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机等了片刻，单夏也没有转醒，他额头上有一个明显是被钝器擦伤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往往不深，但损伤面巨大，唐无机回头看了看那匹被绊崴了脚的马，他一向爱机关翼胜过马，所以今天也没牵出来，肯定是没法让马驮着送单夏回成都市里了。

但是单夏昏迷了他要操控机关翼也很不方便，想了想，觉得还不如带着单夏直接神行回唐门简单快捷，就干脆开始读条神行了。

这时辰还早，练武场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练习了，唐无机借了短途驿马抱着单夏路过那，看到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师弟都侧头过来看自己和一个男的搞双骑，心里隐隐觉得怪别扭的。不过他也没多想，带着单夏进了客房，就叫小丫头去找大夫来。

因为要帮忙脱外套，而且对那海楼石有点在意，唐无机顺眼看了看单夏身上的东西，都是一些琐碎的物件，打火石、朱砂、小八卦等物，没见着那块从海贼王世界带回来的石头。难道他不是拿回来自己钻研的，是要交给别人，还交出去了？

不对，如果他们分手后单夏就直接进了霍去病墓的话，他哪来的把石头递送出去的机会？他们在异世界什么时候出来自己都不知道，除非有个接应人之类的。但是这也不太可能，除非是有组织的行为，否则很难安排什么接应人。而唐无机也没听说这世界里还有什么和他们所在的那个组织对立的组织的——要是有，唐无机估计他早在自己进的那些世界里遇到专门捣乱的其他NρC了，他没见着，所以应该是没这种组织的。因此也就不太可能有什么专门等着的接应人。

……或者说，唐无机感觉他们纯阳的弟子，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唐无机更倾向于他是自己打算弄清楚什么事，才把海楼石带回来了。只是想归想，他与单夏实则也远称不上熟识的程度，到底真相如何，也不好说。

唐无机忽然有些头疼，他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单夏，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等了没一小会儿，唐琼就来了，她是堡中负责客房这边的事务的，唐无机突然带了个重伤患回来，她当然得过来了解一下这位客人的身份和需求。

“无机师弟，这位是你朋友？”唐琼一边问，一边打量昏迷的单夏，唐无机已经给他剥了外衫，解了道冠，这相貌周正的年轻人啊，头发一劈散下来看着就有点柔弱兮兮的，更别提他还脸色苍白了。

“恩。他是纯阳弟子，姓单名夏。”唐无机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记得给他点沉香。”单夏身上有股从来没缺过的幽幽沉香味，唐无机想起从前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道士们做什么都讲究个沐浴焚香的事，估摸他是少不了这个的。

“知道啦。他怎么受伤了？”

“我也不知。我本来在成都练轻功，遇上他时没来得及讲话他就晕过去了。”

“这样啊……成都那边虽然平静，可是离马嵬驿近得很。我听说纯阳派襄助李唐皇室不遗余力……”唐琼微微皱起眉。

纯阳派是高调表示帮助李唐的一个门派，在外面交往是没什么，带到堡里来跟半公开他的立场也没两样了，她第一反应就是说不定要让门主不痛快。唐琼本意是提醒唐无机不要明面上和交战双方扯上关系，倒是一下子提醒了唐无机别的，单夏跑过来的方向，正好是从马嵬驿来成都的标准方向，只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唐无机想了想，安慰道：“你放心，他与李唐皇室没什么关联。”

“真的？那就好。不然门主怪罪下来，可就糟了。”唐琼吐吐舌头，又回头看了单夏一眼，笑道，“这个道长生得倒是俊得很，好像不是批量制造的模型啊，什么来头？”

唐无机闻言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没什么来头。”

这个批量不批量，也是有些讲究的，有时候玩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NρC脸，在他们看来可能是有差别的。他们NρC眼里的批量制造，大概就是刚才唐无机让去请大夫的小丫头那种，他估计这样的脸整个剑三世界都到处都有。非批量的，就是像唐无机、唐琼这种了，他们可能不会对玩家显示自己的真正名字，在玩家看来也许也就是寻常的某号脸，但是他们彼此看起来，长得是跟其他NρC不一样的，不存在什么重复现象。

“病人在哪？”大夫唐术刚跨进院门，就迫不及待问道。这大夫叫唐术，自然也是唐门中人，说是大夫，是因为堡内弟子出任务受了各种伤一般都是找他看的。其实真论起来，可能他的毒术比医术是要高上许多。

“在这边。”唐琼应道，忙过去把他迎到客房内。

唐术查看了一番单夏的情况，问道：“他去了哪？”

“我也不知道。”唐无机摇摇头。

“你看他额头和手臂上的伤，伤口上原本该是血色的地方却呈现青色，再加上他脉息时而滞涩，时而鼓噪，综合来看，这不是一般的外伤，是中了尸毒。”

“尸毒？”唐无机有些意外，难道他进了霍去病墓好几天，今天才出来？唐无机想了想，还是同唐术道，“我们前几日分别时，他就说是去霍去病墓里清理一些僵尸鬼怪之类的……可能是黄符没带够。”说到这，唐无机感觉自己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真相。

“那就没得错了。”唐术点点头，“尸毒要靠糯米清，这几天都用糯米给他煮粥喝，我再开个方子，一天煎三次，在饭后一个时辰给他吃。”

唐无机和唐琼一块点点头，唐无机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唐术就道：“我看他晕了跟他中尸毒没什么关系，可能是给饿的，你们先随便喂点流食给他，肯定就醒了。他要是底子好，说不定待会就醒过来了。就这样，他这毒中的不深，问题不大，琳儿丫头跟我来抓药。”唐术朝小丫头招招手。她清脆地应了一声，就跟着唐术出去了。

唐无机估摸今天上午都要耗在这了，就对唐琼说：“你去忙吧，我来看着。”

“那行。”唐琼应道，“我过去叫小羽去厨房带碗粥过来，你喂他吧。”

“恩。”

唐无机在这坐了一会儿，粥还没送过来，倒是沉香先送过来了。他一贯是不爱点这些香的，一来麻烦，二来出任务不方便——身上带香味，还怎么彻底隐藏起来杀人？

所以他们唐家堡里头，在暗杀组织里过活的，基本都不焚香，房间也就干脆不要那配置。这客房里倒是有博山炉的，小丫头取了来，直接就放进去了，也不麻烦。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单夏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唐无机还愣了一下，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不像是客栈，因问道：“我在唐门？”

唐无机点点头，搬了张椅子坐到单夏床边上，解释道：“你晕倒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练轻功。你怎么样？怎么会中尸毒？”

“还好……我在里头中机关了，被困了几天，破机关的时候又落进了个尸坑蹭破了皮，唉……”单夏郁闷地撅撅嘴，接着他摸了摸自己自己怀里，忽然咦了一声。

唐无机觉出奇怪，就问：“怎么了？”

“我有个东西不见了。外衣呢，快拿来看看是不是我放到外面去了。”

唐无机看看他，转身过去帮他把外衣和他那些零碎物品都拿过来了，单夏已经自己撑着床爬起来，在这堆衣物里翻了半天，忽然哀嚎一声：“我就说从尸坑里跳上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我把那东西掉霍去病的墓里头了！”

唐无机一愣，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还是问道：“是什么？”

“是……”单夏犹豫了一下道，“是个挺重要的东西。我得去找回来。”

唐无机见他说得这么含糊，心里已经觉得八九不离十了，因而试探道：“我帮你去拿回来？”

“不行！”单夏连忙拒绝，说罢大概是觉得语气用得重了，忙又解释道，“那墓里机关重重，我一个职业道士都栽了，你又没去过，去了不是害了你吗，等我好了自己去拿吧，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跟我一样倒霉掉那里头去了，不怕给别人捡了……”

唐无机又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也有个照应。”

“这……”单夏明显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不怎么有底气地拒绝道，“这么麻烦你多不好意思，还是我自己去吧……”

唐无机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怕被我看到是什么东西吧。”

单夏瞪大了眼睛，唐无机又道：“你把海楼石切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什么？！”单夏下意识往后一靠，也不知是不是情绪太激动导致毒素扩散得快了，头痛得要命，只能痛苦地按住脑袋。

“你怎么了？”唐无机下意识探过身去扶住单夏。

第70章：疑其理

“没事……”单夏摆了摆手，只是还皱着眉，显然是忍的。

这让他看起来有点逞强。

……有点……

唐无机一时也说不上是个什么形容，就觉得心里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唐无机见单夏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缓过来了，才问，“你偷偷拿海楼石回来干什么？”

“呵呵……”单夏讪笑了一下，只盯着背面，绝不抬眼正视唐无机，“我……就是有用嘛……”唐无机觉得要不是他现在染了个头痛的毛病，晃一晃都痛的话，估计是要左顾右盼了。

房间里静悄悄地，唐无机耳力极好，他在这时候，听到屋梁上的一角有支柱爬动的声音，细小到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声音。他偏偏总是能够注意到。就好似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单夏在那个世界里做的事一样，其实他忽然觉得也许没注意到才是好的，也就不会产生疑问。不会产生疑问，也就不会相询了。

但这又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因为假设的源头不在这里，而在唐家堡。在唐家堡里的人们，其实相对来说也许是秘密最多的一群人，然而另一方面，这里的人们其实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因为最有秘密的人，通常也最明白如何去窥破别人身上的秘密。

这对旁人来说或许不太好，唐无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五种调查清楚的方法，这还只是下意识的。

当然他并不希望真的把这些方法用在单夏身上。

他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单夏问，“你既然看到了，怎么没有跟老头讲？”

“我得先知道你拿回来干什么。”

“额……”单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唐无机一眼。

唐无机又听到那只蜘蛛爬动的声音，它像是在房檐的一角绕了一大圈，又掉头回去，也许是在自顾自地织网，也许是看到了这屋中突然进了别的人返回去了。无论如何，它大概不太乐意被别人感知到自己的行踪。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不能说的。反正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也是要跟老头坦白的。不过我告诉你了，你得跟我保证暂时不说出去。”

唐无机很想回一句我不能保证，我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不知道。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有点得寸进尺，就像那只蜘蛛不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多久了，从前没什么人进来，它一直活得好好的。现在这屋里住了人了，发现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件破坏它平静生活的事了，总不能再伸手捏死了它吧？

唐无机迟疑了片刻，才点头：“你说说看。”

“其实……”单夏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吧，其实我们在组织里呆久了的一些人，特别是去过的世界多了，有些人会产生疑问，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去的世界又是怎么回事？甚至我们为什么能让人类的数据化过程停住，帮助他们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这些事，用起来好像很寻常，但是如果产生了疑问，拿去问老头的话，他却不会告诉我们答案。……那么呆的越久的人，说不定想法会越多，问题就越多。我们这些问题比较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就……就会想方设法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海楼石我只是觉得它的功能很奇特，想拿回来试试到了这边后会不会对我有效，然后……然后给懂这个的人看看。”

“给谁看？”

单夏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也认识的，就那个叫赵一航的人类，我那次帮了他一个忙之后，我们这边的一群人就跟外边的那群人类接触上了。特别是……他们人类的一些推测和结论正好能够解释我们这边长期会遇到的一些问题……所以……所以我们这边已经炸锅了，然后我们和那群人类达成了一定协议。……现在他们人类提出了一种说法，我有点……”单夏停顿了一下，这样的表情唐无机很熟悉，一般出现在犹豫不决要不要提供一个情报的人脸上。

唐无机等了一会儿，单夏也没有说出来是有点什么，他只好追问了一遍。

单夏又垂下头盯着被面：“我还是先跟你说协议的内容吧。赵一航那边研究过我们这边一部分npc的经历日志，以及我们提供的一些异世界道具之后，说他们现在怀疑所有看起来不是一个层次的能力，不是一个系统的能力，其实都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归结到同一个系统之中，充其量只是阶段的不同。像是……比如游戏外的普通人类世界，武侠世界，海贼王那种世界和传统的修仙世界，这些世界表面上看起来所运用的能力体系乃至原理都完全不一样，很可能归根结底是一样的。你明白了？”

“……这不是常识吗？不管是什么世界，都可以用数据化程度解释吧。还有那些能力，不都可以用数据能力衡量吗？”唐无机看着单夏瞬间下巴都快要砸到地上的表情，突然又有点疑惑了……难道这不是常识？

可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你刚才说什么？”单夏一下子扶住唐无机的手臂，吃惊地问。

“这不是……常识吗？”

唐无机更加不确定了。

“不是，后面那句！”

“……不管是什么世界，都可以用数据化程度解释……吧。”

“数据化程度！没错，原来是这个！赵一航就说他们停留在猜想阶段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无法找到那个唯一的单位……一定就是数据化程度没错，我得走了……”

“等等。”唐无机按住他似乎马上要穿衣服走人的动作，“你还是先清完毒吧。”

单夏约莫也是动得急了，牵扯到了内里的毒素，开始疼了，又伸手按住头，只好不情不愿地又把衣服放下了。他中毒的伤口正好离脑袋最近，唐无机看着都有点隐隐担心他被感染坏了。

“无机师弟，粥来老。”伴着这爽朗的声音，唐琼跨进了门，一看……妈呀这是在做啥子！

饶是唐琼定力惊人，也不由自主地在门口顿了一下足，才恢复正常，重新抬起了门框外的那支脚，给它挪了进来。

唐无机正跟单夏说话，就没觉出她的异样，顺手就接过了那碗粥，等着单夏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