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注视着自己的爱人。

那视线就像锁链，牢牢地绑住了艾伦斯，容不得他有丝毫的逃避，身体一向很好的艾伦斯竟突然有些明白了治疗书上所说的“心悸”是何种感觉，因为他此刻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眩晕。

“你、你要做什么？”艾伦斯快要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嘲风还在笑，但那笑容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轻浮散漫，反而有一种异常认真坚定之感，他淡笑道：“艾伦斯，我就是真神。”

第53章：谁要审判谁

一直到出了那间奇怪的屋子，艾伦斯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所听到的话。嘲风也不着急，任艾伦斯慢慢地去接受，他知道不管是谁听说自己认识很久的人突然变成了真神都会很难相信的，况且艾伦斯也仅是不敢置信而已，比别人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好太多了，这还是得益于艾伦斯那种刻在骨血里的对嘲风的无条件信任。

不过艾伦斯信不信嘲风其实都不在意，反正他就是嘲风，真神与否也只是个虚名而已，他需要的仅是让外人心悦诚服，至于怎么让他们相信吗……嘲风转头望着艾伦斯的侧脸，勾起了嘴角。

艾伦斯说得没错，即将审判他们的祭坛边果然围满了人，嘲风粗粗一眼扫过去，琢磨着这大概至少有上千了。维特，莫亚，还有那个刚认识的玛莎姑姑都正站立于人群之前，满眼担忧地望着他们，除了位置稍靠前之外与其他观众的待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很显然，真神面前一律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了这里每一个人的骨髓之中。

不过还是有唯一一个例外的——神祭司，此刻他高高地站在祭台之上，风扬起他的衣袍，似乎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似的，倒真有几分嘲风原本世界中所说的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手持法杖，正昂首远望，全部的视线都投向了那片变化莫测的碧空，好像根本没看到审判大会的主角已然登场了似的，眼神兀自跟天空一样飘渺莫测。

神祭司不理他们，嘲风却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一揽艾伦斯的腰，抱着人几步飞上了十几米高的祭台。这一举动立即引起了围观众人阵阵不敢置信地惊呼，虽说就连原本未曾经历勇者大会的人在这短短半天之内也听周围人一传十十传百地将事情还原出了个大概，但到底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人心。

此等神迹，完全非人力所能及！

不过即便明了这一层，也绝没有一个人往真神身上想，毕竟真神的意义非同凡可，他们对真神存在的真实性固然坚信不移，却也同样相信凭自己是绝对见不到真神本尊的。

嘲风和艾伦斯乘风而上，在落地的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随即淡淡地相视而笑。

面对此情此景，两人虽心境有所不同，但心意却是一般无二，再无第三人可以体会得到的。

站定之后，嘲风率先扬声对神祭司叫道：“我们来了，你还要做什么？”说得是毫不客气。在见到艾伦斯不赞同的微微摇头之后，顿了一顿，他耐下心来重又说道：“要如何审判，我们两人在认真听着。”虽说仍没用什么敬语，但语气已比方才明显婉转了许多。

神祭司依旧没有转头，好像那片天空里有什么值得他怀念的事情一般，片刻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你已经承认了一次错误，为什么那么肯定这次就是对的？”

嘲风闻言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神祭司是对着艾伦斯一个人说的，顿时有些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艾伦斯暗暗握紧了嘲风的手，神色倔强地回道：“大人，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做错了。”

“没有做错？”神祭司重复道。“两年前你背德逆伦，用尽花言巧语也要与希文一道，结果才过了多久，你就二话不说地选择离开，这不是承认了自己之前的固执都是错的，又是什么？”他的声音异常严厉，说完之后突然就转向了艾伦斯，艾伦斯见状顿时呼吸一滞。

那种眼神，叫所有看到的人皆是一颤。

艾伦斯却并不害怕，他对神祭司只有崇敬和愧疚，虽然那种愧疚并不是神祭司想要的。

高台之下的希文垂下了眼睛，默默不语。对艾伦斯的情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没能完全释怀，但他同时也知道，与艾伦斯共同抗争命运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会是自己了。

“我没有做错，我不觉得为了爱而争取有什么错。”艾伦斯低下了头，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哼。”神祭司一甩袖子，声音也夹杂上了些许怒气，“爱？得到之后立即扔掉，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爱的话，那这份‘爱’，也太儿戏了些吧！”

艾伦斯立即反驳：“不曾儿戏，对于感情艾伦斯从来都不曾儿戏过！我当时只是，只是……”他说不下去了。

希文知道，艾伦斯未出口的就是那句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当时只是突然觉得，不值得。

爱情本身没有对错，他爱的时候就是全心全意，什么艰难困苦都甘愿承受，不爱了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希文从未怪过艾伦斯。艾伦斯在明了了他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当机立断，完全不会像很多人那样优柔寡断，到最后反而让两个人都痛苦，这点是就连希文自己都做不到的。况且他临走前不是跟自己把话都说清楚了吗，只是是自己没能明白罢了。想来想去艾伦斯其实没有半点对不起自己，可他却一直在为此深深而自责着，也不知到底是谁欠了谁。

希文知道的嘲风也知道，嘲风不会傻到要求爱人在还未遇见自己的过去里就对自己坚持如一，不过听了这话他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那些没有他的往事让他插不上话，帮不上忙。

就像艾伦斯之前说的，两个人的事要是得由他一人来面对的话，那要自己还有什么用呢？

不对，现在这分明就是两个人的事，这老头儿干嘛老抓着艾伦斯一个不放？

“喂，老头儿，都说了这是我和艾伦斯的审判大会，你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语气俨然又回到了开始的时候。

嘲风还想着借此激神祭司把矛头转向自己呢，没想到他的话音才落，身旁的人就突然松开了与他紧握的手，直直地朝着那高高在上的人跪了下去。

“艾伦斯！”嘲风伸手就想拉他，却被他一闪身躲了过去。

艾伦斯仰头对神祭司一字字说道：“望大人成全！”

眼睁睁地看着艾伦斯下跪，嘲风是既对神祭司愤怒，又对艾伦斯百般无奈。

而神祭司此时也并不平静，他的身子突然晃了几晃，被嘲风称为老头儿的他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但此时此刻却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深埋的那份岁月的沧桑。

“艾伦斯。”神祭司轻轻开口，语气里完全不见了方才的质问与狠厉，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父亲在教育不听管教的儿子：“艾伦斯……你们都是男人。”

“可我们的结合从未妨碍到任何人啊。”艾伦斯不认为这是理由。

“但是他连兽人都算不上，他仅是能化形的……巨龙啊。”

听到这里嘲风沉不住气了，扬声朝神祭司喊道：“兽又如何，暂且不论神兽如何，就是那些修成人形的精怪，尚能与人类谱写可歌可泣的故事，这是因为我们懂感情！不像你，冷冰冰的，反而比我们更不像人！”

“……放肆！看来只有真神降下天罚你们才会悔悟吗？！”神祭司被嘲风几句话又引燃了怒火，一甩袖子，嘴里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念起了咒语。

台下众人见状全都屏息以待，没有人愿意错过这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的事情。

神祭司念的咒语是禁术，祈求真神旨意的禁术，届时真神会通过神祭司手里的法杖直接将旨意映照在天空之上，霞光铺满整片天幕。这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对真神的存在坚信不疑的原因之一，因为那样的神迹完全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咒语只有神祭司一人知晓，是真神在离开之前留给世间的礼物，但同时真神也告知世人，不到民族危亡这种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可以随意施术。从有历史记载之时到现在，此术被运用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民族危亡……艾伦斯见状自嘲地一笑，他原本以为神祭司说要请真神裁决只是一种威慑手段，谁知他竟真的如此决绝。

为什么要由别人来决定我们是否能够相爱呢？

不过这也正表明了神祭司的愤怒，比曾经更胜！艾伦斯有些着急，他们是要求得神祭司原谅的，而不是打算与神祭司作对，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亲人！艾伦斯情急之下猛一拉嘲风的衣袖，没想到嘲风不仅没像之前那样有所收敛，反而就势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牢牢地搂进了怀里。

“老头儿，你不是要真神来‘审判’我们吗，几句咒语又能代表什么呢，还是让真神本尊来说话吧！”话罢，他的周身突然刮起了剧烈的狂风，瞬间是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站立其中的嘲风和艾伦斯两人的发丝随风狂舞，衣摆猎猎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与天地化为一体了。

第54章：这么大的嘲风

神祭司一愣，旋即握紧了手里的法杖，他紧紧盯着嘲风的动作，脸上表情惊疑不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被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进了怀里，但艾伦斯却是顾不得了，他听着这样的话，就突然明白了嘲风想要做的是什么。

艾伦斯在已知嘲风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真神的情况下依然努力试图获得神祭司的原谅，因为他并不希望神祭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被迫同意的，他想获得这唯一的“亲人”真心的认可和祝福……但眼下看来，嘲风是心意已决了。

这样也好，真神的旨意啊……如此一来，他应该能得到天下所有人的认同了吧，虽然还是会有些失落就是了。

此刻意气风发的嘲风还真不是一般的耀眼，单凭那种睥睨众生的气势就已经让在场许多人开始腿软。艾伦斯偏头看着他，有些高兴，有些满足，甚至还隐隐萌生了种小小的虚荣。这就是他的爱人。

大风越吹越高，越吹越烈，好像随时都可以直接将块块巨石砌成的祭台吹走一般，与他们相隔不远的神祭司只好给自己暗暗施加了高级重力术，才不至于被狂风吹走。

虽然祭台之下的风力较小，但也只是相对言之而已，此时台下人受到的冲击其实完全不亚于台风过境之时！

斧手祭出了自己重量可观的大斧，带孩子的母亲只得使出全身气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不被吹走，懂些重力魔法的人全都纷纷上阵，给自己也给身边无计可施的人加持魔法。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众人很快就三三两两地拉起手来，但就是这样仍是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连脸都变形了。

身为大公爵的维特自然是义不容辞，立刻就奋力张开了光明保护结界，可惜也只能护住为数有限的人，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莫亚咋咋呼呼地紧贴在他身上，而本就是风系法师的玛莎更是毫无用武之地，只得跟几人合抱住了一根深入地下几米的柱子，倒是勉强可以自保。不过三人的视线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高台上的那两人，即使他们已经快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即使他们根本看不清飓风中具体的情况。

等片刻之后风停了再看，原本整齐有序的人群简直就跟被乱闯的野马踏烂了的菜摊似的，不仅乱，而且都蔫了。

但这时候众人已经是丝毫顾不上抱怨了，一个个全都傻着眼呆呆地望着祭台之上，就连维特和莫亚也不例外。

天哪，他们看到了什么？！

别说外人不敢置信，就连艾伦斯这个片刻不离嘲风的人都回不过神来，就算嘲风之前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跟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码事！

一只兽，一只他无比熟悉的兽，身覆金毛，威风凛凛，正是兽态的嘲风，但问题在于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嘲风！简直如同一座小山一般漂浮在半空中，无翼而飞。方才的飓风原来根本就没有消散，而是全都聚集到了嘲风身周，那臣服之势任谁都看得出。

此时此刻，艾伦斯就站在嘲风的背上，一伸手居然摸到了云，没有想象中的绵软，更像是一团水汽，挥手搅一搅就散了。传说根本没有顶的接神楼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艾伦斯看见在楼顶上有几只星鹫筑的巢，那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

一阵自然的微风吹来，艾伦斯突然觉得有些冷，想到自己还正踩在嘲风身上，干脆就贴着他躺了下来。手抚着掌下的金毛，艾伦斯想到，自己这也算是骑过嘲风一次了吧。

所幸那滑溜溜的金毛似乎并没有因为嘲风的变大而产生任何变化，还是油光水滑软硬适中，仍然那么好摸，惹得艾伦斯不由得在上面连打了几个滚。

艾伦斯这说好听了叫心宽，说难听了……他其实就是心宽！反正他只要知道这就是嘲风，他的嘲风还在这里就够了，多了什么也没想。但别人可就不能不想了，毕竟这可不只是个巨兽而已。

身披旋风脚踏祥云什么的暂且不提，毕竟对于这些代表了什么这里的人也不是很清楚，但神祭司权杖所指的地方出现的异象他们可就不能不重视了。

只见在原本该出现神旨的地方，竟然显现出了嘲风的身形，简直就像是襄了一面有整片天空那么大的镜子一般，将嘲风的身形巨细靡遗地投射在了遥远的天幕之上！

神祭司简直要拿不住手里的权杖了，虽说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尚未回神的众人突然忙不迭地接连跪倒了下来，之后一个个全都抬头巴巴地望着嘲风，神色比之前见到神祭司的时候要恭敬得太多太多，同时还夹杂着些许恐惧和担忧。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低下头去，他们的视线全都牢牢地粘在嘲风身上，谁也不愿意漏看真神一眼。

神祭司叹了口气，手撑权杖，也对着嘲风半跪于地。

远在半空中的艾伦斯看不到底下的情况，准确地来说除了头顶的天和脚下的毛之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找不到嘲风身体的边界在哪里。

惬意地磨蹭了身下的毛许久，艾伦斯舒服地直眯眼，喜爱绒毛的他实在是获得了心理上的巨大满足。但渐渐的，艾伦斯还是开始有些想念起那个能跟自己拥抱的嘲风了。

嘲风此时其实也很想变回来，背上的小爱人闲不住地蹦跶，弄得他痒痒的，而且那种痒还跟小虫子爬过的感觉完全不同，痒得他只想把爱人揪过来打一顿屁股，最好还是脱掉裤子打！——当然他脸皮薄的爱人会不会让他这么干就不一定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旖旎之事的时候啊，嘲风甩甩脑袋想要把那些美妙的念头暂时先甩出脑海，天边“镜子”里的嘲风也跟着在摇头。可嘲风忘了自己此刻的身形问题，这一晃脑就带起了一阵大风，地上的人离得那么远都又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了。

嘲风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对此状况他也很无奈。轻轻偏头看向脚下高台上的神祭司，就是这个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赶紧解决了这些，然后才好去做……舒服的事情。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嘲风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可就是这样仍在众人耳中变成了巨大的轰鸣，那感觉就像是把人放进了一个大铜钟里，然后外面有人在不断地猛力敲击铜钟一般，不只响亮，更是刺耳，直接鸣叫在了人的脑子里。

嘲风看着脚下头晕眼花的众人内心隐隐有些难过，这正是他自洪荒时代过后就再也不能化为原形的原因，因为弱小的人类根本受不了啊。

神祭司到底是真神的宠儿，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闻言他沉默片刻，不答反问：“真神大人，小人敢问一句，您与艾伦斯之间是平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