盖,弯着身子,仿佛江尚就在他面前,俩人正像以前一样,没大没小的闲聊着,“你放心,这事儿我帮你办了,你就老实的在这等着就行了,什么都别操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江尚不用挂着他们,他们迟早能找到闻彻,找出真相,逝修让他安安心心的走,别留任何遗憾,也不需要执念。
他想的,逝修都理解,交给他就行了。
逝修这席话,让江沐抬起了头。
感觉到他的视线,逝修也没回头,伸手把另外一坛酒放到了江沐面前。
坛子里倒映着他晃动的脸,江沐也像逝修一样,盘腿坐下了。
捧起那沉重的坛子,江沐喝了一大口,皇叔的酒酿的香醇,他现在能尝到的滋味只有辛辣。
畅快的喝了一通,酒坛落地,江沐吁了口长气。
“皇叔写了个‘惟’字。”
江尚用最后的力气写出的字,他不可能写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这里唯一能和这个字有联系的,只有一个人。
那最后出现在江尚身边的人。
“只是不清楚,皇叔指的,是杀他的人,还是他将要给我们看的东西……”
线索太少,根本无从判断。
说到杀他的人,逝修飞快的皱了下眉头,但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事情好容易有了点进展,一下子又退回原位了。”
原来他们打算问过江尚之后,便去寻找灵池所在,可是计划全部被打乱。
江尚死了,惟公卿不知所踪。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惟公卿成了另外的谜团。
照着他们的后心狠狠的捅了一刀,这一刀冰冷通透,贯穿胸膛。
“到最后,都被利用了……”
江沐冷哼,逝修的脸色有些难看,而这时候,重华从废墟后方走来。
他的伤势已经恢复,失去的力量全部找回。
善广尊者回去了,重华留下了,以为他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王爷!”
重华的出现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可这视线才一对上,秦云杉焦急的声音从相反的方向响起。
他的能力不及他们,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快,所以他被他们抛在后面,好容易追到竹屋,首先闻到的却是一股焚烧后的气味儿。
竹屋的火已经灭了,还有股淡淡的青烟慢慢上升,秦云杉跟着那烟来到这里。
这本该是竹屋所在的地方。
可是现在,只剩满眼疮痍。
秦云杉没看到江尚,江沐膝盖上的泥土及地面那方方正正的新土说明一切。
秦云杉几步跑来,重重跪下。
这一个头磕下去,他半张脸都变成了黑色。
自从跟了江沐,秦云杉第一次哭。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伤痛,他都没哭过。
可是现在,眼睛横流。
江尚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江沐有多崇敬他的皇叔,秦云杉就有多崇敬江沐。
那个让他骄傲,在世上最最敬重的人没了。
江沐的心情只有秦云杉能理解。
江沐不会哭,不会悲伤,也不会露出任何崩溃的情绪,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
江沐再强,他也是个人,也有优点劣势,也有自己喜欢钟爱的东西。
也有哭泣的理由。
江尚走了,王爷的坚强,他心疼。
江沐没阻止秦云杉,他平静的看着他流泪,也好,有人替他哭了,替他送走皇叔。
过了很久,秦云杉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才抹了把那已经花了的脸。
“王爷,邪灵珠都不见了。”
秦云杉不敌他们,他需要休息,需要吃饭,来时的路上,他休息的地方也会经过村落城镇,他惊讶的发现,所有邪灵珠都不见了。
起先他以为只是巧合,可是后来一经打听才知道,惟公卿消失的那晚,所有被邪灵珠控制的人,全都死了。
或者说,生命被吸干,这些人变成了灰尘,消失不见了。
他们死前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捂着胸口,身体迅速干瘪,然后一股黑烟从心脏的位置冒出,人就没了。
不是一个两人,是所有。
那个场面,让许多目睹的人吓傻,吓疯。
可那之后,再也没有突然发狂的人。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过去。
大洹的安宁一夜之间回来了。
只是,人却少了一半还多。
人是最顽强的,经历过劫难,百姓们开始自发的重整家园,埋葬死者,祭奠亲人。
这不是错觉,是真的。
“大洹,逃过劫难了。”
这话,是秦云杉最近,听过最多的。
……
东南方有一座巍峨大山,山上怪石嶙峋,草木不生,这山间没有走兽飞禽,地势险要危险重重,更是无人踏足。
那山人迹罕至,兽迹无踪,静静矗立千年或是更久,没人探寻过它的年纪,也没人研究过这怪山的原因,它被人遗忘也忽视,因为毫无用处,哪怕就在山脚下,也没人愿意抬头看上一眼。
当然,其中玄妙也无人知晓。
这怪山,崎岖嶙峋,外表丑陋,仿佛一堆从天而降的乱石堆砌而成,可谁也不知道,这山中别有洞天。
山体内,鸟语花香,玉树参天,溪流潺潺,白烟袅袅,若蓬莱仙境。
那溪水并非普通泉水,而是蓄满灵力的池子,那白烟也非一般烟雾,而是满满灵烟。
这山中隐藏着巨大的力量,可被怪石阻挡,即便能力高强者,也感觉不到里面的独特。
这正是灵池所在。
闻彻真身冰冻的地方。
惟公卿站在灵池边,看着那潺潺的溪流中,安静沉睡的男人。
——第四卷·迷途不返·完——
第五卷: 历史道标
第一八三章: 重新唤醒
他身后,是那白衣女人,小黑,以衣那红衣人。
他们各个表情凝重,就连小黑那张动物脸都一样的紧绷,每根毛发都充斥着肃然。
惟公卿看了他们一眼,甫走进灵池。
他没换衣服,只是蹬掉鞋子,当他踏进那水流中时,那温暖的感觉让他顿住脚步。
暖意传遍身体各处,舒适感让他忍不住低声喟叹,就像走进温泉,但这个并非是水本身的热量,而是水流中夹杂的强大灵力。
这灵池果然不同凡响。
若是在此处修炼,必须是事半功倍,能力斐然。
也只有这里,才能让闻彻的身体经过漫长的岁月仍能保持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