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就说。”嘲风眼角一挑，不客气地回道。

莫亚使劲把头一扭，“哼，都是一对对的，在哪辆车上我都是照亮的，难道就没人管我吗？”

呃……饶是艾伦斯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莫亚的意思，毕竟人家都直接点出来“一对对”了，再不明白可就是傻子了。

艾伦斯顿时面露尴尬，他轻咳一声，试图借自己不舒服的嗓子掩饰，可惜一点儿也不高明，何况他还心虚地单只回应了莫亚的后半句话：“谁说没人管你了？没人管你的话刚刚就由着你胡闹了。”

“你还敢说！”艾伦斯不提不要紧，一提就跟往油锅里扔了个火星子似的，莫亚的怨气瞬间就如排山倒海般劈头而来：“维特从小到大没少管我，他一直把自己当家长这我可以理解，但你怎么也不向着我了？”

艾伦斯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呼出一口气，耐心解释道：“莫亚，听听你刚才说的那话，让我怎么向着你？你也替维特想想，要是你喜欢的人被人说闲话，你会高兴吗？”

“嘁！是是，谁让我没爱人呢，怎么替他想啊……”说着他突然转向嘲风，“嘲风，要是我说艾伦斯的不是，你会有什么反应啊？”

“咳——”车厢内顿时响起了一声夸张的咳水声。好嘛，刚刚才因为肚子里没东西吐不出来，喝过水之后，艾伦斯立马就毫不保留地将水吐了个干净，速度快到嘲风都没来得及给他拿盆。

嘲风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自己被吐脏的衣服，而艾伦斯则因实在难受得紧，无法再维持清醒，安心地陷入了眩晕之中，于是眼下没有一个人能回应莫亚的问话。

莫亚再次“嘁”了一声，声音比方才大多了，他愤愤不平地决定不再理对面的两人。谁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故意的！哼，分享一下都不行，小气！

而在那一刻嘲风和艾伦斯心里同时想的是，谁叫你突然问得这么露骨啊，之前含蓄的那些话我们都努力忍下来了好不好……

随从进来简单打理过后，很快艾伦斯就迷迷糊糊地靠在嘲风身上睡着了。看他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挺着上身睡的样子好像很难受，可马车再宽敞也只是个马车，地方就这么大，嘲风想了想，抬头警示性地瞪了莫亚一眼，之后轻轻捧着艾伦斯的头改放到了自己腿上。

莫亚见状恨恨地咬上了自己的袖子，三个人全都欺负我呜呜……

感受着大=腿上的温热呼吸，嘲风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腰板挺得溜直。时间长了他的脑子里就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从腿上的触感到艾伦斯这个人，想着想着思绪就回到了上车之前。

原来，艾伦斯那次带着嘲风去给小精灵祈福并不是没有用处的，只是效果显现在下=身。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再加上小精灵一直都穿着衣服，没人想到也没人会做出脱人家衣服的事情，嘲风和艾伦斯便一直都以为小精灵没有变化。

可如今，小精灵不仅有了生殖=器官，还有了孩子，更有了一个爱他的人。

当时……

维特说：那次我和他从鸡飞狗跳的旅店里出来，突然想到这或许正是一个就此脱离佣兵团的好时机，所以我便带着他一起离开了。

维特说，我给他起了名字。伊达在大陆最古老的语言里，是纯洁无垢的意思。

维特说：艾伦斯，我好害怕你会反对，会要回属于你的侍从，也害怕你哪天就会将他从我的身边召唤走，所以我去求了黑巫师，暂时封印住了你们之间的主仆契约感应。

维特说：我没骗你们，我来这座城就是想带他出来走走的，听说这里能让人看到一切的开始，看到自己的心。

维特说：虽然我知道，他可能对此不会有任何感觉。

维特说：……没错，我爱他。

而艾伦斯当时就只回了他一句话：可他根本还不知道你是谁啊……

——小精灵，没有思维没有感情，没有爱与恨。

维特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艾伦斯摆摆手打断了。

艾伦斯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就转身往之前的那俩马车走去。

他一步一步，踏得极轻，极慢，嘲风转头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心头涌上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才被艾伦斯和维特两人齐声吼了的莫亚只顾低头踢脚下的细沙，而维特则一直背对着几人，不曾转身。

“爱”，维特当时用的是这个字。

想到这里，嘲风皱了皱眉头，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好像的确是知道这个字的意思的，可惜时间太久了，现在他已经不记得了。

艾伦斯那一头半长不长的金发就洒落在自己腿上，即使处在这密不透风的昏暗车厢里也好像在发着光，头顶发旋的地方有几根较短的总是调皮的翘起，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平时这人总是喜欢摸自己的毛，真有那么舒服吗？嘲风想着，手就不由自主地就覆上了那头金发。

“咳咳！”一旁的莫亚突然夸张地猛咳，一边拿手捂着眼一边从指缝里偷看。

见状，嘲风顿时无语。

＊＊＊＊＊＊

艾伦斯睡到中午就也再睡不着了。刚从睡梦中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维特说要中途休息用饭的事，他立马因暂时不需要继续在马车里遭罪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一睁开眼睛，视视野里出现的便是对面的莫亚，还是横过来的，艾伦斯不由得为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姿势而疑惑起来。

轻轻转头，眼前的场景就变成了嘲风的脸，虽说也是横着的，但比起莫亚的大多了，艾伦斯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他们此时的距离太近了，近到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体喷洒在自己脸上时的瘙痒感。

见他突然醒来，嘲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就没反应了。他面无表情地对着艾伦斯，谁想对方竟是同样面无表情地坐起，面无表情地撅着腚打开马车门，面无表情地一步跨下了马车。嘲风转头，就看到了马车里同样面无表情地与自己对视的莫亚。

这算什么？

维特的随从早就安排好了暂时休息的餐馆。只是一个吃顿饭的地方，而且因为是临时选定的并没有事先经过严格的盘查，所以这次也就没有包场，毕竟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的。

维特说要照顾伊达，就没有下来跟他们一起，不过他还特意叫人为嘲风准备了一盘魔核。这让嘲风不由得感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种金贵的东西都能论“盘”上，可惜也正因为如此，他再没有了逃避的理由，只能乖乖地跟艾伦斯坐到了同一张桌子边。

几人吃午饭的时候，隔壁桌子就是两个举止粗鲁的异乡人，漕着一口听不太懂的外地口音，自始至终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即将于帝都兰卡斯举行的勇者大会，间或骂几句娘。

嘲风和艾伦斯他们也算见过为数不少的这类人，所以并没什么太大的感想，只是专心地吃自己的饭，可莫亚偏偏对他们的话上了心，等再回到马车前的时候，就直喊着要艾伦斯陪他参加勇者大会。虽然艾伦斯一口回绝，可想也知道，莫亚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主儿。

最后还是维特实在听不下去了，承诺说自己会帮他说服艾伦斯的。即使他满脸写满了敷衍，可莫亚愣是吃他这一套，很快就嘟着嘴爬上了车。

上车的时候，艾伦斯突然转头对嘲风笑笑说叫他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儿，尚未完全回神的嘲风愣愣地点头，心想艾伦斯这是在说莫亚的任性呢，还是在说他醒来时的事情？

一直到重新坐回了艾伦斯身边，嘲风才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都有吧。

第32章：阔别已久的同床

几人坐了一整天的马车才终于赶到最近的投宿之所。之前睡着的时候还好说，可自清醒之后，这一下午的路程可把嘲风和艾伦斯给折腾惨了，一个是差点没把胃都吐出去，一个是差点没一气之下多变出几只手来。虽说中途也休息过，但也只能是短暂的放风而已，毕竟他们的目标是在天黑前赶到一座有旅店的城池。

这样的结果就是，当终于看到那块写有“旅店”二字的招牌时，龙和人一起长舒一口气，同时感受到了一种超脱人世的美好。

结果，艾伦斯还没等开心多久呢，就因为住宿的问题犯了难。

当然不会是因为“只剩一间房”这种言情剧里“万年配对好助攻”似的问题，摆在艾伦斯面前的问题，单纯的就只是嘲风提出要跟他一起睡而已。

……

其实他倒宁愿只剩一间房了，起码那样就算是被迫的，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

“不可以吗艾伦斯，我们以前不都是睡一个房间一张床的吗？”

是啊，但那时候你还是个蛋或者一条龙，决不是个人啊！

莫亚见状一脸沉痛地拍拍艾伦斯的肩，留下一句“保重”，旋即提溜着不知又从哪冒出来的亚当上楼，躲进了方才为他安排好的房间，而维特早在一人一龙开始纠结的时候，就扶着他虚弱的爱人进屋休息去了。

艾伦斯看看两个好友紧闭的门，再看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店长店员，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艾伦斯，我可以变成兽态，不会让你太不自在的。今天你难受了一天，我不放心……”嘲风没有说谎，不过也只是说了其中的一个原因而已，至于那个更加主要的原因，或许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明白。

嘲风说话时还使劲眨着眼睛，活脱脱一副可怜的小模样。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做出这等情状，虽然明知是故意的，但仍是让艾伦斯瞬间就跟被电击了似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可是人家都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了，况且他还的确是被自己折腾了一整天，仍是毫无怨言，要是拒绝可就太不人道了，所以在挣扎片刻之后，艾伦斯终是勉强点了头。

见此嘲风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轻飘飘地回了句“嗯”，就立刻转身上楼进了他们共同的房间，好像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

留下艾伦斯转头看看门外的天色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道这才是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一个个都回房间去干嘛？

这个问题直到他叫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独自一人塞满空空的胃，充分地化“疑惑感伤喜悦激动失落”种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为食欲的时候都没能够想明白，顺便还把后来下楼来的莫亚和维特给吓了一跳。

在艾伦斯回房间之前嘲风就提前变成了兽态。虽说人形更方便一些，但天性不爱受拘束的嘲风其实更喜欢化为兽态，被人形时的仪态礼仪禁锢了多时，此时终于得以撒欢了，就趴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拿脑袋蹭枕头，蹭完之后还抱怨没有艾伦斯的怀里舒服，随即就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进了哪部言情剧里面，不然怎么会变得怎么矫情。

艾伦斯一推门就看见兽态的嘲风正趴在床上，顿时那双眼睛跟嘲风看见魔核时一样，“刷”地就亮了，想也没想就飞扑上来，连揉了好几下。可是揉着揉着动作就渐渐慢了下来，再看向嘲风时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嘲风见状在心里翻个白眼，他这反应，是才想起来自己还能变成人吗？

在回来前一人一龙都已在浴室简单地洗漱过了，此时艾伦斯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嘲风也不主动打破僵局。两人相顾无言，干坐了一会儿之后，干脆就把用作照明的安列兽眼珠拿黑布包起来，然后脱=衣，上=床，睡觉。

阔别已久的同床啊……

房内已然变得黑暗，听着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嘲风轻轻挪挪身子，往艾伦斯身边凑了凑，又没有凑得太近，长长的金毛尖尖刚好碰到艾伦斯裸=露的手臂，搔得艾伦斯有些痒，可看嘲风那副完全不知情还以为把小动作隐藏得很好的样子，艾伦斯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一动也没动。

就在嘲风的呼吸逐渐开始变得悠长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开门声给惊得睡意全无。

房门缓缓打开，年久的木质门发出低哑的吱呀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听来着实叫人头皮发麻。感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嘲风轻轻抬起脑袋往门口偷瞄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纤长的男人正站在门口，门外走廊上明黄的灯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细小的尘埃正绕着他在光里跳跃。

是维特。

此时已然是深夜，万籁俱寂，别说人了，夜鸣的虫子都听不到几只，他怎么会突然跑到艾伦斯这里来？

嘲风心头一凛，千万个念头跑马灯一样飞速从脑海里闪过，他当下决定，装睡，偷听！

“你来了。”说话的是艾伦斯，他刚从将睡未睡的迷梦中醒来，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鼻音。

听他话里的意思，竟似是早就知道维特会来。

等艾伦斯坐起来的时候，维特也关好门来到了床边，然后嘲风就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边的床轻轻下陷，想着两人此刻该是并排坐到了一起。

绝对有问题！

只听维特说道：“他睡着了？不会吵醒他吗？”“他”指的自然是嘲风。

闻言嘲风立即放缓呼吸，努力做出一副熟睡的样子来，生怕艾伦斯他们因此而选择到外面去。

“没事，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顿了顿，艾伦斯又道：“不过你要是也想说那些让我回去的话，就算了吧。”

回去？

维特笑了，不过那笑声里并没有一丝喜悦：“呵，艾伦斯，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嘲风听到艾伦斯轻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清远绵长，就像在密闭的山洞里发出的似的，一圈一圈地回荡起来，经久不消。

他说：“维特，我直到最近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了解你，因为倘若我足够理解你的话，就不会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要与一只小精灵在一起。”

“伊达，他叫伊达。”

“好，伊达——维特，能告诉我原因吗？”

嘲风久久未曾听到维特的回答，就在他猜想着维特可能就要因此拂袖而去的时候，维特开口了：“艾伦斯，那你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吗？”

维特话音落下，沉默的人就变成了艾伦斯。

“看，你也说不出原因，那又为什么非要我给你一个原因呢？”

“……可你是大公爵。”艾伦斯轻轻说道。无上的地位，往往也意味着身不由己。

“正因为我是大公爵！”维特突然激动起来，语速都比平日快了许多，完全不见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从很小的时候，每个人就都跟我说，我将来是要成为大公爵的人！亲人，朋友，呵呵……除了你们三个，不管是谁在我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全都都是在演戏！他们有事先排好的剧本，事先背好的台词，甚至连笑的时候笑纹该有多深都经过周密的计算。我的生活已经不仅仅是‘虚伪’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因为它根本就是假的！”

停顿了一下，维特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闷，听起来就像……就像他此刻正趴在艾伦斯的肩上说话。

“艾伦斯，我好累，你知道吗……”

“我知道。”艾伦斯轻轻拍拍他的背。

“艾伦斯，我好羡慕你，你想来的时候就可以来，想走了，也能够潇洒地走，我却不可以，生来就注定了我不可以……”彻底清醒过来的艾伦斯的声音已然变得清亮，而维特说话时却带上了鼻音。

这时候，嘲风突然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也认识这样一个人，一个极度渴望自由，却被无数甩不掉的担子几近压垮的人，自己当时还答应了他要带他飞到天上摸一摸云来着，后来兑现了没有？嘲风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