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我信，不过能不能等一等，我再想想。

无数次绝望，本以为会永远身处黑暗中，可突然有天，他看见希望了。多可怕啊。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早就习惯这种生活，早就不抱着希望了，已经坚定认为自己会这么傻逼般生活到死了。可突然，黎明女神对他挥手说，你可以解脱了。

他终于等到解脱的那天，可他开始惧怕起来。

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重来一遍，他是否能走出一个好的结局。

终点恐惧症，不得不向终点迈步，但步步沉重不已，想逃，想回头。

正常。

不过也由不得张佑迁纠结考量了，四宫才不想搭理他那些姑娘情怀，四宫同学转身开始收拾行李，并开始安排行程。

庄泽：……

“可……我没说要去啊。”直到四宫询问他想做什么交通工具时，庄泽才后知后觉开口，“你和张佑迁两个人，应该就可以了吧。”当时也是四宫让这他们留下来的，现在四宫要走了，庄泽也该回家了。

四宫歪着脑袋，荡着水漾的大眼睛看向阿海，“嗯哼？”

阿海抿着嘴唇不说话。

“去嘛。”黑猫爬上阿海的脖子，尾巴扫着阿海的鼻子，“去嘛去嘛去嘛。”总归它是闲着没事，跟着看热闹再好不过。

孙旺财同志是想说话来着，只是它没能及时阻止张佑迁偷听的行为实在太可耻，遭到了大家的一致鄙视，被唾弃一番的孙旺财心塞许久，理智不再吭声。

“嘛—嘛~没关系啦~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过期不候哦，你懂得~”

四宫简直是迫不及待想去坐飞机坐火车坐轮船，想奔赴远方，想成就一番大事业。他这个性子，这几天在孟七家里也的确闷到了极限，再这么无所事事闷下去，他估计得哭着主动告诉张佑迁真相，求张佑迁陪他一起去北方找老妖婆。他就这么贱兮兮的性格，没办法。

四宫哼着歌去书房查询路线，临了还安排庄泽，记得给孟七挂个电话，看孟家小七能不能为好朋友提供旅行费用。

庄泽黑线答应，他扒着门往屋里看，果不其然，看见张佑迁同志坐在椅子上，露出个孤单的头顶，也不知在想什么。庄泽不由庆幸，幸好张佑迁这些年作来作去没把自己身体作垮，也没有把自己给作老，不然三十来岁就开始败顶，身材也开始走样，顶着一副中年猥琐男的面孔去见十年前的恋人，岂不是很怂。不过如果回去的话，到底是意识回去，还是身体回去？估计是意识吧，意识穿回当年的身体，而这副已经衰老的身体，则在穿越虫洞时被各种碎片侵蚀消磨，最终不见。

还是很有趣啊……这种东西，平常人可是难以见到的啊。

高三能复读，可是虫洞，难得再见啊。

庄泽作为十七岁少年的好奇天性有点想冒头，开始不住幻想，虫洞是个什么玩意，是什么样子，以什么形态表现，人站在旁边会不会感受到反重力，张佑迁怎么进去，如果带一个手机进去，那么庄泽能否和十年前的张佑迁的打电话。

倘若张佑迁找到了十年前的庄泽，那么十七岁的庄泽兴许还能通过facetime和七岁的庄泽来一次面谈，甚至……张佑迁可以去帮助庄泽的父母。……借钱给他们，让他们不用去死。

庄泽越想越没个边际，想了很多很多细小的故事，最后他叹了口气，挺释然一笑。有什么好改变的呢？一个小小的改变，都能造成命运的扭转，倘若他真的改变的过去的一些事情，那么他和阿海，应该也遇不到了吧。

他现在活的很好，所以不需要改变。

“那我们和四宫一天走吧，他和张佑迁去办正事，咱们回河萧，怎么样？”庄泽问阿海。说是询问，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这是真的。他知道自己是被欺瞒的那个，因此他需要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来慢慢等待答案。这么一直游荡在外，他始终有种脚不沾地漂浮半空的不安，他总觉得，他的阿海不是他的——或者迟早是要离开他的。

敏感少年总是会有这种感觉。或者说，一直以来的生活只给他留下这么一个教训——任何你在乎的，终究都会弃你而去。

父母，亲人，小白狗，清秀，无一不是。

他生怕阿海也是这样。

他作为一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没有什么什么能力的温和少年，实在是不知道能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在意的人永远留下，陪在他身旁。

——这也是，人生的无可奈何之一吧。

庄泽这么提议是经过考虑的，至少在他看来，是时候该回去了。作为意见征求者，阿海也没有反对，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一拍即合，庄泽捏了把阿海的脸，去找手机给孟七打电话。留下阿海站在原地，呆愣愣摸着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最近叹气的次数很多嘛……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海低声说。他孤零零杵那，穿着宽大的亚麻白t，眼眸低垂，很失意。

倘若一般人，养了只一般的宠物，这个时候呢，宠物就会施展毛茸茸的卖萌必杀技来逗主人开心。不过在庄泽和阿海面前，就一定不会有这种美好待遇。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呐，我们去吃碗面嘛。大不了把庄泽那傻子丢了呗，反正咱们得跟着四宫走。”黑猫拿肉垫抚弄阿海鬓角的绒毛，安抚道，“还有孟七提供资金，一定跟着庄泽吃的好住的好啦~而且，你的身体里还有东西，想要活的久一些的话，就一定要跟着四宫走。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它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信息，它只知道阿海是个伤痕累累的实验体，却不知道他的体内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并且具四宫说，这个东西还是有些奇怪的。处于一位吟游诗人的责任，它有必要弄清那到底是什么——当然啦，不可否认，这其中也有它的恶趣味在作祟。不过管他咧，总归它是为了阿海好。

“……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一开始不让你告诉他，是怕这个人不可信。现在你是可以告诉他了，随你便，看他愿不愿意随你冒险。”黑猫满意点头，它跳下地板，边走边说，“选择权在你。”它这几天扮演黑社会上瘾了，特别拽逼，边远去边说话，留下一个苍茫的背景。

反派角色在离开时，从不会回头。

棒呆。

“旺财。”阿海又看向孙旺财，他的确无助。

他本来脑子就不清明，能记住的事情少到不行，这些天的事情乱七八糟，有另一个他，有身体里的东西，有隐瞒庄泽的内疚，对失忆的惶恐，对未来的不确定，这些东西足够为难他。

阿海蹲下身，招呼孙旺财过来。

孙旺财摇摇尾巴，趴到了阿海脚边，即便阿海是个精分实验体，孙旺财还是挺喜欢他的。心安不害即是善，这人比大部分人类都要好的多——别不承认，这是事实。

被人依赖的孙旺财哀叹一声，道，“你告诉他，没关系。庄泽不会责怪你欺骗他。”孙旺财一点都不想撮合基佬好么！它一点点都不想。可剧情一直这么如在泥潭行走一样拖沓可不行，它是得表态的。

“真的么？”

“庄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如果你问我，只是想让我给你鼓个劲的话，”孙旺财十分没逼格的舔了阿海一口，用脑袋拱了拱阿海的手背，真是像条土生土长的宠物狗。人生导师孙旺财鼓励着自己的梦想学员，道，“去吧。”

阿海揉揉狗脑袋，点头说好。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脑子一片混乱，但还是下定决心要和庄泽说一些事情，说的乱七八糟毫无逻辑也无所谓，总之就是要把他现在所能记住的一切都告诉他。

背负秘密的阿海好不容易坚定信念，他站起身，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气，嘴中念叨着加油，往庄泽刚去的房间走去。

孙旺财这阵子一直在琢磨阿海和四宫的事，这下可算能放下心，忧国忧民的绝世好狗孙旺财刚准备跟过去，就看见阿海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直勾勾倒在了地上，发出嗙一声响。

这么瘦的人，倒下去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孙旺财边跑过去边想。

还真看不出来啊。

第五十九章

姓名庄泽。性别男。十七岁。身高一七八。一百二十斤。四十二码脚。无父无母。有房没车。独居。职业是高中生。爱好是画画和看纪录片。梦想还在规划中。有暗恋对象。喜欢的人是阿海。

看起来很单调，对吧？

再复杂的人，也能用这短短几十个字概括全面。

庄泽很在高中刚入学时做过一次自我介绍，那时只说了名字，外加一句“请多关照”，特别敷衍打发不走心。而现在，他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我……我是庄泽，……”庄泽磕磕巴巴开了口，刚说了一句话，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他扶住额头，叹气道，“对不起……我还不能。”

而他的面前，有人正懒洋洋躺在沙发上，左手肘搭在扶手上，手背轻轻托着下巴，脑袋微侧，很是贵族的高傲派头。这个人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带着讥讽意味——轻蔑又嘲笑，写的太明白。

“我……抱歉。”庄泽从一旁抓过毯子，给他罩上，“你休息一会吧……嗯，我出去了。”他说罢，落荒而逃。

留下一个可怜兮兮的背影。

沙发上的人发出不明意义的冷笑，调整了个姿势，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他刚占领这个身体，还太虚弱。要好好休息，才能帮那个傻子活命。

那傻子这段时间算是把能见识能感受的东西都体验了个遍，笑的够多，充分弥补了过去在实验室里的空白，接下来，就该他了。

庄泽逃出房间，不小心踢到了一旁偷听的四宫黑猫孙旺财。三个家伙被踢也不叽歪，兴冲冲跟了过去，要听庄泽讲心路历程。

庄泽：……

他结结巴巴半响，很茫然道：“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都掐出印子了，他疼得一咧嘴，又干巴巴说，“……你们是在逗我吧？”

阿海摔倒后，短暂晕眩了一下，庄泽闻声跑过来，把人打横抱起来往沙发上抱，还没抱起来，他就听见阿海说：“放我下来。”

庄泽松了口气，把人放下来，又忙问：“怎么突然晕了？哪里不舒服么？”

阿海皱起眉头，揉了揉脑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没事吧？”庄泽问。

阿海蹙眉瞥了庄泽一眼，还没张口说话，直勾勾冲庄泽倒去，再次晕倒。

待阿海再次醒来时，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闭嘴。”在庄泽念念叨叨时，阿海这么冷漠道。

“很……很奇怪。”庄泽心如五味杂瓶，十分复杂。

眼神，语气，动作，和阿海一点都不一样，是个截然相反的人。庄泽知道双重人格这种东西，一个身体内有两个灵魂共生，奇妙又可怕。他在看这一类纪录片时，大多抱着猎奇心理，然而当他突然意思到，他的心上人也是双重人格——他就没办法再猎奇了，因为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精神病。这是病，而并非娱乐。

“我真的没有发现，原来他有这种病。”庄泽苦笑，“怪不得你们不让我带他去医院……不过这种事情也没必要瞒着我吧，我不会因此就对他不好的。”

“阿海还会回来么？”他问四宫。

相比较双重人格，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怎么说呢~这两个人格中，阿海是主人格，而那个阿海，是分裂人格。一般来说，分裂人格的存在时间远远比不得主人格，不过倘若主人格受了刺激，或者比较虚弱的情形下，分裂人格就会占据身体——呃，你别看我啊，我可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受了刺激，兴许就是因为想休息了呢。”四宫说，“放心，阿海二号出来，一定是有他的原因，你就放心吧——而且，阿海二号比你更加重视阿海一号呢。”

四宫对这种情况还是充满兴趣的，他八卦问：“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假如阿海再也不回来了，你接下来面对的一直是阿海二号，你还喜欢他么？”

庄泽：……

这个问题真是刁钻，少年庄泽愣了愣：“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啊。”

“那你现在就想想啊~”四宫催促。这人就是喜欢这种二选一的动人时刻。

“应该不会喜欢吧……虽然是一样的身体和面容，但毕竟不是一个人。不过，如果他需要我照顾的话，我还是会照顾好他的……不管怎么说，他是阿海。……阿海不会真回不来了吧？你开什么玩笑？”庄泽被这问题问的心情差劲到死，立马就开始上网找起资料。

双重人格治疗，什么情绪疗法，什么药物疗法，他慌慌张张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什么东西。

好笑。别人家情侣分手都是因为生离死别棒打鸳鸯出轨背叛，他好好的和心上人过着暗恋生活，突然有一天，他的心上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的面容，可躯壳里的那个人却变了。人还在你身边，可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逗我？

四宫逗人完毕，又开始装起人生导师，他拍拍庄泽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一早被安排好的事情。与其在这里纠结，还不如接受。阿海二号也很可爱啊，又刻薄又尖锐，很好玩哒！”

庄泽：……

“你一早就和他交流过了？”

“当然啦~我是无所不能的神奇四宫嘛。你就当交个全新的朋友吧，或者把他当做阿海的哥哥。反正你一开始就准备进行柏拉图恋爱，也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阿海的事情。或许~你可以从他嘴里得知阿海的很多想法呢？关于阿海之前的事，你是完全可以问他哒！”

“我得再缓缓……这事太突然，我都没心里准备。”

“人生啊~就是这么的神奇，对吧？”四宫问。

庄泽神情复杂的点点头。

“干—巴爹~！”四宫给庄泽加油鼓劲。

庄泽稍作思量，决定去厨房找点吃的给阿海二号送过去。不管怎样，总不能让阿海饿坏的身体。

庄泽一走，四宫舒了口气，他托着下巴很是不解问：“为什么阿海二号突然就出来了？按理说，阿海一号的意念很强，完全可以压住他的。原因？”

“是蠢狗刺激到阿海了吧，反正我可是什么都没干。”黑猫及时推脱道。

孙旺财：……

被冤枉的孙旺财只得把之前的事复述一遍。

四宫听罢点点头：“那就是了，阿海二号最在意阿海一号，他怕阿海一号会受委屈，所以硬是出来了。好伟大啊……”

而四宫口中伟大的阿海二号，正在梦中和阿海对话。他在那片黑暗而空旷的地方行走久，水越来越多，漫过小腿，淹没腰部，最后他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在这片深海中行走。他讨厌水。但凡那个小傻子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喜欢。

他不喜欢水，不喜欢那些酸甜的食品，不喜欢夏晋白那群傻逼，更不喜欢庄泽。他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