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岁那年奶奶去世之后，许沅大病一场，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他隐约还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对他很好很好，除了奶奶就数那人最疼宠他，那个人总爱笑眯眯的看着他，叫他小圈圈。但是许沅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记得他的长相。

自从他那场大病醒来，那人也再没有出现过在他的生命中。看来……就是这个叫舟舟的小孩了。他倒是没想到，那么宠着自己的人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许沅记不清他的长相年纪和他曾对自己很好的那些事，但是他记得那种被宠着的感觉。那种被宠溺感在他失去唯一的亲人之后，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时给予他力量，提醒他曾经也被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过，让他忍不住想要把生命延长，等待那个人的再次降临。可是，直到死去，他等的人也没有来过。

“算啦，我们沅沅可能被吓到了，不想出去，就在家里陪着婆婆好吗？”奶奶揉揉他软软的头发，笑得很慈祥。

“婆婆……”到此时，自从掉进溪水里，许沅才算第一次跟奶奶开口说话。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奶奶松了口气。

小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像在撒娇，又像是带着点受惊后的怯懦，惹人心疼得很。那个叫舟舟的孩子赶紧两步跨进屋里，仰起头把自己手上的袋子递过去：“小圈圈，来，给你。”

许沅迟疑了一下，奶奶已经抱着他半弯了腰，他只好伸出手接过袋子。打开袋子，里面竟然是小铁盒装着的糖果和包装十分精美的桃酥饼干。许沅的家乡是一个离县城很偏远的小村庄，这些东西不说这小村少见，就是县城里也很难买得到。村里的哪家哪户也没那个能力把这些东西当做小孩子的零嘴用啊。

许沅讶异的望着一脸等着表扬的小孩，他们村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有钱的人家了吗？

林阿婆望了一眼孙子打开的口袋，随即吓了一跳，赶紧把袋子拿过来递还给舟舟道：“舟舟啊，你拿这些东西来你爷爷奶奶知道吗？快拿回去放着吧，小心他们骂你。”

“不会的，这是我的，奶奶说给我吃的，我给小圈圈。”舟舟摇摇头，不肯接过那个袋子。无论林阿婆怎么说，他也不肯拿回去。许沅眨了眨眼，摇着奶奶的衣服道：“婆婆，我要吃花生。”

林阿婆忙将东西塞进舟舟的怀里哄道：“舟舟，咱们沅沅不爱吃这些，他喜欢吃花生。我给他弄花生去。你把这个拿回去吧，啊。”

舟舟抱着自己的小袋子，眼巴巴的看着林阿婆把小圈圈抱了出去，只好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上次他给小圈圈吃的饼干他明明爱吃得很啊，他还记得小圈圈双手捧着饼干，啃得两只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可爱的不得了。

林阿婆把小小个儿的许沅放在高高的方凳上坐着，然后自己在小炉子边刷锅准备炒花生。许沅看着舟舟抱着自己的小袋子一脸失落的站在门口左蹭蹭右蹭蹭，不想离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阿婆……舟舟走了。”过了好一会，大概是看林阿婆专心炒花生，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舟舟小声的开口了。

“啊？等等吧，阿婆炒好花生你抓一些回去吃？”林阿婆转头说道。

舟舟看了看许沅，却见他眼也不眨的正盯着锅里开始冒着香气的花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样子，他摇摇头道：“不了……奶奶叫我早回去。我……我明天再来找小圈圈玩好吗？”他看许沅不怎么理自己，有些害怕他不愿意和自己玩了。

“好好，明天再来。也不早了，快回去吧。”林阿婆看看天色，估摸着炒完花生也该做晚饭了。

小炉子上的炒花生对许沅来说，确实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记得小时候奶奶总是会炒好一大口袋花生，等他哭闹的时候，从兜里摸出一把来，笑眯眯的哄他。后来他吃过很多的炒花生，却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那是一种悲伤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惊喜的味道。

林阿婆炒的花生跟一般人家炒的不一样，因为孙子爱吃，所以她用的是细细的河沙掺了浓醇的香油作为花生的炒料，这样炒出来的花生有一股浓郁的香味。许沅被炒花生的香味吸引，舟舟走了小半会儿他才发现。这时候林阿婆已经炒好了花生，因为怕烫着他，所以亲自剥了一把花生仁放在他手里。

“婆婆……你吃。”许沅看着奶奶忙活了半天，弄得满头的汗水，炒好了却第一时间剥出来给自己，心里一阵阵的泛着暖意。他把手心里的花生仁递到奶奶的嘴边，露出乖巧的笑容。

“哎！婆婆的乖崽。”林阿婆脸上笑开了花，把那颗花生咬进嘴里慢慢的嚼着，眼中又忍不住泛起眼泪花：“乖乖，婆婆的幺儿，是不是想吃舟舟的那个饼干和糖果啊？婆婆没本事，只有给你吃炒花生。”

“婆婆的炒花生最好吃。”许沅将花生仁丢进嘴里，一副吃到了世间难有的美味的模样。他摇头晃脑的小样子把林阿婆逗乐了，她用小口袋装了半口袋的花生递给许沅道：“你去给舟舟送点吧，他才来咱们村，我们要好好招待人家。送完了就回来，婆婆弄好晚饭等你。”

舟舟是从外面来的，怪不得出手那么大方，许沅想。他估计是城里来的孩子，到村里来玩，开学就应该要回去。不过现在是放假的时候吗？

“婆婆，沅沅什么时候上学啊？”许沅拿着小袋子，临出门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不经意的问道。

“哎哟，乖崽这么爱学习啊？你才五岁呢，不能去上学，等两年婆婆送你去泗水村的小学去。”林阿婆已经坐在土炤边烧柴火了，听见许沅的问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哦。”许沅摸摸脑袋，转身走了出去，大狗缺耳朵跟在他的身后。他竟然才五岁，许沅心里有些囧。原来自己回到了这么小的时候，怪不得这么矮。

第 4 章

许沅走出家门，站在一簇翠竹的路口边望着四通八达的小径呆住了。糟糕，他不知道那个舟舟家该往哪里走啊。

“汪！”就在他还愣神的时候，缺耳朵已经站在一条小道上回头冲他叫了起来。咦？它知道路吗？许沅迟疑着移动小短腿儿跟了上去。

绕过几亩种着绿油油的蔬菜的土地，一条青石小道出现在许沅的视野中。这好像是孙爷爷家，许沅忘记的一些回忆因为环境的原因慢慢的恢复。他记忆中那是个爱笑的老头儿，喜欢腆着大肚子乐呵呵的拿着长烟杆儿冲他打招呼。他和老伴眼镜婆婆是城里的退休老教师。两人退休后就搬回小村庄颐养天年，村里的小孩子最喜欢他们，因为每次路过他们家总会得到几颗甜甜的用漂亮糖纸包裹起来的水果糖。

缺耳朵直接走到了青石板路的尽头，爪子搭在篱笆围城的小木门前挠着。许沅想它可能带错路了，赶紧小跑上去想把它拽回来。但是他刚刚跑到门前，木门就打开了，眼镜婆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舟舟，谁来啦？”

“是小圈圈！”舟舟的声音显得很兴奋，他把许沅拉进了院子。许沅本来只想把花生给他，但是现在这样没办法，只好把缺耳朵先赶回去，然后跟着他进了屋。

眼镜婆婆因为是退休教师，又总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她。那个慈祥的老太太听见小孙子的欢呼声后拿出一碟糖果端了出来：“舟舟，带沅沅去堂屋坐着玩，奶奶给你们拿水果。”

“眼镜婆婆好。”许沅有些不自在的被舟舟牵着小手，腼腆的对着老太太问好。眼镜婆婆愣了一下，旋即笑着应了一声。这小娃娃是村里面最内向的孩子了，对着外人很少能开口，偏偏自己的小孙子从临城来了才一个星期就和他玩得最好。每天有事没事就往许沅家里跑，直到吃饭的点儿自己扯着嗓子三催四请他才肯一步一回头的慢慢从小道尽头走回来。可是尽管这样，许沅来他们家的时候她也很少见他开口和舟舟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舟舟在说。许沅也不会想到跟老人家打招呼这类的事情，都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

舟舟牵着许沅走进了整洁宽敞的堂屋，眼镜婆婆和孙爷爷住的是一个三室一厅的青瓦小院，青色的瓦和粉刷的洁白的墙壁，据说是他们那三个儿子回家亲自翻修叠盖的。

堂屋的大门正对着宽敞的院坝，小院被一堵高高的砖墙围着，砖墙外面是一圈篱笆，篱笆和墙之间种着红艳艳的蔷薇花。院坝里边前半部分是整齐又干净的水泥地，挨着院墙那边是土坝子，左边用栅栏围着几只正在啄食的小鸡，右边搭着一个葡萄架，上面挂着青油油的绿葡萄。葡萄架前边放着一个大躺椅，躺椅边还有个小木桌子，上边放着一只长长的竹烟杆和一壶茶水，两个圆圆小小的杯子。此刻斜光夕照，给小院披上一层暖暖的光晕，许沅坐在堂屋的小竹凳上看呆了。他突然想起一个偶然间看到的词，岁月静好。

“哟，沅沅又来找舟舟玩啊？这么晚了，回去天该黑了，会有大老虎咬屁股的哦。”就在许沅还在发愣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小老头从里屋摇了出来，他看见坐在小凳子上的乖小孩，不由得笑眯眯的吓唬起人来。

“爷爷！你不要乱说，这里没有森林，不会有老虎。小圈圈别怕啊。”舟舟侧过身子轻轻的拍着许沅的背脊。

许沅囧住了，且不说老头儿信口开河的玩笑话，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被一个小孩子拍着背安慰，真是非常怪异的感觉啊，虽然现在他的身体才五岁……

看着许沅呆呆的小脸儿舟舟有些急，本来小圈圈就不太爱说话，要是被爷爷吓得更厉害了怎么办？他像个小大人似的瞪了自己爷爷一眼嘟哝道：“爷爷吓他干什么……小圈圈本来胆子就小。等会我要送他回家。”

“哎哟哎哟，我们家舟舟心疼啦？爷爷不吓他啦，像个小姑娘似的。”小老头笑眯眯的摇出堂屋，去躺椅上享受自己的长烟杆去了。

“我……我不怕的。那个，婆婆叫我给你带炒花生。”许沅想了想，将一直抓在手里的小口袋递了过去。天色也不早了，要快点回去……许沅不怕老虎，但是非常非常怕黑，这事除了奶奶谁也不知道。

“谢谢。”舟舟笑眯了眼，把花生放在自己的小凳子边，转身跑到屋里把刚刚带到许沅家的那个小袋子拿了出来：“小圈圈，这个给你。奶奶说要礼尚往来。”

“我不要。”许沅摇摇头，嘴角抽了抽，小屁孩还知道礼尚往来。他要是把这东西带回去，婆婆肯定会难过，认为自己喜欢吃这些，觉得她没有能力让小孙子吃好的。

“拿着吧，很好吃的，你上次也吃得很开心啊。”舟舟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塞。许沅憋红了小脸往后退，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小心。”眼镜婆婆稳住他的小身子，把果盘放在小茶几上道：“吃水果。舟舟，沅沅不想要不能硬塞给人家，知道吗？”说着她拿了一个橘子递给许沅。许沅没法，只好接下来。

舟舟却皱着眉头看着他，过了一小会儿眼圈一红，泪珠子跟着往外冒：“呜呜呜……小圈圈不喜欢我了……他都不要我的东西了。”

许沅彻底僵住了，舟舟一直表现得非常成熟稳重，所以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这货其实还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卧槽！熊孩子要怎么哄？完全没有带小孩经验的许沅傻眼了。

“哎哎哎……舟舟，乖，别哭别哭。沅沅要的，要的。”眼镜奶奶一看孙子掉金豆子，赶紧的把那袋子罪魁祸首递给许沅。许沅眨了眨眼，看着自己左手的橘子，再看看自己右手的零食，憋了半天道：“我要的……你不哭了。嗯……你要乖。”

院子了的孙爷爷听到那句“你要乖”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水给笑喷了出来，在他看来呆萌的小许沅像个大人似的哄自己家这个小大人真是好玩得要命。

舟舟已经停止了哭泣，他瞥了一眼院子里的爷爷，偷偷翻个白眼，转脸对着许沅又换了张笑脸道：“那你要吃完。”

许沅无奈的答应了，然后说太晚要回家。眼镜婆婆知道他家里只有奶奶，也不怎么留他。舟舟却硬逼着一路将他送到了家门口。许沅扶着门框站在自己屋门口看那个小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不知怎么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如果可以，真想不长大，因为小时候连一个小孩子都会这样小心翼翼的对他好，长大了却连一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

舟舟在夜色中踉踉跄跄的摸回家，奶奶打开门就着昏黄的灯光正翘首以盼。见他回来了，奶奶赶紧去厨房端晚饭。他进了小院反手关上门，就听见阴测测的一声：“孙逸舟。”

第 5 章

“干嘛？”小孩先是被那声音唬了一跳，然后听出了是谁，奶糯的童音显得非常不耐烦。

“过来老子看看大腿掐出血没有。”孙爷爷躺在竹椅上敲着烟杆，一双眼睛被在大堂屋檐下的灯光照得贼亮贼亮的。

“没有，我又没留指甲。”小小的孙逸舟翻个白眼，跟在奶奶身后去了堂屋准备吃饭。

孙爷爷摇摇头，在老伴的催促下起身也去吃饭了。他家这小子，别看长得乖巧可爱，一肚子坏水儿。人家许沅那叫真可爱，他这就一肚里黑，偏偏除了自己谁也没看出来，更别说许沅那么小的奶娃子了。孙爷爷表示，自从这小崽子会说话开始，他就没见他真哭过几回，能咕嘟直掉眼泪那种？一定是狠命掐大腿给掐的。

初夏的夜晚不冷不热，很是舒服。许沅和奶奶就着简单的小菜吃了晚饭，他顺手收拾了碗筷垒在一起，奶奶看得一愣，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不符合年龄的事情。挠挠头，他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婆婆，舟舟说要经常帮你干活的才是好孩子。”没办法，那个人看起来比自己大，只能把他搬出来当做榜样。

林阿婆揉揉他的头发，一边洗碗一边夸奖他和舟舟，还说让他多和舟舟玩。

不用您说我也会多和他玩的。许沅在心里嘀咕，那个舟舟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爷爷奶奶都是退休老教师，家里情况肯定好，自己和他在一块能有不少好处呢。许沅十三岁开始和小混混搅在一起，虽然死的时候才十五岁，但是审时度势，利用好的资源让自己过得舒心，这些他都学到不少。而且这些都不说，单就是他对自己那么好，许沅也愿意和他多亲近。

清晨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奶奶已经不在了。许沅慌了一下，待看清楚自己还在老家的床上，就静下来了。此刻太阳已经出来了，许沅撩开青帐，看着窗外翠绿色的竹尖弯弯，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晨露正挂在竹叶上，分外的可爱。

他坐在床上，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然后开始打量起房间的摆设。模糊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没错，大床正对的是一个大大的雕花衣柜，看样式应该是和床一套的。窗边放着一个小木书桌，正对书桌的是卧室的门。许沅眯着眼把那个雕花衣柜看了又看，转头又仔细的打量了自己睡的大床好一会。衣柜的把手是一对鱼的形状，裹着黄灿灿的金箔，那确实是金箔，不是黄铜。大床的四角也裹着金箔，钩蚊帐的钩子也是金饰。只是这些金饰因为岁月的原因变得暗淡无光，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那只是普通的黄铜。

奶奶的妈妈曾经是封建社会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了当长工的祖爷爷。这套陪嫁的裹金木器是奶奶妈妈的妈妈私下花钱订做的。这件事其实是在奶奶去世前几天许沅才知道的。老人拖着带病的身子，联系人将这张大床和衣柜低价卖了出去。虽然是低价，也够许沅用到成年还有余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