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郸显得冷静一些,试图同黑衣人谈条件,“外面的人尽数被俘,你也不会是我们俩的对手,放了他,我们可以饶你性命。”说着跟宋玺打了个眼色。
宋玺会意,接下去恐吓道:“我知道你是睿亲王的人。实话跟你说,睿亲王必将失势,与其到最后跟着一起死,不如就此离开。若你敢伤他分毫,我宋玺——天涯海角,也必将你斩落刀下。”
黑衣人额上冒出冷汗,持刀的手颤了颤,在宋八代雪白的脖颈处拉出一根血丝。
宋玺见到差点扑上去,被宋郸挡下了。
见此人软硬不吃,宋郸索性道:“阁下这样一直闭口不言,拖下去对你更加不利。你有何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不违背道德良心,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尽量满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黑衣人似乎一心赴死,忽然握紧刀柄,刀口就要刺进宋八代的脖子处。
宋玺猛地大喝一声:“住手!!!放开他,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才是柔妃的儿子——当今皇帝的五皇子!”
黑衣人动作一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趁此机会,宋玺忽然飞身上前,一掌拍开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顺势一揽,将宋八代揽入怀中。宋郸此时也反应过来,飞起一脚正中黑衣人的胸口。遭受此重击,黑衣人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
宋郸手起刀落。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宋八代冲破穴道,用尽全力朝他大喊:“他是宋文斐!”
宋郸的刀尖堪堪停在黑衣人的胸口处。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是宋郸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拿下来,赫然是宋文斐无误。
这一刻最令人难堪的是,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下一秒却变成刀口相向的敌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宋郸抽回刀,一种类似失望、愤怒的表情头一回出现在他脸上。
宋文斐却避而不答,起身拍了拍衣袖,随手擦掉嘴角的血,“你们不杀我是吧?那我可要走了。”他打定主意装疯卖傻,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外面的侍卫都认得他,虽然对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感到疑惑,却因里面的宋玺没有下令而没有人出手阻止他。宋文斐就这样,慢慢消失在这片绿色荒野之中。
宋郸心情不好,但他知道此时有两人的心情比他更糟,只得率先开口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阿玺,你——”意识到宋玺是皇子,他再说些什么就不合适了,便转头看向宋八代,“小八……”
算了,这个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宋郸识相地闭嘴了。
回去的气氛显然要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闷。
过了陡峭的山路之后,宋玺命人给宋八代寻了辆马车来。看着宋八代沉默不言地坐上去,他本也想厚着脸皮跟上去,却被宋八代一个眼神吓住了——小八的眼神,略凶残!
宋玺骑在马上简直要疯了,一时恨自己嘴贱,怎么就说了呢,一时又想着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小八一定不会原谅他的。一路上天人交战,连进城了都没有发现。
宋八代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他心里下意识想去反驳宋玺的话,那都不是真的,宋玺那样说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救他。只是再如何欺骗自己,宋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潜意识里,宋八代知道,宋玺是对的。无论宋八代接受这个事实与否,他都必须承认,宋玺那种天生对权利的渴望,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才干……无论哪方面都比他更像皇五子。承认了这一点,距离接受事实也就不远了。
宋八代心里很难受。
马车进了国公府,宋玺跳下马给宋八代撩帘子,全喜急匆匆过来,“爷,国公爷……”
“边去。”宋玺伸出手想去扶宋八代,给他避过去了。
全喜总算看出来了,这两位爷正闹着别扭呢,只是事情紧急,他再不想赶趟儿也得上去。趁着两位爷僵持的空挡,他忙插了上去,“爷,是宫里的太监公公来传陛下的口谕,请您务必立刻进宫去。”
宋玺手一顿,全喜带着丫头小子簇拥着宋玺,推推搡搡之间,与宋八代错身擦肩而过。
宋八代第一次对他这么冷漠,宋玺的心揉成了一团,转头看见全喜就没好气,“到底什么事?”
全喜结巴,“奴才也不清楚,国公爷一早就进宫去了,没多久宫里就遣了人过来,说是找爷的,现在那位公公还厅里候着呢。”
宋玺隐约觉得事情有异,先是宋八代被抓,继而又发现幕后之人是宋文斐,这里面似乎有根线将这一切连在一起,可惜就是找不到那个最关键的线头。
换了身衣服,宋玺匆匆随同那位公公进宫。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人还是皇帝身边当用的,身份还不低。以他的身份在卢国公府候了他整整一个半时辰,面上还一点怨色都没有,见着宋玺跟见了皇帝一样,恭敬有加。宋玺心里隐隐猜出原因,他等了这一日很久了,可是这一刻他却没有喜悦的感觉。
马车不停,一路到了皇宫南门,马车刚停稳,宋玺就跳下来。
他随卢国公不止一次进过宫。每一次来,他都能生出无限的动力,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走进这里,成为这里的主宰。
这一刻终于来了。宋玺百感交集,转头想揉揉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会二哥长二哥短不停叫他的人,一伸手却扑了个空。他怔愣片刻,终于想明白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因为宋小八不在他身边。
“爷,陛下正等着。”小太监毕恭毕敬地低声催促。
宋玺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走吧。”
议事殿正中跪着一个人。
宋玺到的时候,众人转头,宋玺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是宋文斐。见到他,宋文斐脸上并未露出任何的诧异。
宋玺心里忽然浮出了一个猜测。
行完礼之后,老皇帝由着身边的太监扶着,亲自走下来,“玺儿,父皇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话,宋玺还未有什么反应,底下的大臣皇子们都炸开了锅。最先跳出来的是睿亲王,“父皇,事关皇室血脉,一定要谨而慎之,决不能单凭那贱婢一面之词……”
“住嘴!”皇帝瞪了他一眼,“你的事情等会再跟你算。”转回头细细地看着宋玺,做足了一个父亲终于找回日思夜念的儿子该有的激动,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皇位之上,大手一挥,“赐坐。”
第49章:正名
宋玺谢过恩,面无表情地坐下。
皇帝扫视了底下一干满肚子心思的大臣,清了清喉咙,这才道:“事关宗室血脉,自然不可马虎。不过要证实也不难,传太医院提点、正副两使过来。”
滴血认亲自古就有,皇帝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大臣里不免有心思活络的,看皇帝此举,已经是认定这个儿子了。五皇子年纪虽小,才干却是有目共睹的,数年征战更是挣下硕硕战功,更有卢国公府、镇西王府支持,这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尚未站队的,此时已经跃跃欲试了。
皇帝可不管众人怎么想,两位太医一来,便让皇帝给指挥得团团转。众目睽睽之下,取血,滴验,所有步骤都做不得假。看着两滴血快速相溶在一起,皇帝睥了下面众臣一眼,“玺儿的身份毋庸置疑了吧?”
皇帝比任何人都看重皇室血脉,要说他再此之前没有详细调查过,单单凭几个人的片面之词便承认五皇子的身份,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他提出滴血验亲之法,也不过是为了压下群臣的质疑。
底下文武朝臣没有一个是傻的,当下连声道“不敢”,继而朝五皇子行礼。认祖归宗的过程,简单得如同每日一次的朝议一样。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宋玺背手而立,接受众官员朝贺。
皇帝满意一笑,“玺儿坐下说话吧。”咳了咳,他方再次看向底下一干人,“宋文斐,你方才说,睿亲王拿你家人性命威胁逼迫你,让你加害玺儿的庶弟,此话可当真?”
宋文斐磕头,“陛下明鉴,此事千真万确,臣的弟妹此时还在睿亲王的亲信手里,求陛下看在他们还年幼的份上,救他们一命。”
“宋文斐!”睿亲王大发雷霆。
皇帝猛拍龙椅扶手,“闭嘴,朕没有问你,一会自有你说话的时候。”皇帝还是第一次这样当廷不给睿亲王脸面,底下众臣心里纷纷猜测——这是要变天了么?
“宋文斐,你倒是给朕说说,睿亲王为何要加害玺儿的庶弟?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宿怨?”
宋文斐将头磕得砰砰响,“就臣所知,他们两人并无宿怨。睿亲王意欲取他性命,全是因一块玉佩而起。”宋文斐从怀中掏出玉佩,皇帝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太监拿了盘子呈上来。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似笑非笑。
宋玺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是宋八代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说清楚一些。”
“臣……不敢。”
皇帝挥手,“赦你无罪,说。”
宋文斐咬牙,道:“睿亲王曾与臣说过,此玉佩的花样是当年柔妃所绘制,柔妃获罪之后,陛下将此花样图纸烧毁,并无外流。所以……臣猜测,睿亲王这是误认为宋八代为五皇子……”
宋玺目光变得森冷。那玉佩他见宋八代日日带着,曾问过他,宋八代当时说那是老夫人给他的,要他务必要妥善保管。若老夫人无暗示那是他生母之物,小八又如何会贴身戴着?!老夫人从一开始就……
宋玺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就因为怕说破之后小八不原谅他,就此离开国公府,与他渐行渐远,所以他自私地保持了沉默。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去保护他,却不知无意之间,他差点亲手将小八送进死亡深渊。
一想到这个,他顿时觉得底下这张椅子生出荆棘来,刺得他生痛。
那边皇帝发过一通火之后,看向宋玺,“玺儿,你说说,那玉佩怎么回事?”
宋玺愣了一下,这才站起来,“儿臣也不记得了,许是母妃的旧物,儿臣无意中拿给了小八把玩,便忘了讨回来。”这时候他只能替老夫人担下这个责任,若老夫人出事,宋家……小八就更不会原谅他了。
皇帝点头,叹了一声,“当年的案子……是朕着急了,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刘尚书,朕命你重审此案,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看似随意的一个决定,如滚油倒进了热水里,场面顿时沸腾起来。群臣之中,赞同者有,中立者有,反对者也有。睿亲王宗瑱更是脸色骤变,急急给同一阵营的官员使眼色。立刻地,就有人站出来了。
“陛下,当年的案子牵涉人员皆已画押认罪,为何还要重审此案?若是因为陛下心疼五皇子而重开此案,法将不法,其他人必定会纷纷效仿,届时当如何做?请陛下三思。”
皇帝看了他一眼,“邹刺史?你倒是提醒朕了。”皇帝动了动眉角,旁边的太监立刻捧上奏折,“这是朕这一两年收到的密报,所呈之事皆与当年的案子有关。朕隐忍不发,便是怕是否冤屈了朕的皇长子。”
一叠奏折砸下来,邹刺史腿直接软了。
皇帝是早有准备,大皇子保不住了!
“此事便这样定了。刘尚书,朕命你十日之内破案。”皇帝由近侍扶着站起来,“无事便退朝吧。玺儿,宋卿家,你们留下来,朕有话与你们说。”
皇帝移驾御书房。
宋玺与卢国公落后一步。一进门,皇帝便朝宋玺招手,“过来坐,怎么今日满面怒色,是谁惹朕的玺儿不高兴了?”
宋玺摇头,“父皇多虑了,儿臣……很高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皇帝大笑,“朕何尝不是。七年前,当卢国公将你带进宫来的时候,朕便想你喊朕一声‘父皇’了。只是当时苦无证据为你母妃一族翻案,淑妃一系于朝中盘根错节,为了保护你,朕不得不一再隐忍。”
“儿臣知道父皇都是为了我好。”
皇帝龙心大悦,又看向卢国公,“彦卿,是你教得好啊!”
卢国公忙行礼,“五皇子天资聪慧,臣不过稍加引导罢了,实在当不得陛下这一声赞。”
皇帝摆手,“彦卿这是跟朕客气了。玺儿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了,朕也不会让你宋氏一脉绝了后,你只管去寻,若有中意的孩子只管跟朕提,这国公府爵位,朕允你世代承袭。”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宋氏一族的孩子,只要卢国公想要过继,皇帝也会让他继承爵位,而不是降级继承,这对于卢国公无疑是宠命优渥。
“臣谢过陛下隆恩。”卢国公叩头。
皇帝命人将他扶了起来。又唤了太监拟旨,赏赐卢国公府黄金万两,林苑百里。
“玺儿,你也差不多到立府的年纪,朕从年前便命人开始修建,明年即可完工。在此之前,先在宫里陪陪父皇,可好?”
宋玺急忙应下,皇帝又就宋玺改宗姓,入玉牒一事与他们商量了许久。最后商定了,待宋玺入了玉牒之后才搬进宫里来,也免得手忙脚乱。再说,与万庆宫最近的熙和殿收拾好也尚需要一段时间。
“那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忽然又道:“那个叫宋八代的孩子,父皇另有赏赐与他,也算是赏他替你挡了些灾。”
宋玺拳头紧握,躬身退出来。
出宫门之时,宋文斐的马车就跟在宋玺的马车后面。一路进了国公府,宋玺跳下来,直接将人拦住了。
“这一拳算我还你的。”宋玺飞起一拳将宋文斐揍飞,紧接着拳如雨点落下,打了有十七八拳之后,他才吁了口气,“这是替小八赏你的。”
见他打完,宋文斐慢悠悠爬起来。宋玺虽说盛怒,却到底也是手下留情,没一拳打在要害上,就是疼得厉害。
“阿玺啊,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宋文斐抬头认真地看着宋玺,“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在你。国公爷说过,若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明君,专宠,无后……这都是大忌。国公爷令我假扮黑衣人挟持小八,如此多此一举,便是为了阻止你犯忌。”只有亲耳听到宋玺说出来,宋八代才会对他彻底死心,如此才能彻底绝了宋玺的念想。
“宋玺,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一句,宋文斐揉着脸走了。
院子里,松郸抱臂等着他。
“挨揍了?”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松郸露出淡淡的愉悦之色,“该!”
宋文斐朝他狰狞地比划了一下,转头就走。
松郸喊住他,“那哪儿呢?”瞧那方向,不是去找宋玺就是找宋八代。宋玺才刚见过,那就是找宋八代了。
“去找人家道歉了?”
宋文斐一脸不耐烦,“干卿何事?!”
松郸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八不在。方才鲤城宋家的人来报丧,他听完就急匆匆回去了。”
“报……丧?”
第50章:母亲
来报丧的人拿的是宋六代的书信,来人里面也有以前伺候宋八代的阿福,出门前大少爷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们亲手把信送到三少爷是手中,他反复强调,是三少爷,不是二少爷。阿福人笨,但是主子说一不二,他一到国公府便直接求见宋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