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方家是海州四大家之一。海州四大家，季，张，方，陈，说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四大家在海州各霸一方，而季家在十几年前忽然消失，只剩下了如今的三大家，这三家现在更是权势滔天，连海州府的知府见了他们都得低头。

身为三大家之一方家的子弟，自然不会是寻常庸人。

方颜平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那可也算是龙驹凤雏，悲就悲在，他身在方家。方家一共有子十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而这方颜玉就是个中翘楚，一直死死压在他方颜平的上面，不管他方颜平做的如何出色，方颜玉总能高他一筹，他能不气吗？

因此他一上来，下的就是狠手。

对手是方家的少爷，鬼奴自然不敢小看，可是对方是方家少爷，他得想清楚要不要还手。方家家规严谨，上下级分明，方家的少爷要打下人，下人若是还手，那可就是死罪。可是鬼奴只是犹豫了一瞬，他就作出决定，他没有躲，方颜平的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胸口，将鬼奴打的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方颜玉惊讶了一下，他以为鬼奴会躲开，没想到他竟避也不避硬生生受了下去。顿时，他双眼冰冷。

方颜平还想上前，方颜玉右手一伸，抓住他的领子，向后重重一扯，右脚踢他的膝弯，方颜平噗通跪在地上。

“你敢对我动手。”方颜平怒喊。

“打狗还得看主人，四弟，你胆子不小，我的人你敢这样动他。”

“这奴才没上没下的，我只是代你教训他。”

“你是当我是死人呢？我的奴才我自己会教训，用得着你多手？”方颜玉死死压住挣扎不已的方颜平。

“四弟，我是生病了，可是离死还早的很。我现在还是你哥哥，哥哥惩罚不听话的弟弟是理所应当，你今天当着我的面伤了我的人，不让你付出点什么可就让当哥哥的我太没面子了。你既然这么喜欢动手，那我就让你好好记住，你二哥的人可不是你想动就动。”说完他抓住方颜平的手用力一扭，方颜平一声惨叫，右手发出卡啦一声，骨头折断。

“好，好，你真是我的好二哥，为个下人敢这样伤我。你等着瞧……”

“等着瞧什么？你又要跑去大哥那告状？能再有点出息吗？”方颜玉堵住他的话，这个时候他脸上的布巾也掉了下来，厉鬼一样的脸让方颜平狠狠打了个寒噤。

“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是吓着四弟了。四弟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说，我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方颜玉黑的几乎看不到底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发抖的方颜平，“我还是要奉劝四弟一下，在方家，有野心是好事，只不过，我一天不死，你就只能乖乖忍着。”说完不再看说不出话来的他，上前查看鬼奴的伤势。

鬼奴刚刚昏了过去，现在正好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二公子的鞋面。

他捂着胸口爬了起来，面具下的脸金纸一样的难看。

方颜玉轻声叹了口气，“伤的如何？”

“回公子的话，伤势不重，大约七天可康复。”鬼奴跪在地上，惊讶的看着方颜平握着右臂瞪了他一眼恨恨离去。

“起来吧，走了。”方颜玉率先离去。

“公子，书房不是那个方向。”鬼奴低声提醒。

方颜玉回首看了他一眼，“今天不去了，回去了。”他的右手微不可查的颤抖着，怕鬼奴发现他的不对，他将手拿到了身前。

“哦，好。”鬼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跟在方颜玉的身后向着来路走去。

03.试探

回去之后，方颜玉就发现自己的右手不能动了，软哒哒的垂在身上，开始的时候只是抖个不停，半天之后就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鬼奴进来伺候汤药的时候发现二公子开始用左手做事，之后表情大骇。

“公子，你的手……”鬼奴呐呐说道，不敢看方颜玉的表情。短短半天，二公子为了他将四公子手折断的事情就传遍了全府，以前他出门时候嘲笑他丑的现在全都闭紧嘴巴畏惧的看着他，二公子可以为他折断四公子的手，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他剐烂别人的嘴。

而现在，二公子的手却比四公子伤的更重，鬼奴看了心生内疚，若不是他太过无能，二公子怎会……

“和你没有关系。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一会我那大哥估计要来，你别在他面前失了礼数。”方颜玉低声道。

“是。”鬼奴上前，为方颜玉整理仪容，将有些散乱的鬓发梳整齐，有些外翻的领子理顺服，腰带有些向下了，他小心翼翼的将腰带网上提了提。

方颜玉离他那么近，浑身刺鼻的药味直冲他的鼻子。

方颜玉暗中端详他的脸，以为会在他脸上至少能发现一丝的厌恶，可惜没有，鬼奴只是严肃的抿着唇，用再认真不过的态度为他整理身上的凌乱。鼻中传来微微的汗味，还有一丝血腥味，那是鬼奴的血，他四弟造的孽。

“二公子，可以了。”鬼奴向后站定，等着他下一步的吩咐。

“奉茶，我那大哥就要到了。”方颜玉走到桌边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果然，不一会，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二弟可是在休息？大哥听说二弟身体不适，特意来看看，不知会不会打扰了。”

方家大哥方颜良施施然走了进来。方颜良，年二十五，温文和雅，他在鬼奴面前一站，鬼奴脑中立刻迸出两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方家大哥当真是个绝世佳公子。他看到鬼奴，也不像常人那样露出鄙夷的表情，却是对他和煦一笑，真如春风拂面。

鬼奴恭敬一礼，将大公子引入房中。

方颜玉端坐在桌旁，脸上未用任何东西遮盖，看到方家大哥进来，鬼一样的脸上挤出难看的笑，“早料到大哥会为四弟的事来教训我，颜玉一早就在这里候着了。”

方家大哥袍角一撩坐在他的对面，鬼奴已经上前将茶斟上。

“二弟眼中，大哥是那种护短的人吗？四弟没规矩，你身为二哥，教训的没错，虽然下手狠了点。”方颜良品了口茶，云淡风轻的说。

“颜玉的气度比起大哥，始终差了点，惭愧，惭愧。你看，我这病，实在让我心忧，心绪大受影响，冲动之下重伤了四弟，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现在心里好不愧疚。今天大哥来的正好，大哥一向在我们兄弟之中说话有分量，四弟更是唯大哥马首是瞻，还请大哥好生宽慰他几句，莫叫他让怒火冲昏了头，作出更失礼的举动。”方颜玉漆黑的眼睛盯着方颜良，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二弟这番话，如果四弟听了定要内心羞惭。四弟年轻不懂事，明知道你现下身体不适，还要故意惹恼你，他这手，该折。”方颜良垂下眸子，用茶杯盖翻了翻茶水。“二弟这病来的蹊跷，这么多名医都看不出个道道，其他兄弟们现在都害怕的紧，不敢前来探视。二弟想必心里更不好受。这些个兄弟们，平日里看起来伯歌季舞，关键时刻却是各扫门前雪，大哥也是对他们失望的紧，四弟这次就让他得个教训。二弟不必担心四弟想不开，他若想再做什么，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方颜玉略带奇怪的目光瞅着眼前的方颜良，有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旁人听了方颜良这番话，定会以为他和方颜玉之间的感情好到如何，谁又能知道，方颜玉在方家不忌讳他人，单单忌讳这方颜良一人呢。别人当他是浊世佳公子，他方颜玉心里明白的很，眼前这人分明是一条修炼了万年的老狐狸。方颜玉未生病之前，方颜良整日里给他使绊子，恨不得整的他离开方家才好，方颜玉可是暗中吃了不小闷亏。只不过这方颜良表面文章做的甚好，人人都说他是好兄长，好在方颜玉也不是个吃素的，两人自幼时开始就暗中相斗，每次都能斗个平分秋色。

只是这次方颜玉这病太蹊跷了，世人都认为他绝无翻身可能，原本站在他这边的其他兄弟纷纷改投阵营，都已经在心里认定方颜良就是下任家主。方颜良应该也认为没有再为难方颜玉的必要了，因此生病之后，除了病苦，他的日子过的倒是清闲。

今天，这老狐狸这番话有何深意，聪慧如方颜玉居然有点拿不准。

方颜良温润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二弟可比我想象的坚强多了。为兄也想过，若是今天换个位置，为兄怕是一日都坚持不下去。二弟果然非常人。”

“大哥自谦了，若是大哥像今日我一样，定然也会如此坚强。小弟只是坚信我必然会有好转。”

方颜良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方颜玉的右手，之后饮尽杯中茶水，“二弟放心休养吧，大哥也希望二弟可以快点好起来。今日就此叨扰了，大哥下次再来看你。”

“多谢大哥关心。鬼奴，送客。”方颜玉坐着未动，脊背仍是挺得笔直。

方颜良摆摆手，起身径自离去。

刚走出院落，方颜平立刻凑了上来，“大哥，如何，探到口风了吗？”

方颜良冷冷看了他一眼，方颜平立刻浑身打了个寒噤。

“颜平，平日里看你也是个知礼数的人，今日你可把人丢个干净。”方颜良笑的甚是温润动人。方颜平却是知道，他笑的越柔，就是气的越狠。

“大哥，我错了。”他呐呐的道。

“哦，错在何处？”清风吹起方颜良袍摆，当真如谪仙现世。

“我，我，我不该去找二哥的麻烦。”方颜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蠢货。”方颜良笑骂，“你去找一个重病中人的麻烦，就已经落了下风，居然还被人打的狼狈而回，你可真是方府的好少爷。你这手，折的轻了。”说罢，他轻轻握住方颜平被白布吊起的右手，轻柔抚弄他的手指。方颜平人长得俊俏，手指也是修长好看，只不过比起方颜良又差了一点。

“大哥，我知道错了。”方颜平胆战心惊的看着方颜良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方颜良儒雅一笑，手中暗自用力，咔嚓咔嚓两声，折断了手中方颜平的食指和中指。方颜平痛的冷汗直下，却是声也不敢吱。

“这是大哥给你的教训。下次做事要做的巧，可不能落了别人的话柄，还成了笑话。”方颜良抚平袖角，转身离去。刚刚听颜玉的语气，看来他对这病似乎心里有数，难不成，真如老三所说，这是他自己做的手脚？可是他是真想不通，方颜玉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方颜良百思不得其解。

树枝上一只颜色青翠欲滴的小鸟喳喳叫了两声，飞到了方颜玉的屋里。灵动的眼睛查看鬼奴不在之后，绿色的小身影在地上跳了两下，就变成了娇俏可人的少女。

“是吗？”听了绿乔的回报，方颜玉嘲讽一笑，“我那大哥还是那么的心狠手辣。可笑，他人都以为他是善茬，却不知与他为伍是为虎谋皮，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你大哥是半斤八两。你们兄弟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真不明白，别人家兄恭弟顺，怎么你们方家却是尺布斗粟的。这样下去，就算儿孙再多也禁不起这样家里斗啊。”绿乔嘟着粉嫩的小嘴抱怨着。

“你以为为何方家能在海州屹立几百年不倒？靠的就是这暗中争斗，斗到最后剩下的可都是成了精的妖怪，有这样的人坐镇家业，才不怕败坏门庭。”

“恩，也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这样不好。”绿乔拍手道。

“自然是不好的，你看这整个方家，乌烟瘴气，哪里有点正常人家的样子。”方颜玉也叹了口气。“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斗，就只能等死。你现在也别闲着了，帮我送个信出去，这里再呆下去，我就要危险了，让子敬今晚来带我走。”

“你的右手？”绿乔终于也发现了他身体上的不对劲。

“恩，右手开始了。”

绿乔不忧反喜，“这速度比预想中的快，好事，好事。只不过，鬼奴怎么办？要不要带上他？”

“我今晚安排他点差事打发他出去。这个时候，知道内情的越少越好。”紧要关头，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绿乔转了转眼睛，“哎呀，看来我要有一段时间吃不到美味的点心了。”

04.脱身

当天晚上，鬼奴去伺候方颜玉喝药，方颜玉皱着眉喝着碗里的药，忽然道，“太苦了，我喝不下去。”

看着忽然上了小孩子脾气的公子，鬼奴觉得有点吃惊，“是很苦，不过就剩几口了……”

“我一口都喝不下去了。要不，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桂花糖，给我找几颗来。”方颜玉漆黑的眼睛看着鬼奴很认真的说。

鬼奴忽然觉得好笑又心酸，“好，我去找看看，不过这药要趁热喝……”

“我知道了，我既然答应你好好喝药，就不会再偷偷倒掉，你还是快点去吧。”

鬼奴应了一声，当下施展轻功，快速像厨房跃去。

方颜玉眼中闪过诧异，他不是今天刚受了伤，怎么妄动真气，忽然之间，心里居然有点感动。

鬼奴在屋顶上飞奔，恨不得插上翅膀，赶快完成托付好回去。只是这厨房里东西放的很是杂乱，别说是桂花糖，他翻了半天，连砂糖都没找到。忽然，门外人声鼎沸，锣声阵阵，“走水啦，走水啦，二公子的院子走水了。”

听到这个，鬼奴脸色一变，即刻用最快的速度冲回院子。老远他就看到火光冲天，院子门口围了密密麻麻的人，大公子方颜良站在前面，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难看至极。

“让开一下。”鬼奴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想要冲进院子。

“火势太大，不要再进去了。”府里的仆人上来拦住他。

“二公子还在里面，都给我让开。”鬼奴生气了，他双臂一挥，拦住他的人被他朝两边甩开，不看众人吃惊的脸色，他跃入火海，直奔方颜玉的卧房。他冲到房门口，一脚踢开方颜玉的房门，“二公子，二公子，你在哪里？”他高声呼叫，透过熊熊火光，他看到一个人伏在里面，不知死活。

“二公子！”他惊骇的上前查看，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他回头一看，看到一张厉鬼一样的容颜。

“二公子，太好了，你还活着。你等我，我背你出去。”说完，他不由分说将方颜玉背到背上就往外冲。

“你等一等。”方颜玉眼神复杂的看着他，“里面那人是来刺杀我的，火也是他放的，你带我出去，我之后也会不得安生。带我出府。”

“好，听公子的。”鬼奴二话不说，朝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掠去。忽然他停下脚步，“陈伯他……”

“之前我看你久久未归，我让他找你去了，他应该不在火场里。”方颜玉解释道。

“好，那我就放心了。二公子在府外可有安身之处？”

“你向东走，那里是云台群山，靠北有座山叫鸡鸣山，半山腰上有个洞，我之前出去游玩时候发现的，为防止有一天我身陷险境无家可归，那里放置了一些生活用品，你带我去那里避一段时间吧。若我这病还能好，我定然会卷土重来，若是老天不假我寿，我剩下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你拿去换点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公子吉人天相，自当无事。我带你去。”鬼奴不再说话，将方颜玉背在背上，绕过人群，一路向东奔去，很快宏伟的方府就被他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