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蔚然叹息,相顾无言。
当晚,方世桥冷着脸,还在方颜良的要求下,亲手抓住公鸡替方颜平引了魂。方世桥不耐烦的做完,将公鸡随手扭断脖子,扔给仆役,就自己回了院子,引魂,哼,引什么魂,是他亲眼看着玲儿将方颜平精气吸进,魂元都吞了进去,怎么可能还能引回来。这些恶鬼,披着他儿子的外衣,整日在他方家晃荡,他看到就不耐烦,早点死干净反好,只有颜良和颜玉是他方家的孩子,他也只要顾着这两人。
方颜平不曾有婚配,更别说后继有人了,于是众兄弟代替家属,在灵堂里守着,方颜良独自去了祠堂罚跪。
祠堂里阴森森的,案几上摆的密密麻麻的都是方家先人的排位,烛火投下明灭的影子。方颜良默默的跪着,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放满了排位的案下。
以前未觉,现在总觉得,那案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让他想上前一探究竟。
终于,方颜良静听四周无人,起身上前掀开案布,哪有什么人,只是一堵厚重的墙而已。方颜良嘘了一口气,看,纯粹是自己多想。
他又跪了回去,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看过去,确实有东西在那后面呼唤他,一声一声的。他忍不住走上前,弯着腰钻进案下,将手贴在墙上,忽然,掌心一痛,他连忙缩回手掌,却见手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正有血珠子向外冒。
他又钻出案几,持了烛台,再细细看来,刚刚的墙上已经沾上他掌心的血,墙上一个接一个的符文浮现出来。可能是血不够,符文只显现了几个,就不再出现。方颜良犹豫着要不要涂上更多的血,忽然他听到一个声响,却是有人向着祠堂而来。他连忙钻出案几,放回烛台,又去案前跪好,果然,不一会,一个轻巧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方颜良转头一望,却是方颜琪。
方颜良展颜一笑,“小七,你怎么来了?”
方颜琪俊秀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五哥让我去守后半夜,我听三哥说你被父亲罚跪祠堂,索性也睡不着,不如来这里陪陪大哥。”
方颜良笑着起身,扶着他去一边坐好,“肯定是你那些个朋友带你来的。也好,我跪着,你坐着,陪大哥聊聊天吧。”
方颜琪坐下,眼睛却看向放着排位的案下。
方颜良见状,不动声色的问,“小七你看到那有什么?”
方颜琪有些苍白着脸转过头来,“没什么。”
方颜良打量着他的神色,头脑一转,看来小七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只是在这里不方便说。明了这些,他就不再追问,走到原地跪下,“还好只是初秋,夜还不算长,两三个时辰就过去了。”
方颜琪苍白着脸笑道,“大哥可是惯犯了,我听三哥说,以前每次二哥和他闯了祸,都是你给顶的包。”提到方颜玉,方颜良笑道,“你二哥那时候和我还亲热,可是后来无缘无故疏远了我,我心里愤懑,就总是想去欺负他,所以他后来也在这里跪过不少回。也因此他现在恨透了我,哈哈。”
方颜琪叹了口气,“二哥一向有心事全憋在心里,这府里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21.狩鬼
关于本章,
(1)本章有些内容会引起不适,胆小的慎入,看的快一点应该影响不大
(2)章节末尾引用的词句出自元代诗人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全诗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本文的时代背景为唐初,按道理这首诗还未出世,但是作者觉得用在此处比较合适,特此说明一下,不然就让古诗穿越啦。
******
此刻的方颜玉,正窝在城南山家的屋檐上,头发整齐的束了起来,整张面孔覆上黑色布巾,只露出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主屋的方向。
慢慢的,天黑了下去,月亮爬上树梢,方颜玉抬头看了看微胖的月亮,院子里响起吱呀一声,两个高壮的男人抬着一个少女模样的人出了门来。
“这丫头抬到哪里?”一个男人问另外一个。
“主子说了,扔到荒郊野岭去,放家里也是麻烦,还要把她下葬,不值得。”
方颜玉冷下双眼,这少女看起来已经没气有一段时间了。他闭上眼睛,催动内息,闪亮的黑眸上慢慢附上一层晕黄,方颜玉用变了颜色的眼睛在院子里搜寻,然后,他看到两个男人走出来的房门的牌匾上,蝙蝠一样的倒挂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少女,满眼血红,面色苍白,正用愤恨的眼光盯着他们的背影,看来这就是那少女的魂魄了。
还好,还未被黑白无常勾走,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耐心的等。
那倒挂着的少女飘了起来,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飞,有好几次飞到了方颜玉的背后,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方颜玉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冰冷的血红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在忍耐,他在耐心等待。果然,不久之后,月光暗了一下,是月亮钻到了一片云彩里,云彩蹭的很快,等月华重新绽放的时候,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半人半鬼。虽然有人的身体,却有着鬼的相貌。
方颜玉仍然没动,尽管他背上的女鬼狰狞的鬼脸正和他面对面,血红的舌头几乎舔到了他覆面的布巾。
忽然,女鬼发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她放开方颜玉,飘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女鬼幽怨的声音问。
那个“人”怪笑,“看来你来自刚死去之人身上,满身的怨气,想必死的很惨。”
“你听到我说话?你看得见我?”女鬼好奇又有些激动,她在那个“人”面前站定。
“我不光听得见你,看得见你,还能帮你报仇。”那人阴着声音说。
女鬼激动了,眼中红光更盛,“真的?”
那人在诱惑她,“自然是真的,你想怎么报复害死你的人?”
那女鬼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的道,“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让他们全家死绝。”
方颜玉听了心里暗想,这方法挺幼稚,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若是他,便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们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那人怪笑一声,“这不难,不过你现在得跟我走,不然一会牛头马面带你去了地府,你可就报不了仇了。”
女鬼一愣,“我听说下了地府我可以告状,让主事的判官为我伸冤。”
怪人仰面一笑,“小姑娘,你当真好笑。活着的父母官都没有替你伸冤,死的判官又怎么可能帮你?你一贱命的丫鬟,谁又会在乎你的死活?”
这话如一根针刺在女鬼心上,没错,她活着受了这么多的罪,谁来帮过她?
“你能帮我吗?只要我能报了仇,我为你做牛做马,做什么都可以。”她急急抓住那人衣袖。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现在得跟我走。”说罢,就要拉住那女鬼离开。
这个时候,屋檐上的方颜玉动了,他手里拿了一柄剑,直接从屋檐上跳下来,“陈建宏?”
听到声音的那怪人抬头,青白的鬼脸看着方颜玉,这人是从哪里来的?他看到那柄砍下来的剑,但是他没动,一个凡人,怎么能伤的了他的恶鬼身?可是他没看到剑刃上隐隐流动的晕黄光泽。等他发现的时候,那把剑已经从他的肩膀斜斜劈下,直接将他砍成了两半,左边的身子先倒了下来,然后是右边的,倒地之后,就变成一阵黑烟,消散了。
事情的发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女鬼前一刻看到怪人伸出来的手,下一刻,怪人就变成烟不见了。
她站在地上,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刚刚说要替她报仇的人呢?
方颜玉已经收起了佩剑,转身就要离去。从此,不再有陈建宏,也就是陈家大少爷的存在。他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该回去了。
“等一等!”女鬼傻眼,她飞身拦在他的身前,“你为什么杀了他?他说要替我报仇。”
方颜玉冷冷的看着她,“那又如何?”
“你也能看见我,你也能听见我,求求你,为我报仇!”女鬼哀求道。
方颜玉不感兴趣的直接走过她的身边。
“求求你,我不甘心!我死的冤枉!”女鬼几乎哭出来。
“重点是,你已经死了。”方颜玉淡淡的回答。
“我已经死了……”女鬼不解的呢喃,“我知道啊,我已经死了。那两个男人抬着我尸体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亲眼看到了我的尸体。所以我才想报仇啊。”
“你已经死了,你应该去地府。”方颜玉提醒她,“留在世上,只能当恶鬼,永世不能超生。”
“超生?再当一回人?再受这些罪?”女鬼激动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宁愿当恶鬼!”
方颜玉嘲讽的笑了,“宁愿当恶鬼?幼稚可笑。”月亮又被遮住了,方颜玉仰头看天,一阵阴风过后,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两个地府来客----牛头马面。
女鬼惊叫一声就要躲到方颜玉的身后。牛头伸手一杨,一道看不见的锁链就套上她的脖子,一拽就过去了。马面正要伸出锁链套方颜玉,却忽然被牛头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你是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马面委屈的道:“我确实是新来的,不知这里有什么特殊的规矩?”
牛头向他低语,“这海州府是天人的地盘,有些人我们不能动,就比如眼前这个,身上有天人之气,又有人身,还带着鬼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们动不得。”
“岂有此理,天人又怎可干扰这世间轮回。”马面愤愤的道。
“总之是我们惹不起的,这天人倒也没弄出太大动静,所以上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我只当没看见,速速勾了这个魂走了。”说罢不再看方颜玉一眼,拖了那少女魂魄便走。
方颜玉无法听到牛头马面的嘀咕,却听到那女鬼一直在哀鸣,“为我报仇!!”那女鬼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咿咿呀呀的,方颜玉却还是隐约听见她说什么。
一阵阴风过后,院子里只剩下方颜玉一个人。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走,但是他忽然想起了鬼奴,当初,他也是一时心善救了他,若他当时未多伸那一下手,现在可还会有他方颜玉的存在?
半晌,他循着刚刚抛尸的二人而去,走了约莫二里远,来到当地的凤凰山下,迎面就是那两壮汉走来。
“呸,今天晦气了。回去还要好好洗个澡才是。”其中一个道。
“你是没事了,我可还要忙,这个丫头被主人玩死了,我明日还得寻了一个来代替。”另外一个抱怨着。
方颜玉的眼睛更冷,一条人命,在这两个畜生嘴里如此轻贱,活人又能比鬼强上多少?
那两人走后,方颜玉闪身出来,继续寻去,终于,他在月光下,看到了被随意抛弃在树林里的少女,他走上前去,俯身抱起她,真瘦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本应该很清秀的脸上满是伤痕,淤青,红肿,让已经没有生气的脸再月光下显得尤其可怖。
方颜玉看到那张脸,忽然想到了鬼奴,然后心中一股无名火气,这帮畜生,竟然毁了一个姑娘的脸,他乌黑的眼睛一沉,计上心来。
第二天,山家的家主山其贤从睡梦中沉沉醒来,发现被窝冰凉,掀开一看,却发现昨夜里已经死去被抛尸的丫鬟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他惊吓万分,连忙叫进来两个仆人将那尸体重新抛弃,并且狠狠责罚了那两个抛尸的仆人。
那两仆人也莫名其妙,只好重新将那丫鬟带走扔掉。
可是第二天早上,那具尸体再次出现在山其贤的被窝里,这次,尸体已经隐隐有臭味,那张淤青满布的脸正正的对着他的眼睛,山家家主一声惨叫,这次,他抖着身体亲眼看着手下将尸体抛弃。
第三天,当他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他看到身边空荡荡的,松了一口子,可当他坐起身来,却看到那丫头正坐在他的床头,头颅低低的垂着,满身的泥土,一双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正直直的对着他。
而地面上,还有两行清晰的泥印,似乎是这丫头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他床上来的。
山其贤一声惨叫,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声狂呼救命,可是叫进来的却是海州府的衙役。
当日,山其贤和两个抛尸的仆人就被拘禁在大牢里,等待知府择日审讯。
可当天晚上,那丫头的尸体竟然又出现在天牢里,就坐在山其贤监牢的木门外,眼睛正对着他,直勾勾的看着,一道脓水从她眼角流下来,依稀像是她的眼泪。
山其贤当即被吓疯了,大小便失禁,牢里满是便溺的臭味。当衙役来看的时候也惊呆了,禀报知府之后,知府叹道,“这丫头是有惊天的冤情未解,死了也要来亲手报仇。”当即判了山其贤凌迟处死,那两帮凶的恶奴被斩立决,山家被抄家,家产充公。又厚葬了那丫头。至此,那丫头再也没有爬出坟墓过。
陈子敬嫌恶的看着一身泥土的方颜玉,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你真行,连续好几个晚上去挖尸背尸,为个丫头你还真拼命。”
方颜玉冷冷的看看他,径自回屋去洗澡换衣服。
“这几日,陈家好几个少爷都下落不明,都是你做的吧?”陈子敬隔着门板问。
方颜玉只是懒懒的嗯了一声。
换好衣服之后,他打算出门。
“你要去哪里?”陈子敬奇道,自从方颜玉斩鬼神功练成之后,连白天也大摇大摆的出门,竟然到现在也没被方家的人发现。
“我四弟今日出殡,我去送送。”方颜玉冷冷的答道。
陈子敬了然,便放了他出去。
方家一向低调,这次送葬的队伍倒也不长,几个年长的兄弟扶着灵柩,年幼的几个在后面缓缓的跟着,老七的眼睛不方便,便在仆人的搀扶下在后面缓缓的走着。
忽然,脸色苍白的方颜棋抬头看向人群中的某处,随即很快转过脸,作出瞎子当有的样子,刚刚,在人群中,他看到一道奇异的光芒,晕黄的,却又带着丝丝的鬼气。
方颜玉在人群中默默的看了一会,等队伍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他也转身要回去,忽然,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顿时心里一跳,那个男人,看起来真像是鬼奴,只是,那个男人,却有一张端正而俊秀的脸。
阿荣?阿荣?难道是阿荣?方颜玉慌忙拨开人群,想去找那个男人,可是当他到近前,却哪里还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不对,阿荣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那个男人的脸分明没有任何损害,难不成,自己竟是相思过甚,将一个完全不像也不可能是他的人当做是他?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了相思。方颜玉怔怔的站在街上,心却已经飞到了百里之外的东海。
22.梦魂岛
鬼奴在哪里?这要从他被绿乔逼迫前往梦魂岛的那天说起。
那日,鬼奴马不停蹄的赶路,不到半天时间,就来到海边。海边是望不到边际的银蓝色海面和暗黄的沙滩,一片荒芜。他沿着海岸向北走,约莫半天,才看到一个小小的渔村。他不做休息,动身上前打探梦魂岛的消息,渔民一开始看他面目吓人,都是戒心极重,不敢上前,见到他都远远绕开,后来有一老人硬着头皮上前搭理他,可这老人说话太过难懂,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好半天,谁也没懂谁的意思。鬼奴急的心头烦躁,独自来到一处海边巨岩底下,对着岩石狠狠打了几拳发泄心中怒火。直打的手背鲜血淋漓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