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升贪赃枉法之事他早有一点察觉，现如今配合穆锦暗中查探自己的爹，并不是要大义灭亲，而是不愿尹升再贪赃枉法，霍乱朝纲。
否则，尹升积下的罪孽愈多，到了下一世投胎转世，恐怕就会沦为畜生道。
再过两日，穆锦携着陌霜一同去丞相府。
昨日便遣了人来打过招呼，今日太子会携太子妃回来给二夫人上香。
穆锦与陌霜到时，已经是黄昏日落时。丞相与丞相夫人在门口迎接，寒暄后，丞相夫人领着陌霜去二夫人的牌位前祭拜。
太子殿下前来，必定不能怠慢。丞相夫人笑得热络，并非虚情假意。尹升板着一张老脸，笑得牵强。穆锦看到尹升那张老狐狸的脸孔，心里莫名起火，却也是笑意相迎。
丞相夫人早早让人准备了晚膳，太子坐在上席，太子妃坐左席，丞相与丞相夫人则坐在下席。
今日刚好府上另外的两位公子都出了门办事，没能上桌。穆锦猜想，大抵是他们晓得他今天要来，便早早避开了。丞相府家的两位公子向来都是亲六王爷喆勘的，从小到大皆是。
饭桌上的氛围极其尴尬，丞相夫人倒是没事人一样，难得见到陌霜，便谈起话来。
“近些日，身子好了些罢。”
“娘亲不必挂心，孩儿好多了。”
“今日是你亲娘的忌日，我看，你今日就跟殿下住下来罢，寝房我一早就让人收拾好了。”
陌霜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穆锦，“殿下觉着如何？”
这个时点过来，就是为了要住下来。穆锦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尹升，道：“既然是你生母的忌日，留下来住一晚也无妨。”
尹升看穆锦待陌霜态度转好，内疚感稍微减缓，心情也好了些，“寒舍鄙陋，委屈太子殿下了。”
穆锦笑了笑，“怎会。”
丞相夫人继续与陌霜聊开，“听闻凌云观的虚长道长几月前仙逝，你若是得空，可要再回去拜拜他，当初若不是他，你呀，身子还没这么快好呢。”
“孩儿知道。”
用了膳后，尹升说还有公务要办，丞相夫人又单独跟陌霜谈了话，穆锦无事可做便跟在陌霜身后与丞相夫人一同谈话去了。
丞相夫人一直待陌霜如己出，当初尹升决定将陌霜以男儿身嫁入太子府，她并不赞同。只是碍于这是皇上的意思，她才没有阻止。
跟陌霜说了几句，看时候不早，便唤来下人领着太子和太子妃去寝房歇息。
穆锦与陌霜跟着府上的小厮来到寝房，挥退小厮，合上门。穆锦转身看着陌霜，道：“看得出丞相夫人待你很好。”
陌霜点头，“她为人和善，待臣亦如己出。”
穆锦顿觉舒心，陌霜是庶出，娘亲也走得早，幸亏丞相夫人还待他好，“你那两位兄长，待你如何？”
陌霜轻笑一声，“殿下此行总该不是来查探这个？”
“只是随口问问。”不知为何就想要知道他在这府上到底有没有受欺负，若是有，他会替他讨回来。
“他们待臣如亲兄弟。”
“没欺负你？”
陌霜轻摇了摇头，揶揄道：“这世上欺负过臣的大概也只有殿下。”
穆锦愣了愣，听着他的话实在不知该笑还是该内疚。这世上只有他欺负过他，只有他能欺负他，听上去似乎该高兴，但心里对他的那份愧疚却又是挥之不去。
穆锦将他圈在双臂之间，他轻声道：“不过，从此以后，我不会允许再有人欺负你。”
“方才的话不过是个玩笑，殿下切莫当真。”窗外一个黑影闪过，陌霜抬起手放在穆锦的腰间，淡然地低声道：“外面有人。”
穆锦提高警惕，贴着陌霜的耳根，“先去榻上躺着，午夜后再行动。”
“嗯，好。”
穆锦松开陌霜，提高了声音，“我有些累了，不如先歇息。”
“嗯。”
两人和衣躺上床，再一记指风将房里的两盏烛火打熄。房里一片漆黑，屋外的人看到房里熄了烛火，便去禀报尹升。
“老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已经歇下了。”
尹升沉吟道：“知道了。”
午夜过后，丞相府一片寂静。偶尔寒风拂过，枝头的枯枝摩擦间发出唰唰的声响。
穆锦与陌霜从窗口出了去，贴着墙根一直摸到尹升的书房。书房有两扇窗，一扇窗紧闭，另一扇窗虽然也闭着，却是能打开的。
穆锦开了窗，双手在窗台上借力，身子轻盈地跃了进去，跟着陌霜也进了去。
书房里隐隐还有些光，从外面廊檐上的灯笼照进来，也只能大致看清事物的轮廓。两人分头在书房里找可以通往暗道的机关。
王孙贵族为了藏纳家财，通常会在府邸挖暗室，则暗室入口设在书房的可能性最大。
穆锦与陌霜两人睡得房离书房并不远，从窗外走一段路，正好可以避开巡夜的，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
穆锦将书架稍微往外移了一点，刷拉一声，几本书掉在了地上。穆锦心一跳，看向那边在墙上找机关的陌霜。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再往门上看了看，幸亏巡夜的人没有发现。穆锦贴着墙往书架后面瞄了瞄，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从怀里拿出火种吹了吹，再往里面照了照，手贴着墙敲了敲，确认没有暗道才轻手轻脚地把书架移回去。
弯下腰捡书时，穆锦再敲了敲地面，也没发现不妥。陌霜已把墙面上以及多宝架上的东西移了移，都不是机关。
穆锦则匍匐在地上，一块地砖一块地砖地敲，敲到书案下的砖块时，终于发现不妥，多敲几次，发现声音较为清脆，显然这地砖下面有猫腻。
陌霜过来，在他身旁矮下身子，低声问：“可有不妥？”
“嗯。”穆锦抬起头，“你来敲敲，这地砖下似乎是空的。”
陌霜曲起右手食指敲了敲，“确实是空的。”
“那机关也该在这附近。”穆锦的手掌贴着地面扫了扫，再顺着桌腿往上探，探到桌子边沿，发觉有一个方形的地方稍微凸了一些出来。
伸手按了下去，底下的砖块立即有动静。穆锦脚下的砖块移开了来，陌霜动作极快的将穆锦从地上拉了起来，书案下的砖块缓缓地移开，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地洞。地洞的大小正好就是书案的大小，书案固定在地上，无法移开。
穆锦弯着腰，先伸了脚下去探了探，探到了有阶梯一样的东西。回头对陌霜道：“我先下去看看。”
“小心。”
穆锦把腰弯下，一步一步下了阶梯，下到最底下，伸手不见五指，从怀里掏出火种吹燃，才看清这是个地下室，只是洞室狭窄，除了连接地上的阶梯以及四面石壁，再无其他。
陌霜也从上面下了来，上面的入口缓缓合上。
第40章：真情·共患难
穆锦一手拿着火种，一手在石门上摸索，时而耳朵贴着石墙敲打。陌霜低头看着地上，显然有一面墙与地上有接缝。
贴着墙敲了敲，果真有些不对，“殿下，是这面墙。”
穆锦闻言走过来，贴着墙敲了敲，陌霜指着地上，“底下有接缝。”
穆锦再蹲下，用手上的火种照了照地上的接缝，“这是一扇石门。”
陌霜看着面前的凹凸不平的石墙，“恐怕还有机关。”
穆锦将手上的火种贴着地面逡巡了一遍，未发现类似机关的东西。
突然，一声响，地上的石门缓缓升起。穆锦心一惊，看向陌霜。
陌霜指了指墙上，上面有一块陷了下去，“机关设在墙上。”
穆锦唇角勾了勾，从地上起来，再看着那扇石门缓缓打开，火光照进了石门内，里面别有洞天。
奈何手上的火种光芒太过微弱，只能照到一部分。两人提步走了进去，穆锦瞥到石门旁有一截蜡，点燃了蜡烛，光线瞬间亮了些。
穆锦再把里面其他的两支蜡烛也点上，这五十多见方的地方被照得恍如白昼。
里面的东西也被照得清清楚楚，靠着墙放着一个书架，在一个角落堆积着七八个箱子，还有两个多宝架，摆着各式奇珍异宝。
陌霜走到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翻开一看，是账本，上面记录的是十几年前的账务，都是尹升贿赂贪污的一些罪证。
陌霜眉心蹙起，又抽出另外一本翻了翻，还是账本。
这一本一本的账本记录着他从一个七品官员到位极人臣的丞相所有的贿赂贪污的账目。一心想要往高处爬，所以处处贿赂，贿赂所用的银子便是贪污得来。
于是乎，贪污再贿赂，一直爬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后为了拥立六皇子喆勘，还花了不少银两拉拢官员。
陌霜看着那一笔一笔的账目，只觉心寒。
不知何时，穆锦已在他身旁，“他不配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只当没他这个爹。”
陌霜合上账本，“他虽做错了事，但血浓于水，他永远是臣的爹，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有因必有果，善恶有报，他铸下如此大错，罪该当罚。”
穆锦目光深沉，“此事我会秉公处理。”
陌霜沉默了片刻，问道：“殿下可发现那三十万两官银了？”
穆锦点了点头，指着墙角的七八个木箱，“在那。”
陌霜看着那七八个木箱，神色黯然。
穆锦深吸一口气，“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丞相府。”
陌霜不语。
此时，砰地一声，打开的石门掉了下去，将出口封了个严严实实。
穆锦一惊，连忙跑到石门前，视线在石门上扫了一遍，“怎么会突然之间合上了？”
“大抵是过了时辰就会合上。”
穆锦手掌贴着石门摸索，“附近必定有机关可以打开。”
两人又开始寻找机关，只是这一次，找遍这整个地下室，也没能找到。一个时辰过去，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墙上的有一支蜡烛已经熄灭，升起袅袅青烟。
穆锦渐渐觉着晕眩，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找机关。陌霜渐渐地也觉着晕，突然想到，这里是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空气有限，呆得太久便会令人窒息而亡。
“殿下，快把烛火熄了。”
穆锦不解，“为何？”
“若是再燃下去，恐怕你我没找到机关就要窒息在此处。”
穆锦立刻会意，想要用指风将烛火熄灭，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根本使不出力道强劲的指风。只得走到烛火旁，将墙上的烛火吹灭，另外一支由陌霜吹灭。
烛火吹灭后，地下室里便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穆锦在黑暗里搜寻陌霜的身影，奈何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到，“你在何处？”
“殿下往左走。”
陌霜一出声，他便知道方向，提步摸着黑往前走，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伸向前摸索的手，那只手有些凉，穆锦反手紧紧将它抓住。
“机关本就是瞎摸出来的，没了烛火倒也无碍。”陌霜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嗯。”怕等会又找不到他，穆锦握紧他的手，“你随我左右。”
“好。”
穆锦牵着他的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机关。这里敲敲那里打打，也没听到石门有一丝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地下室仅有的空气就快要耗尽。
穆锦呼吸困难，全身无力，眼皮子如灌了铅似的沉。陌霜察觉到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渐渐地没了力气，“殿下。”
“嗯。”穆锦回应。
“可要先歇息一会儿。”
“也好。”
穆锦牵起陌霜在墙根席地坐下，呼吸有些粗重，一坐下来后昏沉感愈发强烈，有如千斤重的眼皮就要合上，又努力撑起，苦笑道：“你道你我会不会死在这？”
“怎会。”陌霜答。
穆锦抬起手臂握住他的肩膀，头抵着他的头，他有气无力地道：“其实，能与你死在一块，也不错。”
陌霜往他身边再靠了靠，“难道殿下觉着活着不好？”
“倒也不是，只是想，你要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就不必守寡，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殿下身为太子，日后要背负天下重任，真正心系的该是这天下苍生。”
穆锦垂下眼睑，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力气，“那些于我而言都是虚的，看不到也摸不着，只有眼前的你才是真实的。”
陌霜察觉不对，“殿下？”
“嗯？”声音很低，几乎听不到。
陌霜抬手抚着他的侧脸，“莫要闭上眼睛。”
“我好累。”
听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便知他要晕过去，陌霜放在他侧脸的手摸索到他的鼻梁，在他的鼻梁下方掐了掐人中。
穆锦被疼痛刺激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
“千万不要闭上眼睛。”
陌霜的气息就在他的身旁，但他却看不到他，他缓缓靠近，碰到了他的唇，再没有力气来一场缠绵的激吻，他轻轻地含着他的唇瓣，只是贴着，鼻尖的呼吸纠缠。
良久，他微微离开，喘着气问：“你说，外面的天亮了没有？”
“过了这么久，大概已经亮了。”
“不见了你我的踪影，不晓得尹升那老狐狸会不会生疑。”
陌霜的声音也渐渐变小，“臣已吩咐了冬灵，若是一早不见你我，便去转告娘亲你我已回府。”
“不曾想你这般考虑周到。”
陌霜唇边浮起一丝浅笑，“殿下过奖。”
两人互相依偎，呼吸困难，却依旧笑着。
穆锦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其实，我与你一样，生母在我几岁大的时候便过世。皇后膝下只有一名公主，为了保全她皇后的位置才将我过继到她名下，他待我就如丞相夫人待你那般。”
“那殿下也不算亏。”
“所以，我并不恨她利用我。”顿了顿，他才道：“我该感谢她，若不是她将我过继到她名下，我恐怕一直要受几位兄长的欺凌，也不可能登上这太子之位。”
“小的时候，母后刚过世不久，我也被关过这么黑的屋子。”
“为何？”
“当时我在父皇面前念了一首诗，受了嘉奖，喆勘对我生了嫉恨，将我关在了内务府存放粮草的屋子，也是这般密不透风的。”
“后来呢？”
“后来是内务府的人将我放了出来，在里面关了一天一夜，饿了就剥着里头的稻谷吃。”穆锦无力地笑着，“一粒一粒地吃着剥出来的稻谷，在嘴里，味道是甜的。”
“怎的不叫人来？”
“叫过几声，但毫无用处，后来索性就不叫了。”
陌霜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算作是安慰。突然又想到什么，“殿下。”
“嗯？”
“方才你我寻遍了地上，与四面墙，但有一个地方是你我还未涉足的。”
“何处？”方才四处都仔细找了，并没落下什么地方。
“上面。”
穆锦恍然大悟，仰着头看着漆黑一片的上方，“你是说顶上？”
“嗯。”
穆锦从地上起来，浓重的晕眩感袭来，他勉强站稳脚步，从怀里取出火种，打开盖子却未能吹起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