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亲云——阿尧
阿尧  发于:2015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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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招,萧平就败了。

飞鹰这才不慌不忙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对上了萧平的。

萧平也正面看见了飞鹰。

飞鹰的脸被面具遮得严实,现在面具虽裂了一道缝,不过仍不足以看清他的长相,只看得清他的眼睛,这双眼睛给萧平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见过这双眼睛。

他见过这个人。

他对这个人太熟了。

这个人别说戴了面具,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萧平又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胸膛,飞鹰的剑只要再往前一分,就会刺入心脏。

剑停住不动。

飞鹰的眼神很迷茫,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望向萧平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与冰冷。

萧平直直地全神贯注地盯住飞鹰的双眼,终于全都明白了。

“你走火入魔了?”

飞鹰没说话,眼神依然迷茫。

“你不认得我了?”萧平叹息道,“我早叫你不要练那个掇月剑法,那是邪功,走火入魔的话会失去神智,变成只知道杀人的疯子,你到底还是练了,我若早知如此,死也会阻止你。”

飞鹰迷茫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似乎对萧平的声音还有些记忆。

“你带着江风扬他们来进攻云府,偏偏在杀人的时候真气走岔走火入魔,所以云府那些人,以及前来进攻云府的人,都是你杀的?你其实,已经是一个没有神智的疯子了?那你能听懂我说话吗?你看看我是谁!”

飞鹰的眼睛开始充血,这是真气爆体的前兆,他变成一个没有思维只知杀人的怪物,杀到现在,早就撑不住了,若再杀一会,紊乱的真气爆体而出,到时必死无疑,神仙难救。

萧平是个越到危急关头越冷静的人,事已至此,反倒不惊不慌,叹了口气,道:“再打下去你紊乱的真气就会让你死亡,你现在都没有杀我,说明你还对我有些印象,停手吧。”萧平向前动了一下,“放下剑,否则你就杀了我。”

萧平自己向前移动,剑又刺深了一点,血流得更多了些。

尹忘川在后面大叫:“萧平,他疯了,你也疯了?他现在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对江风扬道,“不如我们三人联手杀了他!”

江风扬大喝道:“不行!”

尹忘川道:“唐逸已经死了,他失去人性,我要为唐逸报仇!”

萧平不管身后两人的争执,固执地向前移动。

出乎意料的,飞鹰居然向后移去。

萧平前进一步。

飞鹰退后一步。

剑始终没有刺入心脏。

萧平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他。

飞鹰傻呆呆看着他,看着看着,从面具里露出的血红眼睛里,慢慢流出泪来。

带着血的泪。

萧平裂开嘴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飞鹰松开手,剑掉了下去。

萧平上前去抱他。

飞鹰口中喷出大量鲜血,眼睛翻白,往后就倒。

萧平一把捞住他脆弱不堪的身子。

他昏倒了。

从面具的裂缝里能看到他眼耳口鼻嘴,七窍之中,一起涌出鲜血,眼见是真气四散,不能活了。

萧平疾点他身周大穴,手指翻飞封住他的穴道,一掌击向他天灵盖。

江风扬见状惊道:“你干什么?为什么废去他的武功?”

萧平恍若未闻继续为他散功。

江风扬恍然大悟道:“是了,你是在救他,他的真气太盛,即将爆体,你废了他的内力,就是救了他了。”

尹忘川见此机会,来到飞鹰面前,抬手就是一掌。

萧平怎会容他伤害飞鹰,一手抵住飞鹰后背,一手从镖囊里摸出小石子,打中尹忘川穴道,尹忘川手臂一酸,再也抬不起,怒视萧平。

萧平横抱起飞鹰毫无知觉的身体,对尹忘川冷冷道:“有萧某在,谁也伤不了他一根毫发,你一只手被剑刺穿,江兄身受内伤,你们俩个打不过我。我现在要带他走,你不服气,萧某随时恭候大驾!”转头看江风扬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再不管这两人,抱着飞鹰就走了。

天边开始泛白,马上要日出了,崭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萧平迎着太阳的方向走,低头看向怀里昏迷的飞鹰,神色温柔而平静。

平静得就像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就像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论怎样,怀里的人还活着。

活着就是希望。

一股狂风吹过来,有了缝隙的面具经受不住这股风,从中间裂了开来。

于是,一张俊俏的脸蛋显现出。

正是云家十三少爷,云泽。

第十八章

午后,阳光正好,从窗户射进来,落在躺在床上的云泽的脸上。

云泽的脸色不错,闭着眼,胸膛有规律的起伏,似乎在沉睡。

就像以往在云家,当少爷那时候,每一个闲适的午后那样,吃饱了饭没事干,躺在床上睡大觉。睡到什么时候都成,醒了就有丫鬟给打洗脸水,坐起就有小厮伺候穿衣,无忧无虑,仆役成群,想睡就睡,醉生梦死。

而实际上,这一次,云泽已经睡了十天,醒来也再不会有一大堆丫鬟小厮伺候,甚至于他是否还能够醒来,都是一个问题。

十天来,萧平带着他跑出了八百里。

骑马,又坐船,翻山越岭,跨过一条大河,星夜离开洛阳,拼了命地跑。

跑得慢一点,就会被前来寻仇的人追上。

云府一战,天下震惊,尸骨如山,血流成河,飞鹰不分敌我,乱杀一通,结仇无数,仅是唐逸家里蜀中唐门,就派出了一百多名好手要来找云泽讨公道。无数仇家把洛阳翻了个底掉,就是找不到云泽,因为萧平早带着云泽逃了。

萧平不知道云泽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飞鹰,不知道云泽背着他在江湖上做过什么事,不知道云泽的身世秘闻,很多事情,萧平都不知道。

当年云城与点仓派的薛山是好兄弟,薛山练成掇月剑法,发觉这是一门邪功,运气时间一长内心就会有嗜血的冲动,自练成掇月剑法后心性大变,残忍嗜杀,终心灰意冷,自废武功,隐居山野,只云城一人能够找到他。云城去隐居的薛山家里做客,看上了薛山之妻,害死薛山,夺走《掇月剑谱》,强抢他妻子做妾。

丈夫死时,薛山之妻子怀有二个月身孕,为了孩子,没有自刎殉情。含辛茹苦把孩子生下来,待孩子五岁时,一日,云城醉酒,要薛山妻子侍寝,两人发生口角,争执起来。云城对此女怀有几分爱意,想到自己多年来为了她连薛山的孩子都当成自己亲生孩子养,还给取名云泽,意喻泽被天下,只换来她的横眉冷眼,心中愤懑一起,争执中控制不住力道,错手杀了她。

这一切都被年仅五岁的云泽看在眼里。

云城本想斩草除根,被薛山之妻临死时苦苦哀求,一时心软,放过云泽。

云泽从此立志报仇,他父母皆死于云城之手,怎能忘怀?云泽五岁就懂得什么叫忍辱负重,表面上对仇人欢颜以对,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寻机报仇。

六岁那年,云泽遇见萧平,他立即就知道,这是一个对他有帮助的人,这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他才六岁,他就懂得收买人心。

他在萧平命运低谷时拉他一把,未尝没有收买的意思。

只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久了,这收买也变成了真心诚意。

云泽在父亲云城眼里,在朋友江风扬等人眼里,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富家公子的样子,最多不过是武功好一点,聪明一点,其余没什么特别,没有人见到真实的云泽,没有人知道云泽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十五岁创立风云堂,戴着一个飞鹰面具行走江湖,故意压着嗓子说话,行事小心狠毒,竭尽全力不暴露身份让云城有所防备,他在江湖上杀了多少人连自己都记不清,他一方面是不谙世事乖巧可爱的世家公子,一方面是杀人如麻行事诡秘的飞鹰。有时面具戴久了,连他自己也不记得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为此,不惜代价。

去逛女支院那天晚上,萧平背着他在屋脊上飞奔,他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的背上,觉得内心从未有过的平和,以及安全。

背着他的这个人也是姓云的,他知道这个人原本应该叫做云平,他曾经在母亲墓前发誓要灭云家满门,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如果能一辈子趴在他背上,如果时光能停止,该多好。于是他傻傻地问萧平,我像不像长了翅膀?我要是长了翅膀,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萧平没有回答。

他也不需要萧平的回答。

他只是觉得开心。

前所未有的开心。

没有人知道,包括萧平也不知道,平常总是笑呵呵的云十三,笑得有多累。

只那一次,他是发自内心地笑。

他闻到萧平肩上沾的花香,闭了眼,张开双手,拥抱黑暗,他感到了自由。

他想,如果他要做的事情能成功,且侥幸不死,事后他一定要远离洛阳,退出江湖,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农夫或者小商贩,隐姓埋名地度过一生。也许会娶一个不必美丽但温柔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这些孩子当然都姓薛,不姓云。他一直渴望能够退出江湖,像一只真正的雄鹰那样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翱翔。

他在谁也看不到的黑夜里,悄悄搂紧了萧平的脖颈,暗暗想着心事。

他听见萧平极为深情又悲哀地说,阎王嘱咐我,要我死在你后头。

他听萧平这么说,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

只是向来装作不明白。

从头到尾,真正不明白的只有萧平,那个傻傻的,自卑到骨子里的萧平。

他明白了:也许自己永远也无法娶妻了,在意识到不会娶妻之后,竟有几分认命般的窃喜。

他这样的身份,就像身处无间地狱,戴着面具而活,面对无穷无尽形形色色的恶鬼,从不敢袒露心意,从不敢表现真实的自我,从不敢奢望会得到好报,听萧平这么表白,一时热血上涌,激动得不能自已,脱口而出:云十三发誓要长命百岁!

可是怎么可能长命百岁呢?

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很难寿终正寝的。

云城对他不能说不好,养育之恩比天大,他杀了云城,怎么有脸活下去?况且他为了杀云城,已经在江湖上杀了无数的人,将来还要杀无数的云府家丁下人,杀孽如此之重,岂会无人寻仇?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有几个江湖人是老死的?

若是杀不了云城,便对不起爹娘,更有可能被云城所杀。

后事难料,不过有过这么短短的一刻,心意相通,人生已足够。

后来,他与江风扬遇到暗杀,分开逃走,不放心江风扬的安危,悄悄赶回来,看见萧平刺杀江风扬,他出面伤了萧平,赶萧平走,要萧平别再搀和风云堂与云家的事,他是想,放萧平一马,要萧平远离江湖恩怨。

他完全是为了萧平着想。

只是不能明说。

萧平不走,冲着他大喊,我七岁进暗卫营,十九岁做你的暗卫,半辈子都耗在了云家,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满手血腥,仇家遍地,天地虽大,却早无容身之处,十三爷,你让萧平走,就是让萧平死了。

他气得真想把萧平的心挖出来换上自己的心,这人怎么能笨成这样!笨成这样还没被人杀死也真是难得。

他见过笨的,他没见过笨成这样的。

萧平还有脸提喝醉酒那天晚上的事,他气得真恨不得杀了他。难道非要他说出来,萧平才能明白?他武功比他高那么多,如果不是自愿,怎会让萧平得逞?他用身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本来确实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只有萧平,可以让他这样做,他以为经历过这么亲密的事之后,他什么都不必说了。两个大男人,说什么情情爱爱的。

他之前在江风扬面前说过“谁动萧平就是我的敌人”,难道还要说“我爱萧平”吗?他觉得江风扬心里都快笑死了。

急匆匆背起江风扬就走,留下那个傻子还在那一个劲追问“把我送你的秋叶笔洗还我”,真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当他听不出这么说是为了还东西时还可见面吗?

他终于摆脱了这个傻子,开始计划进攻云府的事。

他决定,等此间事了,就找萧平一起退出江湖,把自己的身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还等着看萧平得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时的表情,那一定很好笑。他找好退路做好准备,在长安买了一个房子,置了地,仆役丫鬟都在那等着,万事俱备,就差两个男主人。

他胆战心惊,又万分期待地想,如果老天开恩,就让自己活下来吧。

他从来不向老天求什么,父母双亡,在仇人家长大,万事都靠自己,从不相信老天能帮他,现在却有了一个隐秘的愿望。

他带着风云堂、长江盟、唐门、尹家护卫,一起攻入云府。他算到了几乎所有的事情,云府的守备力量,云城会在哪等他,带去的人分别进攻哪里,包括逃走路线,唯独没算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会走火入魔。

他的真气不受控制地胡乱运行,眼前只要出现能动的活物,就一剑斩过去。什么都不想,只想杀人,杀人似乎变成了一种本能,跟呼吸一样。不知道自己都杀了谁,谁都不认识了。

有鲜血迸进了眼睛里,视野变成红色,人是红的,山是红的,房子是红的,草是红的,天是红的,命运,也是红的,红得苍凉而无奈。

在一片惨淡的红色里,他再一次看见了萧平。

他看见萧平的同时,也看见自己的剑插在萧平胸膛。

于是他就醒了过来。

却已经晚了,他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他的真气正在乱窜,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在一瞬间想起很多事,想起六岁那年听了云城的吩咐,去找萧平,第一眼见到监牢里的那双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有生气,那么精神,那么不屈。

与眼前这双唤醒自己的眼睛重合。

这双眼睛历经岁月的风雨洗礼,愈发坚定,一如当年,从未更改。

只是自己,身虽年少,心已荒芜,那时不知,只做平常,如今皆懂,奈何缘尽。

云泽哭了。

而萧平则看出他醒了过来,笑了。

云泽用最后的力气把剑拔出。

萧平上前去抱他。

云泽的真气化作利刃,在身体四处凌虐,大口吐血,往后就倒。

倒在萧平怀里,云泽想,抱歉,我终究没有做到自己的誓言长命百岁。

萧平看着怀里的云泽,眼神那么平静。

从萧平的眼神里云泽知道,萧平准备殉主。

不能让萧平死!

云泽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硬是支撑着不闭上眼睛。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来,狠狠瞪着萧平。

伤势太重,终究还是撑不住,意识开始涣散。

云泽有些难过,想自己一生为人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从不做梦、从不妄想、从不放纵,只有那一次,他纵容自己,一晌贪欢,只有那一次,他祈求老天,执子之手,他在长安买了房置了地,他有了不该有的妄念,于是老天就立刻惩罚他了。

谁叫你非要报仇呢?谁叫你杀了那么多人呢?天底下的好事怎么能都叫你占全了呢?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云泽想——

这是报应。

可是,我、不、认、输!

我会活下来的,萧平,相信我。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九章

萧平送走不知道是第几个名医,回到客栈,走进房间,撩开床帘,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云泽。

云泽呼吸如常,胸膛有规律的一起一伏,脸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他已经睡了一个月。

从未醒过。

这一个月来发生很多事,唐门倾巢出动追捕云泽与萧平,尹忘川和江风扬解散了风云堂,名动一时的洛阳云家树倒猢狲散,在江湖上彻底消失。这些事,都与他们俩无关,从此后,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跟萧平再没有丝毫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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