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霜轻摇了摇头，“不累。”
西边太阳只剩一点余晖，空中几朵云被染上橘红，四周光线朦胧，两旁光秃的枝桠显得更为诡异莫测，有如往天延伸的鬼爪。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
看清了才知道是御林军的人。
一队人马在前方停下，带头的抱拳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穆锦看着前方的人马，问道：“何事？”
“皇上担心殿下安危，特派末将前来寻太子殿下。”
穆锦道：“本宫无碍，只是去了较远的地方，才耽误了些时辰。”
回到营地，穆锦先翻身下马，陌霜再下来。迎面而来的是六王爷喆勘，他面带讪笑，“太子殿下何必这般拼命，左右少打几只野禽，这太子之位也还是你的。”
“皇兄多虑了，本宫只是去了较远的地方，回来较晚罢了。”
“那活捉兔子，殿下可做到了？”
喆勘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他机会。穆锦脸色沉了沉，一旁的陌霜道：“尹某看那兔子委实可怜，便让殿下放了，积一份阴德也好。”
穆锦偏头看了看陌霜，有些想笑，陌霜这人平日里看上去再正经不过，但是对着六王爷说起谎来，却是从来都不曾心虚过。
喆勘无趣地勾起唇角，“太子妃有好生之德，本王也该学习学习才是。”
为其三日的秋狩结束，穆锦与陌霜回到太子府。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十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懂得看天的人都说再过不久就会有一场雪。
刚下朝回来，踏进府门，正遇上往外走的陌霜。
“要出门？”
陌霜点头，“嗯。”
穆锦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再等会，本宫换身衣裳，同你一起去。”
穆锦换了一身便服出来，与陌霜一同出了门，恰好袁玉芝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穆锦眉头蹙起，似乎并不希望她此时过来。
袁玉芝已经由丫鬟搀着下了马车，走到穆锦面前，“殿下这是准备出门？”
听惯了她喊穆锦哥哥，突然唤一声殿下，还有些不习惯。穆锦道：“正想与爱妃出去走走。”
听到爱妃这个词，袁玉芝脸上僵了僵，随即又强撑起一个笑，“正好我也想和殿下一同出去走走，加我一个，尹公子该不会介意罢？”
陌霜温润道：“怎会。”
袁玉芝看着穆锦，“不知殿下想要去哪里走？”
穆锦看向一旁的陌霜，“你要去哪里？”
陌霜本打算去书肆，但这个情形恐怕不能，“左右也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尹某去哪都一样，就由殿下与袁姑娘来定。”
袁玉芝想了想，抢先说道：“城南有一座月老庙，听闻求姻缘十分灵验，京城里的公子小姐好多都喜欢去那，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穆锦不做多想，“那就这么决定罢。”
门口两辆马车，穆锦与陌霜一辆，袁玉芝一辆。
上马车前，袁玉芝握住穆锦的手臂，撒娇道：“我这马车十分宽敞，里头还设了暖炉，你与我乘一辆可好？”
穆锦从她手里抽出手臂，道：“不必，本宫习惯了乘府上的马车。”
袁玉芝撇了撇嘴，“那，那好吧。”
穆锦上了马车，陌霜已经在上面，两人互看了一眼，穆锦弯着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马车启程，马车里头两人一开始皆是沉默。
穆锦侧着脸看了看他，“冷不冷？”
陌霜摇头道：“不冷。”
穆锦兀自握住他的手，“手这么凉还说不冷。”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稍微用力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这样稍微暖些。”
陌霜没说什么，一直由着他揽着，直到抵达城南的月老庙。
月老庙附近还算十分热闹，卖零嘴的摊位香味四溢，卖首饰的老妪扯着嗓子含住路过的公子小姐，还有些江湖术士，摆一张桌子，挂上算命的幡子，也开始做起了生意，还十分红火。
下了马车，袁玉芝便往穆锦身旁站，两只手圈着他的一只手臂死死不放。
穆锦推开她圈在手臂上的手，道：“出门在外，要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子。”
袁玉芝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咬了咬唇，“哦。”
陌霜走在他们身后，冬灵瞪了前面的两个人一眼，在身旁小声道：“公子，刚刚我就想说让你不要来的。”
穆锦听到了往后面看了看，看到陌霜依旧风平浪静的脸，正想过去与他并肩而行。
袁玉芝指着前面卖栗子的摊位，“我想吃那个。”
穆锦被她拉了过去，陌霜便在一旁等着。热乎乎刚炒出来的栗子飘着香味，袁玉芝要了一袋，穆锦道：“再要一袋。”
袁玉芝道：“一袋这么多，够我们两吃。”
卖栗子的老朽道：“那到底是一袋还是两袋？”
穆锦道：“两袋。”
卖栗子的老朽立即用纸袋又装了一袋，穆锦接过，转身向着陌霜走去。托起陌霜的手，把手上热乎乎的栗子放在他手上，温声道：“给你的。”
陌霜道：“袁姑娘喜欢吃，还是给袁姑娘留着罢。”
“她那有，这一袋是我给你买的，你要是不喜欢吃，那就捧着，暖暖手也好。”
陌霜越过穆锦的肩膀看过去，看到袁玉芝咬着下唇，幽怨地看向这边。
袁玉芝走过来，对穆锦道：“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陌霜把手上的一袋炒栗子给冬灵，“你吃罢。”
冬灵笑着道：“你先暖暖手，等会我再吃。”
“我先拿着，你吃，冷了可就没这么好吃了。”
冬灵伸手拿了两个，嘻嘻笑道：“谢谢公子。”
穆锦被袁玉芝拉到树下的一个首饰摊。冬灵看了他们一眼，一边吃着栗子一边小声道：“公子，我们离他们远一点。”指着对面的卖灯笼的摊位，“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陌霜也不愿过去穆锦和袁玉芝那边，便听冬灵的，去卖灯笼的摊边看了看。
站在卖灯笼的摊位前，冬灵拿起一个莲花灯，“公子，你看，这个好看。”
陌霜看了一眼，取下挂在上面的白灯笼，灯笼上面只是简单地题了几行字。正在扎灯笼的老朽道：“公子，这边还有些没题字的，你要想自己题字也行。”
冬灵在一旁道：“公子，你的字那么好看，要不题上几句。”
老朽拎出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白灯笼，从桌子上端了一方砚台出来，陌霜持笔蘸墨，“那在下就献丑了。”
提笔在白灯笼上行云流水地写了几行字：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旁侧一个声音道：“字迹隽秀，飘若浮云却又矫若惊龙，好字。”
陌霜偏头，穆锦眉眼含笑站在身旁，卖灯笼的老朽也笑道：“这位公子的字百年难得一见，这几文钱的灯笼再转手一卖，恐怕翻个上百倍都不在话下。”
陌霜托着袖子把笔放了回去，道：“老人家过奖了。”
穆锦提起刚题了字的灯笼，再仔细看了看，“这灯笼现下值个几两银子，我买了。”
“这……”买灯笼的老朽为难地看向陌霜。
“别的先不说，你只管开个价。这灯笼到底值多少银子？”
老朽伸出两根手指头，“至少，二两银子。”
穆锦爽快道：“那好，就二两银子，这灯笼，我要了。”
不喜贪小便宜的老朽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灯笼是这位公子的，他题的字该由他来做主。”
陌霜看这大冷天老人家扎灯笼不容易，便道：“既然这位公子想要买，老人家只管卖给他就是，这字就当是在下练手的。”
穆锦对身后的侍卫道：“付账。”
侍卫取出一锭银子递了出去，老朽满脸笑意，拱着手道：“多谢公子。”
第30章：言不由衷
袁玉芝在一旁一脸不屑，扯住穆锦的袖子，“夫君，前面便是月老庙，我们过去吧。”
冬灵瞟了袁玉芝一眼，心里腹诽，这还没成亲呢，就夫君夫君地叫，也不害臊。
走远了几步，穆锦面露不悦，道：“你我还未成亲，莫要乱称呼。”
袁玉芝撅起嘴，“左右日子也近了，迟早的事。”
月老庙是求姻缘的地方，陌霜跟到门口就止了步。
穆锦往后看的时候看到陌霜没跟上来，止步转身问：“怎的不走？”
“殿下和袁姑娘去吧，臣在外面候着。”
穆锦也不想进去，走到陌霜面前，“我和你一起。”回头对袁玉芝道：“玉芝，你要去的话快去，本宫在这等。”
袁玉芝跺了跺脚，“可是，这月老庙一个人进去不吉利。”
“不过是些迷信之词，你何必在意。”穆锦道。
“若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去，左右去了也没用。”袁玉芝撒气道。
“那就不要进去了。”穆锦看了一眼陌霜，“我们走。”
袁玉芝含着泪咬着唇，最后还是生生忍了下去，提着脚步跟上，“等等我。”
陌霜一路沉默不语，袁玉芝一直往穆锦身边靠近，穆锦板着脸，提不起一丝笑意。
袁玉芝把人带到一个卖姻缘果的摊位，所谓的姻缘果不过是鹅卵石打磨出来的，上面刻了字，刻了郎和妾的就是一对，寓意郎情妾意。
袁玉芝在摊前挑了一对，“就要这对，好不好？”
穆锦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随你。”
“那就要这对了。”
穆锦在摊位上再挑了一对，对老妪道：“这对也要了。”
袁玉芝看了一眼穆锦手上的，“既然你喜欢那对，我们就买那对好了。”
“不是给你的。”
袁玉芝脸色一变，闭口不再说话，又瞪了一眼那边在姻缘树下抬头看的陌霜。
买好了姻缘果，穆锦便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打道回府，穆锦让袁玉芝直接回府。
坐在马车上，穆锦将藏在袖子里两颗沉甸甸的姻缘果拿出来，给了一颗给陌霜。
“给你的。”穆锦淡淡道。
陌霜拿着被打磨得圆润的鹅卵石看了看，看到上面刻的字，意义不明的眼神看着穆锦，“妾？”
穆锦干咳一声，“只是一个字罢了，不必理会。”
再有三日袁家千金就要过门，大户人家纳妾向来不大注重排场，但太子此次纳的侧妃乃是当朝国舅的千金，皇后的亲侄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排场上寒碜。
太子府上上下下连续好几天都在忙活太子纳侧妃的事宜，府上要好好修饰一番，该要准备的东西也都要准备，陈伯一早忙活到晚，没一会休停。
有些拿捏不定主意的，只好去问太子殿下，谁知太子殿下一句，“此事不必过问，你拿主意。”
于是乎，陈伯又去跟太子妃商量。
陌霜倒是帮了不少忙，男婚女嫁的一些礼节他大致了解一些，该置办的东西他也帮着置办了。
等到迎娶的那一日。
天还蒙蒙亮，陌霜就醒了，旁边的穆锦还在睡着，一只手臂横在他的胸前，不忍心打扰他，便一直没动。
等到天色再亮一点，陌霜才开口叫醒他，“殿下，该起了。”
穆锦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再陪本宫睡会。”像个孩子似的往陌霜怀里靠。
陌霜不动，任由他靠着。
再过些时辰，陌霜提醒道：“再晚下去可就要误了时辰。”
怀里的人动了动身子，兀自苦笑：“常人只道生在帝王之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不知这其中六亲不认的明争暗斗，亦不知这其中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陌霜低头看了看埋在自己胸前的人，只觉此时的他还像个孩子。他为一国太子，外人面前庄严肃穆，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的软弱。却在此时此刻，感叹自己的身不由己。
陌霜唇边浮起一丝笑，看着孩子般窝在自己怀里的人，语重心长道：“那殿下可知常人奔波劳累，面朝黄土背朝天，春种秋收早出晚归，亦不过只是图个三餐温饱。”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陌霜继续道：“世间众生生而平等，上苍既给了殿下荣华富贵，自然要在别处克扣些。”
穆锦依旧没动静，陌霜撑着身子坐起来，“时辰不早，臣还有事，不陪殿下了。”
陌霜正要起身，穆锦从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你帮本宫更衣。”
陌霜看着他半藏在被子里的头，颌首，“好。”
更衣出门，府上四处张灯结彩，入眼既是一片大红。处理了府上的大小事，便陆陆续续有宾客携着礼上门贺喜。
穆锦与陌霜站在前厅门口迎着宾客，前来贺喜的皆是朝中官员，一心想着要讨好，恭喜贺喜的话一说就一大串，穆锦站在那耳朵都听出了茧。再往旁边看了看穿着淡黄色孔雀锦袍的陌霜，他正眉眼含着笑回着礼。
迎了一批，总算有个空闲，穆锦凑近他身边道：“要是累了就去歇歇，这有本宫把持。”
“臣只是站着做做样子，哪会累。”
门口的小厮扯着嗓子喊：“六王爷到！”
穆锦看向门口，六王爷满脸堆笑而来，到了跟前便拱着手，“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喜之日，本王在此祝殿下与侧妃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穆锦拱着手回礼，“多谢皇兄。”
喆勘再看了看穆锦斜身后的陌霜，调侃道：“殿下有了新欢，可千万别把太子妃冷落了。不然，以太子妃无论男女都要为之倾倒的美色，难免会有趁虚而入者。”
“皇兄说笑了。”
陌霜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喆勘道：“六王爷里面请。”
喆勘对陌霜拱了拱手，提步往里面走。
宾客来的差不多，小厮脚步匆匆来报，“殿下，迎亲队半刻钟后到。”
穆锦眸色转阴，负着手沉吟不语，回头看着陌霜，陌霜抿唇一笑，“去罢。”
走到门口不过几步路的事，穆锦却觉着走了几百年。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将近，心里始终茫然。
花轿在门口停下，穆锦想起当时娶陌霜的时候。那时，他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陌霜穿一身红衣从轿子上自己走下来，倾国倾城的美貌还曾让他惊艳过。
但也只有那一眼，过后入门拜堂，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心里还有些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必定不会那样待他。
袁玉芝由一名媒婆牵着下了轿，丫鬟呈上一条中间结了一朵红花的彩带，一人一边牵着进了门。
门口两边站着前来贺喜的文武百官，陌霜就站在最后面，穆锦一步一步往前迈，看着陌霜淡漠的脸，心里百味陈杂。那人此时此刻会在想什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的？
宴席上，觥筹交错，喜气盈盈的氛围下谈笑风生。文武百官一个接着一个前来敬酒，再说几句贺喜的话。
穆锦举着杯，一一回敬。
主桌上，六王爷喆勘就坐在陌霜的旁边，握着酒杯说要敬太子妃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