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廷昊在黑夜里黑着脸：“说说你的心情，别扯没用的！”

阿呆吭哧了半天：“嗯……那个，刚才在小酒馆里吃了罗马当地的热狗，很好吃，里面还有两种我没吃过的香肠，带点辣味……”

“说心情！！”邓老大要咆哮了。

阿呆缩了缩肩膀，想了想，声音小了点：“嗯……我很喜欢地球，也很喜欢罗马。今天很开心，只是有点想家，不过……不过现在还好，我已经冻得不想家了……现在想的是……想回酒店。”

屏幕“咔嗒”一声关闭，邓廷昊收起手机来，声音里是难以形容的愤懑：“阿呆，你能不能活的深刻一点？如此震撼的自然景观，冷一点怎么了？”他说着咽下最后一句话：你体内能量转化那么高，我都没说冷呢你就嫌冷了？天理何在？！

“阿昊……”阿呆抓着邓廷昊的袖子：“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点冷，我本来也没太吃饱。”

邓廷昊闻言恨不得一个白眼翻进海里：“吃吃吃！还没吃饱！你吃多少能饱？！”

“可是很冷！我们阿尔法一号星人就是因为体内能量燃烧剧烈，所以体温很难调控，平时穿装备还好……是你不让我穿装备的！”阿呆的声音也拔了一个高度，但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邓廷昊的一条胳膊，一点也不松。

邓廷昊终于拗不过，叹了口气。其实确实，黑灯瞎火，没啥可看的。是他自己心里有点落差，觉得没有将想象中美好的东西呈现给阿呆。

“手机给我。”阿呆忽然朝他伸出手。

邓廷昊狐疑地看了阿呆一眼：“你要干嘛？”

“我听听刚才录的。”

“回去听吧！这里太吵了，你能听清什么？”

“我想听一下嘛。”

于是邓廷昊无语地替阿呆按开了指纹，把手机递给他。狂风呜嗷呜嗷地刮着，阿呆点开录音机，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邓廷昊注意到阿呆的手指一直在按手机侧面调节音量的按钮。他低着头拢着音，嘴里好像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邓廷昊喊着问。

“没什么！”阿呆按了锁屏键，把手机还给邓廷昊：“确实什么也听不清。”

“我就说吧……”邓廷昊嘟囔了一句，两个人攥着手顺着风几步跑回了车上。车门砰地一关，邓廷昊立刻打火、开空调，把温度调高。

阿呆搓了搓手：“真不知道你作为地球人是怎么扛过这种凉风的。”

“可能我们地球人的体温控制系统更先进吧。”邓廷昊哼哼着说，心道：你以为就你们外星人啥啥都牛逼？

“可能吧……”阿呆想了想：“一般来说，低级的生命，其生命力确实更顽强，因为它们要求的生存条件也相对低一些……”

邓廷昊黑着脸转过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正在把地球人比作草履虫？”

“什么是草履虫？”阿呆惯有的虚心。

邓廷昊哼了一声，开了后视一边倒车一边嘟囔：“就你们阿尔法一号星人是高级生命啊？我看你就是个高级傻逼。”

“……”

回去的路上非常平稳。车子在偏僻的罗马公路上开了一个小时，然后渐渐地回到了热闹市区。罗马人的夜生活还在继续，沿路的小酒吧和小咖啡馆里依旧热闹非凡。阿呆靠在车玻璃上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看着看着就感到眼皮沉重，渐渐的竟然睡着了。邓廷昊正开着车，一偏头，却看见阿呆的肩膀正平稳地起伏着，便叹了口气，把车内空调又调高了两度，松了松油门，让车子更加缓慢平稳地往酒店驶去。

放在导航架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邓廷昊轻触屏幕，一封Email跳了进来：

邓老哥：

我和龙哥已经在毛里求斯甜蜜蜜地度过了蜜月第一站，现在正向科威特进军！非洲充满野性和冒险！我喜欢！对了，那啥啥，我妈电话里好像咳嗽了，您老要是闲着蛋疼就替我带她老人家去医院瞅瞅！估计就感冒，监督她吃药！

——是段阳，预计已经玩脱了的段阳。邓廷昊无语地叹了口气，这个龙哥也忒不靠谱，世界这么大，非带着小男友往非洲窜，毛里求斯、科威特，下一站不会是伊拉克吧？

邓廷昊摇了摇头，一条短信给李明凯发了过去：忙不？找个小兄弟领段阳的妈妈跑趟医院，老人家咳嗽了。

李明凯回得很快：没问题。

29.

车开到酒店地下停车场时已经一点多了。邓廷昊关了空调，戳戳身边睡的香的阿呆：“喂。”

“……”

“阿呆，醒醒！”

“……”

“阿呆，看好吃的！”

“呼噜~~……”

于是邓老大瘪起嘴，发出了一声狮王的闷哼。他拔下车钥匙，下车走到另一边车门，想了想，还是打开车门把阿呆抱了出来。他看着阿呆的脸，寻思着至少这货还算个小美人，抱就抱吧。

于是邓老大吭哧吭哧，开始了艰难的抱人工作。

电梯从地下两层快速上升到顶楼，叮——电梯门打开，邓老大面色平静地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外星人往外走。午夜的客房走廊安静极了，人字拖踩进松软的地毯，脚上沙沙的痒着。房间近在眼前，然而邓廷昊却忽然停了脚步，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阿呆，忽然有点好奇现在两人看起来是什么样的。

右手边有一面镜子，邓老大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

安静的走廊，幽幽的灯光，邓廷昊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T恤长裤，踩着双有点骚气的豹纹人字拖，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单纯无害的怪咖。

怪咖睡着了还流口水呢。

邓廷昊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暗暗感慨这外星人也挺接地气的嘛。这么一打扮，人群中一抓一把，谁能想到这孩子能一跳十二米三呢？

邓廷昊不无邪恶地想，如果以后阿呆养不起了，就把他卖给国家队，随便跳个高也能挣钱啊。

他一边意氵壬着大把的钞票一边往回走，转身间，右边的房门忽然开了。邓廷昊反应慢了一秒，虽然立刻往旁边闪了，却还是被撞了一下。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姐有点惊慌地看着他：“Sorry，sir，I didn’t……”小姐说着说着停了，因为她刚刚看到邓廷昊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男孩，她的目光扫到两人完全情侣款的人字拖，更加语塞。

同性恋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玩意，不过这深更半夜，还是挺吓人。

邓廷昊叹口气，刚想解释，然而邪门的事情发生了——阿呆忽然悠悠转转着醒了过来，大眼睛迷茫地看了邓廷昊一秒，又看了罗马小姐一秒，然后蹭地一下子窜了起来：“阿昊你要干什么！！”

“Ahh！！！……”罗马小姐也像看了鬼似的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她看清了阿呆这一蹦活活蹦到走廊另一头，吓得眼圈都红了，转身开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反方向跑。

邓廷昊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喊道：“Don’t run away！ We can explain……”

他话没说完，就感到一阵风从耳边迅猛地刮过。邓廷昊心道不好，再一看，阿呆果然已经成功地“追截”住了客房小姐，正死死地攥着人家的手腕呢。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

有！邓廷昊正要喝止阿呆，整条走廊却忽然警铃大作——客房小姐刚刚按动了制服上贴着的防骚扰按钮。

……

有没有人真的体会过，心累，是一种怎样的情怀。

邓廷昊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他忍无可忍地长叹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拉下阿呆的手：“你发什么疯？”

阿呆听着警铃声，也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他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睛：“我……你吓着我了……”

“我怎么吓你了？”邓廷昊欲哭无泪。

“你干嘛抱着我！我以为你要……”阿呆胡乱地表达着自己的猜测，邓廷昊却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崩溃地看着阿呆：“我是那种人吗？”

阿呆咽了口口水：“我只是觉得，你之前表现得确实很像急于让我承认你们地球人的交合方式……”

“……”

客房小姐已经趁着两个人争论的时候踢掉高跟鞋飞快地往电梯口跑了，邓廷昊和阿呆同时扭过头看着她逃命似的身影，一时间都默默无语。

过了一会，阿呆小声问：“我们能不能回房间了？我还没睡醒呢……”

邓廷昊生生气笑出来：“回房间？哥们，咱俩今晚得去局里走一圈了。”

阿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局？”

“……”

酒店地处繁华区，警署周密，出警迅速。邓廷昊本来还存了个侥幸心思，默默祈祷那小妞触发的警铃招来个经理，教训两人一顿完了。结果十分钟后，他真的见到了酒店的大堂经理——和身后的警长。

罗马警方非常客气，并不会上来就摁住上手铐。对方出示了证件后礼貌地请二人跟着走一趟。邓廷昊在一票制服帅哥的监督下回到房间，拿了自己和阿呆的证件，然后两人一起坐上了高大上的罗马警车。

人生真他妈奇妙。回想前几年，某大陆女歌手曾唱过一首动人的情歌：“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邓廷昊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草泥马的羊毛，跟着脑海中那熟悉的旋律和声：“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无语，坑我入狱~”

阿呆轻轻捅了捅面露凄惨独自伤神的邓廷昊，压低声音：“怎么办……”

邓廷昊用大彻大悟的眼神看他一眼，不动唇地小声说：“无论如何，记住你是地球人。还有，别打警察。”

“Sir，please shut（闭嘴）。”身边的警察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邓廷昊的后背，邓廷昊心中更加气闷，索性看着自己的膝盖不再说话了。反倒是阿呆，趁着两个制服帅哥说话的工夫，偷偷拍了拍邓廷昊的手，小声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呢。”

妈的，就是有你我才放不下心呢！哥们！你能不能搞清楚点情况？！邓廷昊在心中默默流下宽面条泪，一时间无语凝噎。

警车很快赶回警署，进了大门分两拨走，邓廷昊左边，阿呆右边。罗马警署为外国“友人”专门设立了询问室，邓廷昊被安置在询问室的长沙发上，制服帅哥还为他倒了一杯茶。

“Sir，black tea。”

邓廷昊看了一眼，是袋泡的红茶，估计不会好喝，毕竟罗马没什么茶文化。但他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点头致谢：“Thank you。”

制服帅哥例行公事后交代了邓廷昊几句，转身出了屋。三分钟后，进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国人。

“您好，我是警署中方警官，姓陈。”警官先伸出了手。

邓廷昊只能站起来握了一下，然后继续蔫蔫地坐回到沙发里：“问吧。”

“先生请放松，我会替中国公民尽最大可能地争取有利形势。”对方搁下一句官话后直接坐下来翻开文件夹：“姓名。”

“邓廷昊。”

“性别。”

“……男。”

“有效证件号码。”

“110107198509090023。”

陈警官点点头：“邓先生，酒店的Geller小姐投诉您骚扰，并且提出了与您同行的邓呆呆先生疑似有超能力，请问您需要作出解释吗？”

邓廷昊窝在沙发里，沉沉叹口气，揉了揉鼻梁，开始诉说：“阿呆是个可怜的孩子。”

“嗯？”

“哦，忘了说，我从事犯罪心理分析，是一名犯罪轮廓测绘师。邓呆呆是我接手的一个病人。”

“病人？”

“他脑子有病。”邓廷昊指了指自己的头：“这孩子三岁时开始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体能，包括速度快、爆发力强，在同龄孩子甚至成年人中，都非常罕见。”

“关于这一点……”陈警官翻了翻前面罗马小姐的笔录，点头道：“Geller小姐确实声称目击了“非凡的速度”。”

“嗯。”邓廷昊点了下头，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你是警方，我没什么可隐瞒的。由于超强的体质，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呆渐渐产生了人格分裂。另一个他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世界中，认为自己是个外星人，是宇宙中的高级人种。并且就像所有高级生物那样，他对低级生命有着严重的歧视……”

“比如说？”

“比如，他看不起人类的交合方式，认为那是落后并且肮脏的。”邓廷昊抬眼看着陈警官，目光坚定、真诚，看起来非常可靠。他所说的话本就十句九真，却完全编造出了另一个故事。这几句话，邓廷昊甚至自信可以瞒过情报部门的测谎仪。他就是搞这个的，是真正的行家。

“那刚才的事……”

“刚才我带他去看夜海，这也是治疗的一步，涉及学术秘密，我不方便多加阐述。”

“这我懂。然后呢？”警官很配合。

“他累了，睡着了。我抱他回房间，路上和酒店的小姐撞了一下。他惊醒后恍惚间看见我抱他，以为我要伤害他——精神分裂的人总伴随一定程度的受迫害妄想症——所以他就爆发了。”邓廷昊说到这里又沉沉地叹口气，把脸埋在手心里，像是真的累极了：“我们真的没有伤害那位女士。阿呆现在尚处于不稳定状态，他对常识很可能都非常模糊，你们不信可以测验一下……”

“好的。我们会尽快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请您在这里稍等。”陈警官合上文件夹，干脆了当地出了门。

邓廷昊从手心里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清明。配合，从容，还带着些许不耐烦和无奈——他刚才的表现无疑能让所有警官打消怀疑。接下来，就只剩下等傻逼阿呆无法通过常识测验，然后两人拿着一张观察令获得释放了。

邓廷昊松了口气，在长沙发上躺下，决定小憩一会。

然而半小时后，走廊忽然吵了起来。陈警官推门进入，站定在邓廷昊对面，神色已经不复刚才的客气：“邓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进一步的详谈。”

这是邓廷昊没有想到的反应，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邓呆呆先生对自己的Z国身份证一无所知，他说，他是日本人。”陈警官严肃地看着邓廷昊说道。

“……”

30）

所以说，人品这个东西，无论何时都是非常重要的。邓廷昊刚在小酒馆黑了一把日本人，紧接着就遭到了令他欲哭无泪的报应。

不得不说，阿呆学东西真快，知道在外国做了坏事就要往岛国人民身上推。实在是推得好，推得妙，推得邓廷昊哇哇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