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明白。”
东方宇轩丝毫不因为他的“不知悔改”而感到愤懑：“你就是这样敢爱敢恨的性子啊。”夏栖风是药王孙思邈的三弟子，一手离经易道出神入化，不知普救了多少含灵众生，怎能不被认为是一个善良的人。但与此同时的，他若恨极了，那一手治病救人的太素九针变成了追命的利器，无人能逃。
夏栖风并未说话，只是握住缰绳的指节已经发白了。
“你在医道上的造诣的确出类拔萃，即使连孙药王都对你赞叹有加。只是孙药王也告诉过我，越是医术超凡入圣者，便越不可让自己为情绪所控，就像武功决定者若放任自流，最终会沦入魔道。”
“是。”
“回万花谷后，你就住在水月宫吧。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明白了孙药王对你的教诲，我也许可以给你出谷的机会。”
这一句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夏栖风诚心悔过，那么东方宇轩还是有可能收回成命，允许他出谷的。夏栖风自然不笨，也听明白了谷主的一片苦心。想起在浮屠地宫里东方宇轩对自己的百般维护，他只觉得内心五味陈杂，有无数话语涌到嘴边，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此时，上方忽然传来剑气破风之音！所有万花弟子立刻勒马仰望，却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剑光倏然降落在了车队前！
“玄道长？！”
在浮屠地宫里，大家也都听明白了这人所受的冤屈，因此并未再对他刀剑相向。只是，他的手上终究沾染了血债，故而领头的裴元只是下了马，远远地看着他。
“玄道长所谓何事？”
玄清霄不言，只是抱着夏霄霄凝视着他。而怀里的小女孩却抢先一步看着裴元，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叔叔，我和父亲来找爹爹！”
我和父亲来找爹爹！
和父亲来找爹爹！
父亲来找爹爹！
“……”
要知道，这些长安的百姓并不能经常见到这些江湖十大门派的车队，故而许多百姓站在两侧夹道观望。夏霄霄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别看长安已经沦入安禄山之手，但好歹不是日日打仗，夜夜炮火。虽然时常有人逃难到还未沦陷的扬州、金水镇等地，但是绝大多数民众还是该干嘛干嘛的。更何况，此时此刻，浮屠地宫沦陷的消息应该满城皆知了——
众所周知，浮屠地宫一旦沦陷，那么安禄山在长安最后的防御就要丧失了，而天策府的将士们很快就会来收复失地了！
在这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下，人们的心情也终于轻快了不少。几个大娘看到白衣道长抱着个八岁左右的女娃娃当场拦截万花谷的车队，登时开始议论起来——
“那道长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样，怎生还有个孩子？”
“孩子也就算了，带着女儿给女儿找爹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小道士和万花谷的某位才子……”
“那这孩子是谁生的？”
“谁知道呢？万花谷精通医药，说不定能让男人生出孩子……”
第八十二章
大娘们聚在一起，谣言越传越离谱，连带周围万花弟子们的脸色都诡异了起来。夏栖风听闻远方骚动，策马上前刚要询问状况，去猛然愣在原地，又惊又喜道——
“清霄？霄霄？！”
“爹爹——！”
玄清霄似乎也对周围的场景感到无奈。他拍了拍夏霄霄的脑袋，对脸色黑如锅底的裴元道：“裴公子，我来找栖风。”
裴元面色阴沉地望着他，目光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最后面的一个车厢，里面身受重伤的洛风还在沉睡着。他暗骂了一声“这些纯阳道士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却还是冲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玄清霄抱着夏霄霄往东方宇轩的车厢走。就在这时，空中再次响起了两道笛音！紫光乍现，蛇影和曲云的身影已经落在了地上。曲云向裴元颔首表示致意，还未开口便听最前方的那个车厢中传来了东方宇轩的声音——
“玄道长、曲云妹子，都来东方某人这里说话吧。”
……
东方宇轩的车厢外表看上去不大，内部还是能坐下几个人的。是以玄清霄抱着夏霄霄、曲云坐在东方宇轩的身边，而蛇影则坐在靠窗户的位置，车厢里依然有很大的空间。
整个车厢布置得并不奢华，但却别有情致。东方宇轩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玄清霄，道：“玄道长这是闹得哪一出？”
玄清霄也微窘，只得低头道：“是在下教子无方……”
东方宇轩微笑地捻着胡须，不语。而曲云则笑着摆了摆手：“玄道长和夏神医并没有怎么教养这个孩子，她多数时间还是跟着阿蔺和唐姑娘的。至于这些不分场合的话……咳，我苗疆儿女就是如此，还请东方谷主不要怪罪阿蔺。”
东方宇轩的目光落在了玄清霄的眉目上，微微一笑：“既然玄道长都不介意，东方某人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万花谷还不至于刻板至此。”
说罢，他向夏霄霄伸出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霄霄，到这里来。”
玄清霄将她放了下来，夏霄霄被东方宇轩抱在了腿上。东方宇轩抚摸着夏霄霄的头发，却是对曲云道：“曲云妹子，你不回五毒教，反而来找为兄做什么？”
“主要是带蛇影来，他说他有话一定要和玄道长和夏神医说。”
“哦？”
……
曲云身为五毒教主，有许多事情还要去处理，因此她把蛇影带到后就直接离开了。而蛇影最终也没有在路上把问题和玄清霄与夏栖风说清楚——毕竟东方宇轩在面前杵着，他走不能把人家掌门弄走，给他们三人谈话挪地方吧？
曲云走了之后，齐尔弗里格就赶上来了。说是赶上来，还不如说是凭空忽然出现了。而东方宇轩之前也见识过他的本事，因此虽然眼中闪过些许讶异，并未太过介怀。
倒是某条笨蛇忍不住了：“你就不觉得我的招式很诡异吗？”
东方宇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施施然道：“不。”
齐尔弗里格：“……”
好在青岩万花谷和长安相距并不遥远，两天后便也到达了。齐尔弗里格一路上听那些万花弟子们说万花谷是多么美如画卷，然而直到亲眼见到它时，才明白他们并没有夸大其词。
远远望去，谷内流水潺潺，繁花似锦，就连那路边开放的野花都美得让人忍不住驻足。只是站在入口处，便闻得异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恍惚间，似有磷粉簌簌落下，竟是栖息在花海里的紫蝶闪动翅膀而落。
再走近，只见琪花瑶草争奇斗艳，那美丽的景色竟已不似人间景致，反倒像仙境，将那蔚蓝的天空都衬得失去了颜色。而就在这一片片、一簇簇姹紫嫣红的花团中，有许多背着药篓、拿着药杵的习医弟子。见到一行人的车队，他们全都停下手中的活，微笑着向凯旋归来的兄弟姐妹们打招呼。
齐尔弗里格一到万花谷便失神了。蛇影见他这么喜欢花海的景色，便对他道：“我五仙教可没有这些琪花瑶草。”
彼时齐尔弗里格正在采摘一朵奇花。这花的形状像是冰晶雪花，竟然是冰蓝色的，出手都觉得有些寒冷。听到蛇影的话，他抬起头问道：“五仙教有什么？”
“毒花毒草，毒尸毒虫。”蛇影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看他这么迷恋万花谷的风物，内心还是略不爽。
齐尔弗里格则一点也没有介意他有些炸毛的姿态。他手指一翻，那冰晶一样的花朵在指尖绽放，透明的汁水顺着指尖流淌下来。在蛇影有些惊讶的眼光下，齐尔弗里格甩了甩手，笑道：
“万花谷景色虽美，却终究不适合我。比起这里，我还是更加喜欢五仙教的毒花毒草、毒尸毒虫。”
蛇影看了一会，忽然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油嘴滑舌的中原人。”
四周采药的万花弟子们：“……”
灵蛇使，他不是中原人！我们中原人表示膝盖很疼有木有！
……
夏栖风一回来便被扔到了水月宫，玄清霄自然也跟着去了。好在水月宫地处偏僻，万花弟子们一般也不会闲的蛋疼来这里玩——毕竟这里是司徒一一和工圣僧一行比试机甲的地方，当初司徒一一落败后，这里就和天工坊一样废弃了。
虽然齐尔弗里格很想再去万花谷当一个采蘑菇的……哦不，是采花采草的小王子，但是好歹灵蛇使比较靠谱，尚且记得月神奥戴特给的四十天时间。是以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在万花谷扑蝴蝶的齐尔弗里格拽到了水月宫，并把情况和玄清霄和夏栖风抖搂清楚了。
玄清霄：“……”
夏栖风：“……”
蛇影：“……？”
夏栖风：“所以，这位斯……呃……斯诺克先生是蛇妖？”
蛇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可以这么理解……”
夏栖风看了眼玄清霄，那意思是“你不是纯阳宫的道士吗感觉到妖气了吗？”
玄清霄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听了蛇影的叙述后，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既然灵蛇使请求我们同行，我也相信灵蛇使没有诓骗我们。”
蛇影点了点头：“时间紧迫……真的等不及了。”
“嗯……”玄清霄微微蹙眉。夏栖风也正经了起来：“只是听你们的意思，还需要八个人，难道是……”
蛇影点了点头。齐尔弗里格替他说道：“就是浮屠地宫里另外八位叛门弟子。蛇影说，除了他们，真的没有更适合的人了。”
夏栖风笑了：“是啊。放眼整个大唐，我们的武功虽然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最了无牵挂的。我们背叛师门，背叛国家，为千夫所指。即使还没有死去，恐怕也只剩一具躯壳还活着，灵魂早就已经死了。”
他话语之间隐有悲怆之意，想来是忆起了两人尚未平冤昭雪、玄清霄尚且受血蛊折磨之时的心境。那时的他便是万念俱灰，而玄清霄复活的可能则是他心里唯一的希望。因此，在浮屠地宫里，他一次一次以性命相搏，俨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蛇影低下头去，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至于齐尔弗里格，让这后脸皮又最贱的货安慰，还不如不让他上。好在玄清霄道长比较给力：
“栖风，我们去罢？”
夏栖风露出一个苦笑，捏了捏玄清霄的手，并未说话。
玄清霄的性子也是极冷，只是对着夏栖风的时候，他的话才会多一些。是以他将手指覆上了夏栖风的手，道：“我们既然一直觉得愧对大唐，还不如做些能赎罪的事情。”
“可是……去拯救那些异世的……”夏栖风重重地叹了口气，“穿越时空之说，何等虚幻飘渺。我们……”
齐尔弗里格一挑眉：“怎么，夏神医是担心回不来了？”
“并非。”
夏栖风看了他一眼，忽而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窗外明亮的日光顺着水月宫高大的窗棂投射下来，在地上打下一个规则的长方形。
“我并未对不起异世之人。我所愧对的，是大唐的子民。夏栖风并非不愿对异世伸出援手，只是我万一无法回归，或者在异世殒命……那么我便再也无法回到大唐来偿还那些我所愧对的人？”
这下齐尔弗里格也哑口无言了。夏栖风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要求他们对月迪亚伸出援手。只是……
“灵蛇使，斯诺克先生，且再给我们一些考虑的时间吧。”
玄清霄向他们微微颔首。两人无话可说，也只能暂时告退。
于是这一夜，两人都有些睡不着觉。蛇影一面担心着系统的任务——毕竟如果他完成不了任务，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同时更担心的是那个世界的人们。两个世界的人，除了文化和风土人情，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好，他们给予自己的恩惠，蛇影都记得一清二楚……
……
就在碾转反侧的一夜后，蛇影的门被敲响了。灵蛇使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打开了门，却看见黑发的神医和白发的道长站在门口！
“你们这是……”
“我想了一夜。”夏栖风温和地望着他，“师父曾说，若为医者，当普救众生含灵之苦。如今在万花谷一方天地，我只能研习医道，静待有病人前来找我。可是万花谷的入口本来就十分迷离，在这乱世之中，又有谁会愿意在秦岭徘徊十数日甚至数十日呢？”
“就算真有这样的人，恐怕等他找到万花谷的入口之时，那病人也早已病入膏肓、难以治愈了。既然如此，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拯救更多的人。”
蛇影一时如坠云里。他愣愣地看了夏栖风半晌，忽然憋出一句：“可是你被禁足了。东方谷主那里……”
“昨天你们走后，清霄就将谷主和师父请来了。谷主已经应允我前去帮助你们，只是……我必须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尽量不在大唐江湖上露面，以免有其他门派的人说我万花谷门风不严。”
“这个简单！”蛇影赶紧把两人拉进了帮会领地——反正帮会领地没人能进的去，而且出入也方便——一般蛇影在那里，帮会领地的出口就会通向哪里。
在处理完两人的事情后，蛇影又根据玄清霄的托付，从东方宇轩手中带走了夏霄霄，并把她也带进了帮会领地。东方宇轩早已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也只是拍拍他的肩：“曲云妹子挺担心你。为了不让她伤心，你最好活着回来。”
第八十三章
黑夜如同亘古的静默，弥漫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遮盖了一切事物。
夜色一般浓重的黑暗里，弥漫着均匀的呼吸声。然而，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这个空间里便再也没有一丝响动。仿佛喘息着的人已经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并且再也无法苏醒。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芒倏然照了进来，在地上打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光芒照亮的地方，飞舞着的都是一些尘埃灰土，并惊起了一些角落里的飞虫。然而就是这些尘埃灰土和令人讨厌的飞虫，也让整个死气沉沉的空间显得可爱了一些——起码有了些活物的气息。
……
在解决了玄清霄和夏栖风的事情后，蛇影立刻用旋返书回到了离五仙教最近的成都，又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教里，并与齐尔弗里格一道把所有的情况都和曲云教主和盘托出了。听闻他希望得到蓝蔺的一臂之力时，曲云教主沉默了良久，终是说了一句——
“阿蔺现在已经万念俱灰，似乎连人都不认识了，每日要么发疯，要么发呆。如果你能让她恢复过来……那么她的选择，就是我的决定。”
……
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光芒也渐渐透洒进这个漆黑的斗室，落在了屋内角落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