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狐狸——关风月
关风月  发于:2015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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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忽然静了,他闭上眼,天地间一场幻梦,揭示无情真相。

秦苍流张开双瞳,那灿烂的金敢于睥睨日光,便没有理由为一场风雪,途中景致停留。再度握起马鞭,掌心雪迹归于沉寂。

——他疾驰于天地间,奔向沉默的命途。

第二十六章

狮域天高地广,风雪不侵时别有清朗意趣。而登临王座前那三百来级玉阶后向下看去,则更觉天地渺渺,宇宙无穷。

礼乐正音齐奏,有瑞鹤彩凤来贺。棨戟遥临,长空焕彩,开道卫队一色凤翅兜鍪,明光寒铠,恭敬侍立,不怒自威。亦有迎客乐舞,且祝且诵,鹰王与蛇王分道而行,在王宫前汇合成浩荡长队,阵仗排遍了整个王都。

谢颜无官无职,故此只着香色唐草纹礼服,然而站在品级分明的人群当中仍是足够醒目。秦霄遥不知何故也为他准备了配绶,虽然只是素雅的花青色,也可彰显身份。谢颜在离秦霄遥几步之遥的地方眼观鼻鼻观心步步留意,这样大张旗鼓,令习惯于混迹人群中的他很不适应。

然而秦霄遥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你也是时候长大了。”

秦霄遥与叶长庚皆着九章纹冕服,鹰族的颜色是玄衣红裳,代表稳重的山岳掌纹和代表光辉的日月星辰在那双金眸下焕发耀目光华;而叶长庚则显得温润许多,正紫礼衣月白内裳,华虫宗彝,昭彰文治武功。

人间帝王有十二章纹,魔族也假模假样学来,只是三族各怀心思互不服气,互相虚情假意谦让一番,长期以来都是九章了事。

两族王公相见,熬过漫长的繁文缛节,免不了虚情假意各自寒暄一番。立于玉陛之上俯瞰尘寰,叶长庚和秦霄遥也从善如流地谈谈雪月风花,间或传来笑声,仿似一笑泯恩仇。

狮域主事者是代监国的右相,他志得意满捋着雪白胡须出现时人群哗然。他竟大逆不道地也身着九章纹礼服,虽然早听说狮域有变,亲眼得见尚是第一次。各族势力齐刷刷看向秦叶二人,在心中紧锣密鼓地掂掇得失。

他二人倒是老神在在,右相一时以为无虞,毕竟他走近时二人面上尚带微笑。他正欲开口攀谈,却被叶长庚温和堵住:“右相莫不是年老体弱,忘了礼节。”

左相周碧岩正等他一句话,话音一落便率一半臣子行礼:“二位大王远道而来,恭迎不周,请赎轻忽之罪。”另一半臣子却唯右相马首是瞻,此时亦有唯唯诺诺者,膝盖发软。

镇国将军楚振英也在行礼之例,右相惊怒之下大骇望去,换来他冷淡一瞥。秦霄遥唇边弯起弧度:“楚将军,辛苦了。”

玉宛夫人欠身婉转一笑:“多得鹰王相助。”接着转向右相,故作诧异道:“您可真是糊涂了,逾制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他二人连日来为取信于他殚精竭虑,此时临阵反戈,气得白胡子老头手也抖,冷笑一声狠狠盯住鹰王与蛇王:“看来二位是嫌狮域招待不周,容老夫清理门户再行赔罪!”他自恃手中亦拥重兵,场内俱是他的人马,挥手令下。

叶长庚和周碧岩不约而同将视线在秦霄遥和镇国将军一门之间绕了个来回,颇有深意对视一眼。随即叶长庚摆摆手:“这都是狮域家务事,本王不过来此饱览河山,”看向秦霄遥,“想必鹰王也是如此。”

秦霄遥颔首,向着楚振英道:“将军自便。”

白虎将军一抱拳,右相心知一场恶战难免,眼中精光一轮:“好哇,看来是老夫看轻了你,左右与我拿下!”谁料他身侧士兵忽然转身,枪尖直冲他周身。

他惊怒之下忽然想到什么,“这不可能!你无权调动这批死士!除非……!”

遥遥一骑踏风神骏自殿下疾驰而来,一道明黄色人影如惊雷劈开惶然众人,他抬起头时,谢颜看到他骄傲而威严的湛蓝双目:“——正是本王!”

叶长庚摇头笑了笑:“狮王可真教人好等。”

此时右相已受制于人,他身后众人欲作鸟兽散,却早被兵士看押住。殿下有追随他的有翼族惊恐欲飞,天空中却忽然闪过几道迅疾黑影,转瞬只闻贼子哀鸣与鹰击长空之声。

齐尧风身后尚有一队人马,为首者帽檐遮挡,不见眉目。楚振英却击节赞赏:“鹰族骁勇儿郎,果然不凡。”

叶长庚微微色变,秦霄遥谦虚地接受了赞誉:“此番狮王有难,襄助原是分内之事。改日还要向楚将军多多讨教。”

齐尧风终于登上高台,他眼中有风霜痕迹。翻身下马负手而立时,群臣匍匐,万民叩首。

谢颜躬身行礼时,心里却想着齐尧风眼中明亮的蓝色。除去伪装,那双眼在他心底蓝得响亮,像是晴空一碧排云上鹤唳长空,岁月最深处经年不改的梦想。

他本能地想凑近齐尧风,又怕被看出破绽,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身影渐远,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玉宛夫人经过时促狭地看着他微笑,笑得他恨不得立起尾巴跑走。

右相脑子不大好使,若不是势力盘根错节,一网打尽比较省力,齐尧风也不用劳心劳力演这场戏。没多久成王败寇便见分明,朝中暗怀鬼胎的人被清盘,哭喊声绝迹于耳后,繁文缛节终于算是走完了。

谢颜不习惯礼服过长的下摆,在迈过大殿高大门槛时打了个摆子,一惊之下正欲冒出尾巴帮助保持平衡,却幸运地被人扶住。

“悠着点儿。”听到熟悉的声音谢颜浑身一僵,身侧摘下兜帽的男人赫然便是本该镇守鹰域的秦苍流。他看上去瘦了些,大约是风餐露宿所致,却让他的眉目更加深邃。谢颜被他一看就心慌,看他一眼就闹心,又不敢轻举妄动。虽是借他的手稳住身体,却不自觉咬住下唇。

他没看到秦苍流望向他的眼神,多少已有些不同。

因狮域这场“家务事”,余下的事项被推后。在齐尧风卖力演戏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各自帮了把忙的秦叶二人也大度地表示不介意,恳谈可以晚些,仪表却是一定要整理的。齐尧风大手笔地堆了一车又一车谢礼,表示往来客商盘税的余地很大,于是宾主尽欢,寒暄几句各自打道回府。

叶长庚没想到秦霄遥竟舍得下血本笼络狮域,可见是两头都想得利。又或者,他知道些让他不惜派出亲兄弟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值得他一路保齐尧风平安,而不是坐收渔利。

谢颜却明白,秦霄遥这样行事,多少有几分未褪的张狂在。经过白发斑驳披散一脸的右相时他轻嗤一声:“你还不配与本王做交易。”

秦苍流并未大张旗鼓暴露身份,此时在他身侧随行,侧脸几分沉郁,竟显得成熟许多。

鹰域人马暂歇在宫中的偏殿,刚安顿下来便送来一道狮王手谕。言说谢家本是狮域名门望族,此番听闻谢颜归来,思亲心切,望求一睹。

秦霄遥听了这话只径自喝茶,不见表情。许久才问谢颜:“想去?”

谢颜本跪在他脚边给他捶腿,此时却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秦霄遥,点了点头。

“那便去罢。”秦霄遥倒也不惊讶,只是神色惫懒,转向使者道:“多谢狮王劳心。”

谢颜向他行礼后按捺着雀跃心情离去,秦霄遥脸色沉下来,直盯住秦苍流:“齐尧风落难时,遇见了什么人?”

秦苍流刹那微笑开来,只是眼神隐在暗中,看不分明。

第二十七章

谢颜想过很多次再见到齐尧风会是什么情况下,穿过漫长华贵宫室,他努力保持平静表情行礼如仪。心中却隐隐遗憾不如雪地无垠来得自由。

对着累积成山奏章发愁的狮王一本正经挥手,身侧闲人纷纷退下,他走向谢颜。步调并不急促,谢颜却知道是他的声音。如战鼓,如春汛,无可避免地来临。

然而也只是低垂眉目,指尖刺痛手心。

冕服加身,齐尧风似乎也少了几分尴尬。他站在谢颜面前,谢颜发着呆数他系带上玉珏有几块,听到他微笑,紧张地舔了舔唇。齐尧风微微弯下腰,他的礼服一样繁复,谢颜敏锐的兽耳能听到那些衣料摩擦的声音,步步紧逼,期待却也惶然。对方的气息在他身侧萦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似的,齐尧风挑起他下颔,一手自他肩头将他拥近,举动浑不似良家子所为:“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他语中含笑,环在谢颜肩上的手如同圈画领地般固执,举动似登徒浪子,语气却君子谦谦,温良有节。若是陌上年少,不知又要荡尽几许风流,扰乱几处闺梦。

可惜谢颜还记得他在雪地里打滚呲牙的样子,轻咳两声嘀咕:“……礼数嘛。”

齐尧风揉他脑袋:“这种时候可真乖。”接着一把抱起他稍举高,谢颜瞪大眼睛终于不得不与他对视,齐尧风得意地摇晃他:“本王说什么你照做就是,这就是礼节!”

谢颜任他举起来摇晃,并不反感他温柔而有力的指节搭在腰间的感觉:“我穿这么多你也举得动啊……”

齐尧风哭笑不得:“你原形那一身毛也轻不到哪去,还是我背你出雪地的呢。”

“哦……”谢颜有点留恋被他触摸时的温暖,很安心舒适。但也不能阻止他合理地怀疑:“不对!你明明说过我的个头都不够塞牙缝的!”

齐尧风不知怎么就是喜欢逗他,看到谢颜,身后那一案几公文立刻抛诸脑后:“此一时彼一时啊。”故作遗憾地一只手握住谢颜的腰,一只手在他身上左揉揉右按按,口中啧啧暗叹:“长肉了,正好这个时节是进补的时候。”

谢颜无奈地承认齐尧风一只手也能举得起他,就算变成人形体形差缩小到正常范围,力量悬殊仍然不可小觑。他雪白雪白的耳朵和尾巴茫茫然冒出头放风,憋了太久软塌塌地垂着。齐尧风举着他摇晃,谢颜看着他的脸感觉他的笑容扩大成好几份,尾巴不禁开心地左右摇摆。晃到左边一只耳朵竖起,像纸风筝轻摇,一只慵懒地趴在头顶,像懒散地躺在锅中皮薄馅嫩的白胖饺子。

眼看他玩得不亦乐乎,谢颜伸出尾巴自腰间绕上他的手臂,一大波白毛抖抖抖,好像在按摩一样:“你手不酸吗?我眼都花了。”

齐尧风耸耸肩表示轻松,自己坐下才将他放下。谢颜也就顺势坐在他腿上。两人独处时总是谈不了正事,不知不觉就变成现在这样,以至于挨挨蹭蹭也习惯了起来。

齐尧风的手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谢颜对这些一向不在意,也就随他去。齐尧风顺着尾巴向下摸,莫名其妙地心中暗喜又有点不好意思。谢颜拽拽他的袖子让他回神:“他们……呃,我是说我的同族,他们还好吗?”

齐尧风假装严肃地皱起眉头,一手搂着谢颜一手偷偷捋人家油光水滑的尾巴玩:“目前局势还不稳,可能要再等一阵子你们才能见面。我今天只是找了个借口。”

谢颜咕哝:“……居然还真的说出来了。”

齐尧风抱着他发掘了新的玩法,用手指戳谢颜的耳朵它就会颤巍巍立起来,轻轻用指腹摸一下就会蓬着毛向着温暖的地方倒,一收回手就又软下去,真是物似主人形。

谢颜想耐心等他摸够,可他就是没完,还屡屡发出奇怪的笑声。只得继续拉他袖子,不自觉又往齐尧风怀里凑得深了几分:“你和我们还有蛇族的人是同盟吗?”

齐尧风点点头:“助力自然越多越好,”谢颜身子软,抱在怀里既能取暖又能揉捏,一朝放松下来抱着简直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别担心,我有分寸。”

只有真正的斗狮才能与承命盘建立感应,三族互相僵持不下之际,有圣物在手,彼此都不敢轻举妄动。但要齐尧风本人来说,他对于远古神话颇为不屑一顾,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够了,何必操那份闲心。族中长老斥他胸无大志,然而三族相争最终何人得利?不过生灵涂炭而已。

右相已除,却仍不能高枕无忧。借秦苍流的力,便免不了欠下这份人情。齐尧风有意与鹰域拉近关系,也是为着谢颜能平安归来。趁此机会也可攀攀交情,共同提防叶长庚的小动作。然而秦霄遥既然带兵进了狮域,他也就不得不防。

叶长庚此次亦有出力,他私下的勾当,有些齐尧风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却不能无视。若预言中所言是真,他们都不剩多少时间。彬彬有礼的面具能维持一时是一时,彼此都在蓄力。

“这是我的地盘,没人敢乱来。”齐尧风终于有了一回做山大王的满足感,恨不得拍胸脯向谢颜保证他的成竹在胸。

谢颜看着他英俊而生气勃勃的面容,想他一定会成为一位备受爱戴的君主。于是忽然笑了,齐尧风未见他这样开心地笑过,一时愣住,而谢颜已经吻上他。

亲吻时谢颜的耳朵拂过他脸颊,毛绒绒的触感像三月柳絮,春风不寒。他们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只是唇齿交融,光阴静寂。

谢颜双颊泛上霞红,舌与舌相互挑逗,齿间急不可耐的碰撞让拥抱升温,心里有桃花纷然的声音。他想起自己躲在树后看秦龙鸾和叶霜台骑马远去,现在他懂得那种悸动——原是一瞬灵犀相通。

他手掌覆在齐尧风胸膛上,用心聆听那有力的跳动。满足中谢颜想,他也一定会是位好夫君,好父亲。

在另一个没有牵制,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自己的,更悠长静好的未来。

离开时谢颜遇见叶长庚,未待对方说话,他淡淡地开口:“我答应你。”

叶长庚未见惊讶,挑眉一笑:“想通了?”

谢颜平静地走向他:“你要答应我一些条件。”

叶长庚捏起他下颔迫使他抬头,谢颜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动摇。叶长庚审视他很久,终究调笑般应允:“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谢颜闭上眼,不再惧怕。

——他已付出所有代价。

第二十八章

谢颜在叶长庚身边已三日,自他被叶长庚带走,庭院不同风景却相似,每日一样花开花落,只是少了赏花的心思。

初时他以为叶长庚要求并不多,只是一个消遣。然而三日后叶长庚才笑着抚摸他脸颊:“你要保护的人露了马脚。”

谢颜立刻便知道是齐尧风坐不住了,他不自禁紧张地牵住叶长庚衣袖,瞳孔中满溢的除却担忧却还有隐怒。

叶长庚揽他在怀,谢颜浑身僵硬,对方便好整以暇捞了他尾巴在手中盘绕,几个来回,那毛绒绒的触感令人感到安心舒适,也起了逗弄之心。

“把你送过来的并不是秦霄遥,他只道你失踪,现在他知道了,是齐尧风带走了你。”

谢颜一怔,“那是谁答应与你做这笔交易?”

叶长庚十指交握,“我也很好奇,按理说这对他没什么好处。想必你也猜到了,正是你二哥。”见谢颜紧张地思考,愤怒时面容却腾起掩盖不住的生机,竟鬼使神差动了心思,两指轻点在他眉间,似有意抚平,语气低缓:“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我没那么多奇怪的爱好,你若要寻用武之地,也可由得你。”他红色眼眸此刻带了几分晶亮,谢颜难以分辨那是热忱或兴味。叶长庚微凉指尖在身上游走再多遍依然冰冷,像蛇吻伺机而动。

谢颜放弃乞求的姿态,“我有了喜欢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说得认真,叶长庚却大笑起来。

“只有这么简单?就这样和盘托出,不怕我对你‘喜欢的人’提什么要求?”

谢颜冷静下来,平静注视他摇摇头,“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你会觉得无聊。而且这也不在你的计划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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