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结局未尝不好,男主角以后会遇见另一个美丽女子,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如果一定要写两个人步入礼堂,随之而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又会让故事杂乱起来,反而成了悲剧。有的时候一个故事的结局并不能说明什么,结局以后的可能性反而更重要。”我放松警惕,好心做注解。
“所以这四年的分离不算什么,你期待的其实是另一个开始或者说是重逢对不对?”又来了又来了。羽扬这种惯有的睿智实在让人头疼,我的情绪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不过这次,呵呵。他错了。
“不。我的确有所期待,但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
“跟龙思祺和刘逸的会面并没有让你改变决定?”他居然问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应该知会我一下自己得知此事的途径。咄,不跟他计较。
“他们不过是说了一些我不知道却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而且都过去了那么久,对现在的我能有什么影响?”我将这个问题一笑带过,不知道已经四年羽扬为何还认定我喜欢李颜,不明白已经三分之一轮为何所有人还为那古早的事情纠缠不清。
“不说这个了,”羽扬知道他的游说又如以往的许多次一样胎死腹中,于是放弃,改提新话题,“昨天我倒垃圾。”
我点头,说:“欣姐若回不来今天就我轮值好了。”
“NO,NO,我不是说这个,”他右手食指中指间夹了个不知什么东西晃了晃说,“我好奇之下捡到这个。”
那东西有些眼熟,我好奇之下凑近,看了清楚,不觉心烦意乱。该死,这就是他转移话题的方式?挑上具有“斗争性”的话题。
“没拆过就扔掉的信,这是第几封了?”他不顾我的脸色,仍旧说,“伯父伯母真是好耐性啊。”
“……”
见我要开口,羽扬抢先一步说道:“你别再提醒我那则启事,已经过去四年了,你为何还抱着那意气之举不放?这样对双方都没好处!”
“陈羽扬,”我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正义化身撒向人间都是爱,但我不一样,拜托你也为我想一想!!”
“那你说清楚啊,你到底受了多少伤害?你为什么不原谅他们?你不说谁会知道?!”笑话,明明不够关心我所以不了解我,不爱我所以体会不到我的悲伤,却要责备我没有把心掏出来做成展示标本并在玻璃瓶外的标签上用炭素墨水笔注明伤残情况?!
“李颜会知道啊。”李颜会仔细地呵护我,疼我爱我为我挡住一切伤害,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羽扬带笑的眼神让我迅速了解他的用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诡辩企图掩饰。
“当初,如果我仍是遇见、爱上李颜之前的莫少云的话,看到那种启事绝对会认为活着其实没意思跑去自杀了。我所没有死完全是因为我放不下李颜,所以我才会抵掉昕华送的水晶鞋给自己打造一个未来……”看见那上黑亮的眼睛中逐渐加深的笑意,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不由得更加慌张。
“我是说,是因为遇见李颜,所以我才会成长成熟起来,才不再是当初那个毛躁幼稚的小孩,才不那么……哦,我到底在说什么!”听到羽扬再也忍不住的笑声,我巴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嚼烂吞下去如果不会痛的话。
“既然如此……”羽扬笑着看我,故意把话只说一半。
“得得得,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拒绝李颜对不对?”真好笑,我说这句话时倒轻松了,不像刚才,三寸长舌像被打了结似的,敲在牙关上当当作响。
他微微耸肩,双手一摊,仿佛在说,不就这意思,你早老实承认不就好了,还跟我兜什么圈子。
我无言,蹭啊蹭,蹭到自己房间,打开门,缩进去,只露出个头说:“所谓拒绝也要等某人提出要求不是吗?再等等,再等一下。”然后砰地关上门,顺便甩下冠冕堂皇的理由,“别来打扰我哦,还有一个结局要写呢。”
一周前,刘逸到学校找我,约我次日中午到A大中门外咖啡馆一聚。我有些犹豫,如果他是以别的方式联络我的话,我想自己是不会去的;但他竟到教室来在好我,或许证明我不该逃避。
如意料中的,那是场三个人的会面。我特意提前十分钟到约定地点,他们却到得更早。
四年没见,我是没变什么,所以自觉不需多做介绍,点了杯巧克力咖啡静坐等他们开口。
刘逸笑笑说:“李颜也好这个,是你们的默契?”
“不,他本来是喜欢香草口味的,许是受了我的影响。”我笑着回答,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龙思祺:他的表情与眼睛同样平静无波。
我不知道龙思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疤痕看出那场风波的确来势惊人。
“我不会道歉的。”他倨傲地开口。龙家人是不是无论何时都这么骄傲?这样也不错,永远坚强地自以为是就不会脆弱地夹着尾巴逃跑。“即使我做错了,我也付出了相当代价,所以我不会道歉。”说完他挑衅地看看刘逸,对方只是笑着揽住他的肩往自己身上拉。“滚。”小声地骂了一句,却并没有挣开的动作。
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啊,我有些想笑。这样就好,大家都幸福。
“阿玉去过你家,”龙思祺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你父亲要她她要我转交给你的。”
我点头接过,要丢掉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丢。
“我得说谢谢你,”他说得真诚,“因为你的英勇壮举使得我没有重蹈覆辙。龙氏继承人与刘家小开同性相女干而后私奔再被双双邓报作废可不是好玩的事。”
为掩饰拿到信的心情波动而被我端到唇边的咖啡差点被打翻,我急忙将之安顿在桌上,看向语出惊人的龙思祺。他与我对视数秒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是,如果以别的方式相识,我们不定能成好友。”我笑得肚子好痛。
“现在开始也还不迟。”刘逸建议我们搓土为香义结金兰。
“对不起。”思祺笑着道歉。
我点头表示接受,事实上我从没怨过他。
“你的伤……”我注意到他因笑而更加明显的伤痕。
“已经没问题了,过几天我就和刘逸到德国去接受整容手术。四年都对着这张脸,我受够了。”他已经不再在意。
“愿你手术成功。”我随口祝福,他以前的脸不比我好看但也还过得去。
那确实是场开心的会面,龙思祺带来好些有价值的消息:昕华当年一心想栽培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天才的李颜。
那家伙恃才放旷居然不接受她的一片好意,气得她不远万里从法国飞来,本想与我拉拢关系,谁料我才是真正难啃的骨头,居然把她也软化了。她见我第一眼就便明白李颜不肯以几年分别换锦绣前程的理由——我实在太脆弱,让人一秒都放不开。水晶鞋本是做来收买李颜的诱饵,见了之后却鬼使神差地给了我,倒成就了我的任性。
李颜去法国做的手术,左手恢复得颇好,顺便留在当地跟着昕华学设计。现在他在业内已经颇有名气,拥有自己的品牌,居然叫“云颜”,华之云颜。
听说他会在我毕业典礼那天回来,算起来也只有三个月了。很短,实在是很短的时间,三个月,就要到了。李颜竟然就要回来了……我曾经的那个快乐王子……
李颜呐……
……哎……
我趴在写字台上,身下是一大叠空白的稿纸。我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怎样才能写出一个“好”的结局?什么叫做大团圆?我不知道……(这段到底是谁的独白?我的还是他的?!)
索性扔开笔,倒回柔软的大床,将随身听打开听听音乐。林志炫清澈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蒙娜丽莎的眼泪》这盘专辑是我的最爱,每支曲子都引起我的回忆。《COMING HOME》让我想起家,《MISS MAMA》让我想起母亲,《THIS IS LOVE》让我想起李颜,《总是》让我想到自己……
镜子和自己之间
谁是我的脸
总是被现实拒绝
失败磨损了感觉
领带和西装里面
全心已虚伪
平凡让我越来越疲惫
……
我听着熟悉的旋律,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歌词,把枕头下的速写本拿出来轻轻地翻着。这才发现自己画了好多东西。刚开始是教室,从我坐的位置看见的教室、窗户、课桌、椅子,还有老师和同学;然后是草坪,光亚背后的草坪、教学楼前的草坪、家中房间窗户望出去的隔壁小学的草坪;接着是灰姑娘,格子裙、金黄假发、老鼠、南瓜车,还有仙女和水晶鞋。那之后,便是李颜,大的小的开心笑着的。在我印象中似乎没有他除笑以外的样子……不,有的,只有两次:车祸前那一瞬的与医院里等我答复的紧张——不过那种表情我是不愿意想起的,那让我心好痛。
最后的一页上,是李颜的自画像,夹在图片与封底中间的,是龙思祺带来的信封。我一直没有打开,却也没有扔掉。终于,我还是将封口撕开,把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这一系列的动作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
信封里只装了叠成巴掌大的一张剪报,是连同刊头日期一起剪下的一则中缝启事。日期是我离家的第十天,与断绝亲子关系的启事相隔不到一周,内容则是道歉云云。
我拿着剪报的手轻轻地发抖,我以为自己会笑,传入耳中的却是呜咽声。眼泪打湿了报纸,他于是就那样紧紧地贴在我的掌心……
磁带已转完一回,又再放起《总是》那首歌:
阳光还是那么耀眼
让我厌倦我的妥协
除非还想继续后悔
我渴望真的改变
总有一条路
总有一片天
总有什么等在我面前
总有一个梦让我心甘情愿
谁会想臣服于昨天
带给自己另一个空间
去冒险
不再对自己敷衍
梦值得实现
寻找一个我要的起点
……
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纸片,喃喃对自己说:“我不要再被过去困住,再也不要了。”
“……所以,请点收。”我把一百万的支票推到顾若欣面前。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间办公室,第二次坐在这个沙发上,第二次棉队放着水晶鞋和支票的透明玻璃的茶几;我想欣姐四年来装修了无数次店面却没有动这间办公室的原因或许就是在等待类似今天的这种历史性的场面。
“很好,没有多零少零。”她轻轻弹了弹那张薄薄的纸片,将装在铺着宝石蓝天鹅绒盒子里的水晶鞋推向我,表示银货两讫,交易结束。
“恭喜。”她笑着向我伸出右手。
“多谢你了,欣姐。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乎这样便能说明我的感激有多深。
“啊,你叫我欣姐?”她激动的样子让人很难辨识是悲是喜,我只好木然地点头。
“这小子!”欣姐突然伸手把我拉进怀里,隔着茶几紧紧地抱住。
这一幕让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在体育馆里林忆风把我头发扯疼的情景,只不过如今痛的不是头发而是努力想稳住身体的双腿。
这也难怪,我一直都是没良心的小子,偶尔表达出自己的感谢总会让默默为我付出的人激动忘形。以前我总是忽略出现的尴尬,其实也是忽略那份真诚。往后,我不要再做一个伪善者。
“欣姐,”我的呼唤让她回神,“这样站着好累,可不可以换一种姿势?”
她放开我,用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盯了我三十秒,然后示意我退后便直接从茶几上跨了过来。
“吓,欣姐,我以为仙女会,呃,稳重许多。”
“认了吧!”她蛮不讲理地扑进我怀中,“这小子!”
现在羽扬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或许还没有吧,他们一定是在想明天就毕业典礼了,是李颜要回来的日子,留点个人空间给我给我比较好吧。说不定趁今晚我不在,羽扬和欣姐还能有进一步发展呢。我伸个懒腰倒向草坪,想着但是如果凯宇那活宝来串门的话,一定会拦也拦不住地冲进我房间向我打听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李颜的事儿。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发现我的房间空无一人,只剩速写本、水晶鞋,父母的信和已经完成的那个“好”的结局。依然没有写两人是否互诉衷情步入礼堂,但我解决掉了所有的问题,给了他们无限发展的前景,这样也不错了吧。
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刚刚真的给家里打了电话,可是那简短的对话内容仍在我脑海中回响着:
“喂?”妈妈的声音明显老了很多,真应了歌词里那句“我的未来一天一点逐渐在展现,你的明天一夜一寸无形地缩减”,四年,我竟然狠心离开了生养我十八年的父母,整整四年。人非草木,情何以堪。难怪羽扬也一直劝我。
“妈妈吗,是我,云儿啊。”我很惊讶自己一开口仍是四年前的口气。
妈妈似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爸爸小声问着“怎么了,是谁啊”然后从妈妈手中扳出听筒弄得电话里一阵杂音。我静静地等着,他终于开口“喂?”许是怕对方生气或挂机,那声音听上去有些试探的味道。
“爸爸吧,是我,少云啊。”我轻松地说,带着忍不住的笑意。
“哦,你好。”哦?爸爸又把公司那套带回家里了么?还是他的伪装悠闲已经成了习惯?
“……”
“喂?”怎么没声音,电话问题吗?
“喂?”我又问了一声。
“云儿,是云儿吧,你快回来,妈妈想你,妈妈不怪你了,快回来吧。”妈妈说得又急又快,显然是从爸爸手中抢过听筒说的,妈妈忘记了还有免提可用,而爸爸定是呆掉了吧。
“妈妈,今晚我要回来睡,帮我留床好吗?”
“好,好,你快回来,妈妈不怪你,你也别再怪妈妈了哦。乖,云儿最乖了,妈妈也很喜欢李颜的,你们在一起也没关系,爸妈当时是一时糊涂,没想那么多,谁知道你就真走了呢。你从来没有在外面待过,居然跑出去那么久,我们是因为想激你回来才登那鬼东西的,云儿你忘了它好么,爸妈不是有心的,真的不是有心的。你初中同学陈羽扬和光亚那个刘逸都来过,跟爸妈说你过得不错,也还在学校写文章,妈妈好高兴。龙珏玉也来道过歉了,她那时说得过分,又有好多是胡扯的,所以把爸妈气坏了,才那个样子对你。真对不起,云儿,还痛么?她打你的脸还痛么??”妈妈停下来,焦急地等待我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不,不痛了,都过去了,一点也不痛了。妈妈,今晚我一定回来,回家再讲好吗,电话卡快没钱了。”
“好,好。”妈妈忙不迭地答应。
“晚上见,妈妈。”我听到电话声音有些改变,知道是按了免提,于是加一句,“晚上见,爸爸。”急急挂了电话,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当面感动是一回事,我绝不能现在在他们耳边哭,现在,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