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谈恋爱了都这样。”孙旺财对这一天颇有感触，只要是个正常人，不管男女，只要恋爱了，都会成个二半傻。无时无刻不冒着粉色泡泡，觉得世界都是粉嫩嫩的。每天只有两个问题：你爱我么，你不爱我了么。那时候它整天看孙念揪花瓣，已经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智商骤降了。傻是傻了点，但这种人越多越好，至少不会有人闲得去滋事闹事，人间太平，多好。

他们又等了一小会，孙旺财黑线道：“他们睡着了。”

“不会是在闹着玩吧？”庄泽他们年纪也不乏这种男生，以欺负老实男孩为乐。不为钱财，就只是为了显得自己厉害。

“不像。”孙旺财估摸着那群人至少得睡到下半夜，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先去睡觉，有情况我叫你。”

“真不用报警啊——”

警察是个辛苦活，不光要学会爬树抓猫手冲奶粉调解邻里纠纷劝和不劝分，还要擒得了拿谈得了判能挨打吃苦受冻，一个月还就那小两千，要是这会接到电话，还得半夜出警。

孙旺财还是摇头。

“那个人质挨打时说，”孙旺财斟酌措辞，“谁都不要救他。”当然，实际上那个倒霉的公子哥是这么叫嚣的——“爷知道这破逼酒店一个两个住着的都他妈是偷听狂，告诉你们，谁他妈敢救爷，爷操翻你全家不带射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辱骂一通，那人又大笑着挑衅绑匪，“来啊弄死爷，谁弄不死谁是龟儿子。”

“实在不行了，再报警吧。”虽然孙旺财觉得那龟儿子活该给人打死。他直觉这人死不了，绝壁死不了。压根没报警的必要，等着就行。

庄泽总腹诽阿海听黑猫的话，其实他自己也很听从孙旺财的话。虽然每每做决定时，孙旺财总是会先征求庄泽的意见，但实际上，庄泽更加青睐由孙旺财做决定。

于是他不再等待，起身回房。

开门进屋，小心翼翼。

“吵醒你了？抱歉。”庄泽去浴室刷牙洗脸，出来时发现阿海翻身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正抱着被子看这边。

“刚刚做梦了。”阿海迷迷糊糊说。

“什么梦？”

“梦见去水族馆。”以及一个男人。

“你睡了几个小时了，还能睡着么？”庄泽爬上床。

“能的。”阿海点头，也和庄泽一同躺下。

庄泽侧过身，与阿海面对面。他一早就发现阿海的瞳孔是浅淡的棕，即便是在夜里，灰蒙蒙的，也很漂亮。阿海的确比刚见时要胖了，连脸都肉了些。

“外面还在下雨。”阿海悄声说，“下雨过后，会有很多鱼到岸上来。老喜那天还告诉我，就在电影院那边的海滩，下过雨后，有鲸鱼来过。”

“我也想去海底。”阿海像是在描述一个梦境，“和鲸鱼换一换。”人在最深的海底行走，所有的鱼类都在天空飞翔。

“那要和漂亮的鱼换。”庄泽说，“不要和水滴鱼换。它们太丑了。”

阿海见过水滴鱼的视频，是前两天和庄泽一同看记录片时见到的。他听了噗嗤一笑，说：“生活在海底的话，反正别人都看不见，就不用在意自己长得什么样子啦。”

台风过境的夜晚，房间内一片安静。

“我想拉着你的手睡觉。”庄泽也降低了音调，好在脸红是看不出来的，“好不好？”

纯情少年啊。

阿海未做犹豫，握住庄泽的手，说：“庄泽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噩梦了。”

“好像是吧，我记不清了。”就说，跟着夏晋白看到的那一幕，完全是他摆脱不掉的阴影，“昨天晚上我吵醒你了？”

阿海微微摇头：“没有，是我自己醒的。我也梦见不好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晚安。”阿海说。

庄泽：……

他发现，自己的心上人转移话题的能力特别差劲，每次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述出‘我不想理你再见’这个意思。

“晚安。”他握住阿海的手。

庄泽被阿海叫醒时，是凌晨两点钟。

屋内漆黑一片，隐约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庄泽坐起身，看见阿海和孙旺财已经收拾妥当，等待指令，整装待发——庄泽对于‘孙旺财是百搭狗’这一情形还是比较讶异的，总之孙旺财是从未拒绝过别人。

“他们要去玩抛尸。”孙旺财穿着雨衣，目无波澜。

庄泽惊悚道：“已经死了？”

“还没死。”实际上还是那个作死玩意儿提出的，与其在这里被撕票，他更想死在海里——‘你们不觉得这个天气去玩抛尸更有意思么？’

原话是这样的。

一群磕了药的酒鬼一拍即合，决定去抛尸。

庄泽：……

这么看来，人质也很任性嘛。

“那个人其实也吸毒了吧？”庄泽汗颜，他实在无法理解。那人要么就是喝酒时就吃了兴奋劲什么的，不然怎么能这么疯癫，简直像再搞自杀式行为艺术一样。

“你说，要不要去帮忙。”孙旺财这么说的。

“还是去看看吧……”

再贱，也是人命一条啊。

“那我们走吧。”阿海也穿着长袖衫，学聪明了点，知道厚衣服能遮风挡雨。

说罢，一人一狗就要往外走。孙旺财虽然面无表情，但甩着的尾巴生动形象的表述了‘兴致勃勃’这四个字。

庄泽本想说不让阿海去，不过看人家那么憧憬，只得默默在背包里塞了把小匕首。

第三十五章

‘想死’，可不是什么好念头。庄泽无法理解，孙旺财无法理解，阿海无法理解——

“猫呢？”庄泽轻点人数，突然发现脖子上少了一坨。

“被古老板喂了安眠药。”孙旺财说。

庄泽：……

所以说，别招惹古老板这种看着无害的坏胚。古老板还算个好人，被黑猫天天那么嘴来嘴去，也只是喂了点安眠药。要是换成更变态点的，直接就拆了胳膊卸了腿给虐杀了。

庄泽他们行动比酒鬼们快的多，在酒店车库口等了许久，那几人才开了两辆跑车出来。

庄泽没驾照，不过托清秀的调、教，开车上路是没什么问题。两人一狗开着古老板征用的那辆小车，吭哧吭哧跟在了两辆跑车后面。

也就是一眨眼，那两辆车就没了。

……

……

“我擦——”还在发动的庄泽呆滞，“不见了。”

这就是跑车和货车的区别。

小破车在狂风骤雨中艰难行进，在车内都能听见车体不知名处吱吱呀呀的声音。

“庄泽你看，顶上在漏水。”阿海伸出手，接着车顶窗的水。

“马上，就要散架了。”菜鸟车手庄泽黑线。

无证驾驶，恶劣天气行车，还是个破车。一看就是熊玩意才会干的事。

好在孙旺财事前已经听到了那群酒鬼的高声阔论，知道这群熊玩意儿要去一片新开发的海滩。阳光美女比基尼，广告语是光金海岸。限制外地游客进入，会员制，年卡上万。在这里死掉，还挺有格调的。

海滩正在建号称xx第一的室内养生馆，说是室内和大海合二为一，在养生馆里感受大海，瑜伽按摩大保健，颇有高逼格野战的味道。施工地加上恶劣天气，没有保安巡逻。庄泽把小破车规规矩矩停在停车场，还想着怎么才能旁观偷窥呢，人两辆跑车已经zi~飞驰而去。特霸道。

庄泽他们在路上耗费时间太久，别人的抛尸活动已经结束了。

庄泽阿海孙旺财往海边跑，意料之中什么都没看到。

“……”庄泽内心有那么一丢丢茫然。他只是过来了，能救成还是没救成，都没来及思考这两个选项。不得不说，他和孙旺财是很有共通之处的。孙旺财虽然不是条会拒绝他人的狗，但绝对不会多管这种闲事。他们可以不来救，完全当不知道这种事——好言难劝作死鬼，他和孙旺财都不会受到什么良心上的谴责。

现在来了，虽然不想承认，但于庄泽个人而言，‘看热闹’的成分更多些。到底还是个有些冷漠的少年。所谓温情，也只是对着阿海罢了。

如果换做别人，可能就会立马报警救人，一定不会让别人出事。

好茫然。

两个高的加上一个矮的，像三个傻瓜，伫立在暴风雨的海边。海浪忽大忽小，不间断往岸边砸来。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危险的，倘若不注意，就可能直接被卷走。

这种天气，估摸着尸体一早就给冲远了。

可能多年前，庄泽的父母就是这样的。

“走吧。”庄泽撑着伞，另外两个家伙都挤在伞下。略微拥挤。

他们不再在这挨冻，转身往停车场走。

恶劣天气出来的都是傻逼，即便是夏天，这会的温度也不高，再加上雨水大风，阿海虽然不怎么怕冷，这会嘴唇也有点发青。庄泽干脆把人揽着，他比阿海高些，刚刚好能罩住他。

“庄泽你的身上也湿了。”阿海被庄泽搂在怀中，伸手摸到的衣服全是湿漉漉的，干脆也反手抱住了庄泽，“冷吧。”

阿海抱住庄泽的腰。

暴雨的夜晚，撑着一把油纸伞，怀中抱着心爱的人，身旁是威风坐骑（孙旺财：……）。真像个大侠。自我满足感简直升到顶级。庄泽瞬间觉得，自己好像长到了一米九体重增到两百斤肚子上还蹦出来八块腹肌。

就好像武侠小说中的废柴男主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成为武神的那一瞬间。也像西方玄幻中的无能魔法师突然得到了龙之力量，随便甩着魔杖一biu，就能炸了整个魔幻大陆。

就是被心上人抱了这么一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肾上腺素激增，想像猿人一样一边嚎叫一边拽着树藤瞎飞，直接飞到地球外面，都不用踩着香飘飘大道，就能围着地球跑一百圈。

人说‘有情饮水饱’。这当然是句操蛋话，唯心主义要不得。但对于刚刚陷入爱情的人而言，这种话真是体贴的不得了。庄泽现在觉得，被阿海一抱，饿个十天八天都没事。压根连水都不要饮。

中二之魂燃烧的庄泽收了魂，揽住阿海一瘸一拐踩着沙子往牵走。如果不是怕阿海受凉，真想一直这么走下去。也就是庄泽正在沉浸时，突然后面来了个大的海浪，直接冲到了两人的大腿根，要不是相互扶持，都得摔倒。

孙旺财：……

那我咧。

庄泽反应过来，慌忙弯腰捞狗，伸手划拉一圈都没找到，囧道：“孙旺财不见了……”

过了几秒钟，海水退去，孙旺财在五米开外，浑身湿透，半个身子都陷在沙子里，而一旁，躺着一个人。那人也在咳，嘴里一直往外渡水，总归是没有死。

孙旺财甩甩身体，还是那么目空一切的平淡语气：“找到了。”

庄泽：……

“旺财你好帅。”阿海由衷道。

孙旺财含蓄接受了这个称赞。

雨大，庄泽走进了几步才看勉强看清人。

对于这种作死的人，庄泽还是比较好奇的。想知道这种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奇怪的事才能变成这样，也想知道这种人最后是从良，还是真死了，是怎么个死法。

对于这种人，所谓‘从良’，实际上是嘲讽的一个结局。年轻时候想不开，千方百计的作死，以为自己多牛逼。待生活翻来覆去把这人艹个遍，最后艹老实了，什么都不想了，安分守己，从良，摆摆手不再提从前。好笑。

而庄泽和这个做死鬼，还算比较有缘分。

至少庄泽目前还没遇到过第二个眼皮上有倒十字架的男人。

估计是这人喝酒嗑药的关系，孙旺财旁听时也没听出来是这人，不过就算声音没变，相隔这么多天，孙旺财也不一定会记得。一人一狗都挺无语，直到那男人咳完，歪歪扭扭站起身，嘀咕了一句：“又他妈没死成。”

随即倒地，彻底昏死过去。

跟着前主人征战氵壬场多年的孙旺财当机立断，否了庄泽送医院的提议。这种酗酒嗑药的神经病孙旺财见得多，越是疯癫，生命力越强。只要没一刀扎大动脉上，都死不了。

“死不了。带回去就行。”孙旺财发话。

庄泽和阿海一同把人拖到车上，丢在了后排。三人一狗都湿透，孙旺财的雨衣也没什么用。阿海刚坐上车就开始打寒战，和一同发抖的孙旺财相互取暖抱做一团。

车里的空调是坏的，庄泽只得赶紧开车回酒店，省的明天一个二个都生病。

后座的家伙也是，浑身青青紫紫，脸上也肿了好几块，还不知道有没有内伤。

无照驾驶的庄泽少年带着一众怂蛋，在狂风暴雨中踏上了返程的路，小破车摇摇晃晃，好几次前轮打滑，方向盘直往左飞，握都握不住。来时就够费力，回去时耗得时间更长，带几人回到酒店时，已经接近清晨。不过因为是下雨，天还是黑压压一片。

庄泽和阿海费劲把人托回房时，古老板的房间还没动静。估摸着是还没起来。庄泽把人往地板上一丢，也顾不得其他的，拉着阿海往卧室跑，赶紧帮人换衣服。

庄泽认为这是苍天在逗他。让他翻来覆去观看阿海的身体。倘若急急忙忙倒还好，不会注意什么。只要一慢下来，就控制不知自己的眼睛。像在看默片，慢镜头，自带柔光效果。

会很迷恋。觉得，怎样都好看。

两人一前一后洗了澡，都不想再睡觉，干脆就开始各玩各的。

庄泽那时分得钱后，一直独居。小男孩，不太会照料自己。有一年夏夜，临睡前看电视，外面一声雷响，电视突然黑屏，整间屋子都暗了下来。熬了一夜，第二天发现，是线路烧了。从那时起，庄泽开始怕黑，晚上有时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熬。好在长大后，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

庄泽盘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抱着画本，画趴在床上的阿海。阿海本想看电视或者听广播，无奈庄泽不同意，就只得抱着庄泽的书开始看。常用汉字他认识不少，看看画册杂志什么的已经足够。

阿海看的是庄泽前两天刚买的一份宠物杂志，里面有一期比格犬专题。大抵是描述这个犬种的性格、生活习惯、饲养方法，还有一部分是专门讲比格犬怎样作为实验犬。文章后面还有个论坛地址，上面大多是实验犬求领养的。

阿海一字一顿的念，遇到复杂点的字，庄泽能根据上下文适当提示出来。

报纸里关于实验犬的描述并不太详细，大抵是说，每个国家对于药物监管都是十分严格的。新药物从研制到临床使用，有的甚至需要几十年的实验期，并且耗费巨大财力人力。大多数药厂供养不起药物试验的专门机构，因此和专门的实验机构合作，将药物实验交给机构人员去做。而动物们，在这其中扮演着或不可缺的作用。小白鼠最多，猴子，比格犬也不少。这篇报道里的比格犬，从出生就一直呆在铁笼子里，长到一定年龄之后，开始进行药理实验。注射药物，抽血，记录。退役后，进行安乐死。倘若有人愿意收养，更好。

阿海断断续续读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怎么了？”庄泽问。

庄泽是个十分有善心的人，这一点从他细心照顾孙旺财阿海黑猫就能看出来。但他同样也不是一个无脑的青少年。他看过很多记录片，也看过关于实验动物的片子。对于生命而言，这种行为是很残忍。但这些小白鼠这些狗这些猴子的牺牲，是为了人类使用的药物会更加安全可靠——没什么不人道的，也没有丝毫的残酷——倘若没有这些动物的牺牲，直接就把药物拿给人使用，这才是真正的可怕和残忍，这才是没有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