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愿意配合的话。

“说起来，刚才你们两位好像在和唐姑娘打斗？”齐尔弗里格问叶依山，“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回答的是李惊弦。这位天策的将军分外苦恼地看向了躺在蓝蔺怀里的唐剑翎。女子黑色的手套上还镶嵌了锋利的刀刃，然而蓝蔺却根本不害怕。她将唐剑翎的手握在手心里，另一手轻轻地替她将乱发拢到耳后。

“我和依山闯进唐门密室，本来也是为了搭救唐姑娘。但是唐姑娘却说，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师门，已是罪孽深重。此刻唐老太太让她一个人在唐门密室面壁思过，直到唐门四老和老太太自己对自己达成了一致的处决之前，她都决计不离开唐门密室半步。”

“所以我们和唐姑娘打了个赌。”叶依山接过了李惊弦的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约定，只要我们能打赢她，她就和我们离开密室。”

说道这里，他欲言又止，显然是想到了唐剑翎的那招裂石弩。他不是没和唐门高手过过招，自然很清楚唐门刺客们的手法。浮光掠影，追命无声……她明明有机会扭转战局，为什么在出招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齐尔弗里格自然不知道叶依山心里的想法。他有些无语地看着叶依山：“你们二打一？”

李惊弦和叶依山同时沉默了。虽然他们也知道二打一有失公平，但是为了救唐剑翎，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齐尔弗里格又上前补刀：“你们这里好像有一句话，叫做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什么夫妻！！！明明是他嫁给本少的！！！本少已经送了他十筐马草做聘礼！！！！！”

“依山……你师父叶五庄主都说了那是嫁妆——”

“聘礼！！！”

“好，好，聘礼就聘礼……”

“哼！”

站在齐尔弗里格身后默默旁观的蛇影扶额。

少爷，你还真是不打自招啊。

……

“这么说……唐姑娘是因为唐门长老们的命令，才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的了？”夏栖风一脸高深莫测。

蓝蔺闻言，终是抬起了头，妩媚的眼角还挂着泪痕，当真是梨花带雨。她伸出手胡乱擦了擦眼角，黯然道：“剑翎从来就是这么死心眼……若不是情非得已，她绝对不可能违背唐门的命令……”

“蓝姑娘稍安勿躁。”夏栖风两步。他蹲下身，和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唐剑翎平视：“唐姑娘，如果我告诉你，唐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让你跟我们出去呢？”

唐剑翎依然没有说话。她的半张脸都被面具覆盖，夏栖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从她紧抿的唇和不信任的眼神中，他能轻易读出她的怀疑。

“刚才我们就已经说过了，是一位唐门弟子拜托我们进来，将叶少爷与李将军，还有你带出唐门密室的；而她给的理由，却是机关已经被叶少爷损坏，他们已经无法打开密室的大门了。可是事实证明……如果门无法打开，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唐剑翎依旧默默不语。蓝蔺焦急道：“那又怎样……”

夏栖风向她投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对唐剑翎道：“而你们唐门门规森严，恐怕那位唐门女子也不太可能假传唐老太太的意思。我说的对不对？”

唐剑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这次，她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唐门了。

“而且，她带我们来到唐门密室的一路上，我们居然没有遇到阻拦，这让我更加确定了她的举动是出于唐老太太的授意。所以我猜测，大概唐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你与李将军、叶少爷一起离开。”

“真的……？！”蓝蔺欣喜若狂。她赶紧扶起了尚在犹豫不决的唐剑翎，凑到她跟前轻声道，“出去吧，剑翎，和我们离开这里。做不做唐门的杀手不重要，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的话已经带上了哭腔。蓝蔺将脸颊埋在唐剑翎的肩膀上，颤抖地抱住了唐门刺客略有些冰凉的身躯。只是，她伏在唐剑翎身上啜泣了很久，却依旧没说出下面的话。蛇影有些心疼地上前拍了拍蓝蔺的肩膀，只听到夏栖风继续说道：

“退一万步说，唐姑娘，你的心脏里种了蓝姑娘的生死蛊——如若身受重伤，甚至身死，她会代替你承受所有的伤害。你觉得……如果你执意留下来，唐门四老会轻易饶恕一个背叛师门、甚至背叛大唐的弟子吗？”

他这一席话说的信息量颇大，在场众人都惊了。蛇影最先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蓝蔺——

“师姐，你已经把生死蛊交给了唐姑娘？！”

生死蛊，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一切都说得通了。当年唐门刺客唐剑翎刺杀安禄山不成反被擒拿，按照唐门的门规，她便该在被捉住的当时自尽当场，然而她却没有，反而委曲求全，竟然替安禄山镇守浮屠地宫……大概，便是不希望自己“死去”吧。

她的身体里种下了蓝蔺的生死蛊。她若死，蓝蔺不会独活。这和种在玄清霄与夏栖风体内的双生双死血蛊极为相似，便是一方若身死，另一方也绝对无法独活。

不知怎的，蛇影忽然想起了当年在浮屠地宫的日子。每次他带领那些侠士前来讨伐玄清霄和夏栖风、蓝蔺与唐剑翎时，他们皆是拼尽全力也要死斗一场。他们为的恐怕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死后，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也会随之而去……

双生双死，是一个至死不渝的承诺，然而承诺的另一个含义便是束缚与枷锁。唐剑翎若不是因为体内的生死蛊，恐怕在被安禄山捉住的时候就会选择自尽。蛇影不知道死了和活着到底哪个比较快乐，但是他总是觉得，死了也许会比活着轻松……

“我跟你走。”

女子清冷的声线响了起来，却因为长时间不开口，而带上了些许沙哑。蓝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当她的手指触及素银面具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十分想将那层碍眼的面具揭下来，只是那面具冰冷的触感让她的指尖不住地颤抖。最终，她轻轻地放下了手指，转而将唐剑翎扶了起来。在她低下头去，青丝滑落的一瞬间，她错过了唐剑翎眼底的一丝失落与黯然神伤。

蛇影帮助蓝蔺一起将唐剑翎扶了起来，而夏栖风那边也已经把叶依山的伤治好了。不过李惊弦身上的毒还一时半会解不了。几人本来想要原路返回，只是那“原路”也只是进去容易出去难。

“剑翎，你告诉过我……唐门密室的最里端有一条出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唐剑翎。唐门女子垂下眼睛，似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在众人都发誓绝对不会将这条密道透漏给外人后，她走到了密室中央一处突起的方形空地上，在空地的中间四处敲了敲。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只见一个机关装置从突起的空地下浮现了上来。唐剑翎对着那个机关操作了一会，整个密室里忽然传出了一声重重的吨响！

众人惊讶地望向唐剑翎的方向。只见蓝色劲装的唐门女子站起了身，将手中的千机匣收好插在身后，用眼神示意众人过来。众人走上前来，只见之前的机关装置已经位移了一些，露出了下面漆黑的密道。唐剑翎又对这那个装置操作了几下，装置便移动到了一旁，将整个地道的全貌显现了出来。

“门主和老太太知道我们从这里出去后，一定会下令重修密道的。”唐剑翎道，“从这里下去，会有一段水道，水道的尽头是平滑的地道。沿着地道曲折向下，我们会滑进一道暗河，然后我们会被冲到嘉陵江。”

众人纷纷表示了解，便随着唐剑翎一起滑进了密道。游过水道，进入暗道之中，几人算是彻彻底底地领会到了齐尔弗里格的神奇之处——

“斯诺克先生，那个是什么？”此时此刻，饶是自持风雅淡定的夏神医也难掩震惊；那个悬浮在空气中的、会自己发光照明、还会自动跟随齐尔弗里格移动的东西是什么？！

“斯诺克先生。”连一路一言不发的真·面瘫玄清霄也忍不住提问了：“为什么我们刚才居然能在水中呼吸……”

面对他们的膜拜，笨蛇表示非常受用。于是他先一一解释了什么是法术，最后又十分厚颜无耻地拉住齐尔弗里格，道：“为了娶五仙教的灵蛇使，没点本事怎么行？”

蛇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为了做幽暗丛林的王夫，我不会训蛇玩蛇怎么行。”

齐尔弗里格忽然猛地站住了，然后猛然转身。走在他身后的蛇影猝不及防，一下子撞进了齐尔弗里格的怀里，被某蛇狠狠地搂住了。

蛇影不解地抬头，对上齐尔弗里格欣喜若狂的表情：“你愿意做我的王夫？！”

“……”

“你愿意和我结婚？！”

“……”

虽然当着玄清霄等人的面，但是作为一个苗疆人，蛇影表示中原人的那些条条框框他根本不在乎。想到这点，他虽然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等等。”叶依山胃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位……斯诺克先生……你到底是谁……”

李惊弦对此深表赞同地点头，并补充道：“我们还在唐门密道里。”简称我们还早逃命的途中，请你们注意点场合。

就在齐尔弗里格刚想解释的瞬间，走在最前方的唐剑翎忽然凛声道：“噤声，前方有人！”

第八十九章

唐剑翎曾是唐门逆斩堂的刺客，她对生人气息的感知应当是所有人里最敏锐的。众人当下立刻收起玩笑的心思，屏息静气。玄清霄的左手已经按上了腰间赤霄红莲的剑柄，夏栖风也已经摸到了怀里的银针和墨笔。蓝蔺和蛇影拿起了虫笛，而齐尔弗里格早已熄了照明的法术，和唐剑翎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不多时，前方果然传来脚步声，听上去还不止是一个人。只是，让人惊诧的是，这帮人似乎根本没想过隐藏自己的到来，仔细听来还能听到谈话声！

“卧槽，难受死老子了！”男子明朗的声线响了起来，却是在抱怨着什么，“嘉陵江的水太特么急，暗潮太特么多了！”

另一个柔婉的女声笑着安慰道：“郭大哥，这嘉陵江本就是水流湍急，暗河众多，自然和你们君山洞庭不同。”

“秋凝妹子，这话我爱听！”那男声大笑，“等我们把小唐姑娘救出来扔给阿蓝，我带你和你家那位大和尚去我君山洞庭游玩！”

“哎呀……我……我和慧痴不是……”

“哈哈哈哈别解释啦秋凝妹子，解释就是掩饰！”那男人又是几声大笑。忽然，他们的步伐停了下来，另一个好听但是咬字有些奇怪的男声响了起来：

“前方何人？”

……

再说说灵蛇使这边。除了齐尔弗里格，其他人都知道来者何人了。大概是没想到曾经浮屠地宫的战友们会接二连三地前来搭救，唐剑翎垂下头去，惊愕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只可惜周围光纤太黑，她的脸上又戴着面具，没人看见而已。

“前方何人？”

那带着波斯口音的男声又响了起来，听上去大概也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唐剑翎放下了千机匣，道：“焚影，原来是你们。”

……

小伙伴们都确定了是自己人，齐尔弗里格便又使了个照明法术，并把郭邀、陆焚影、沈秋凝还有慧痴都用风系法术笼罩了起来。

郭邀等人显然一时间不能适应这种乱神怪力一般的东西，全部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即使齐尔弗里格反复对所有人解释了很多遍，接受能力较差的人，比如慧痴，依旧不太能理解。

及至此刻，曾经一同镇守浮屠地宫、替安禄山效命的十大门派的叛门弟子终于重新聚首。郭邀等人交待了一下目的——无非就是如同他们先前所说，前来搭救唐剑翎的。

这虽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但是不妨碍郭邀在后面逗比——

“矮油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听说铸剑台被攻破的时候你抱着李将军的胳膊对李统领喊——”

“你闭嘴！”叶依山的额头已经暴起了青筋。

“灵蛇使，好久不见，你也从西域拐回来了个小哥？看上去挺能打的，什么时候我们单挑一下嘿？”

齐尔弗里格笑道：“好啊。”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不吧！”

“……”

滚！我还要控制法术，不想淹死在水里就离我远点！！

……

唐剑翎带着他们游出了暗河，又娴熟地带着他们绕过了嘉陵江汹涌的暗流。最终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在水下呆久的众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出水的地方是唐家堡的问道坡。嘉陵江水纵然暗流众多，但是江面依旧平静如同镜子。彼时正是三月，岸边一株百年桃树正是花开如锦。一片一片嫩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着，如同如同仙子的霓裳。每当长风吹过，浮动的暗香被吹散，一树落英纷纷扬扬，落红渐次飘落在清澈的江面上。

唐门门规森严，乃是绝情之地。而谁又想得到，在这绝情之地，居然也有这般美不胜收的景色？

几个人游上了岸，方才发现那桃花树下站了一个男子。他是背对着他们的，蛇影等人看不清他的脸。男子将修长高挑的身形包裹在暗蓝色的劲装下，匀称的腰身透出一种爆发力的美感。此时此刻，他正仰面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花团，抚摸着腰间的千机匣。

——又是个熟人。

“就是他告诉我们唐门密室的暗道的。”郭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听起来似乎还要上去向对方打招呼。唐剑翎摇了摇头制止他，自己却是径自向那唐门男子的方向走了。蓝蔺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指尖却也只匆匆擦过了唐剑翎的手腕。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走向了桃花树下的人。

唐剑翎一向不喜形于色，但是此刻，破天荒的，大家都感觉到她的情绪十分低落。当她走到他面前时，他亦是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仰望着桃花树出神。

唐剑翎一撩衣摆，在他面前单膝跪下。金属制成的高跟长靴与坚硬的岩石碰撞，发出一声冷硬的脆响。

“大师兄。”她低着头，唤道。

听见她这么说了，蛇影顿时悟了这个唐门男子的身份——逆斩堂的首席刺客，唐门的大弟子，唐惊羽。其实也无怪乎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唐家堡的刺客都有一套掩盖自己身份的手段。如果自己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那么他注定是一个失败的刺客。

蓝蔺焦急地看着两师兄妹的方向。蛇影察觉到她的情绪，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臂：“师姐，稍安勿躁。”

蓝蔺皱着眉，修长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里。她又怎么会料不到唐惊羽出现的目的——他是唐门的大师兄，而唐剑翎则是叛门弟子。即将到来的处决……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