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听了这话,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道:“三昧倒像是我娘的亲生孩儿,相比之下,我倒与你相似些呢。”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九郎也笑道:“你性子果然与我娘十分相似,往后我以兄弟之礼待你。”飞天明白他如此说是为了消弭自己心中的不自在,不由十分感激看了他一眼。
两人说话之间来在一处荒村野店之处,钱九郎点头道:“你丈夫孩儿就在里面,快去吧……”飞天闻言正要下车,又回身说道:“那你呢……”
钱九笑道:“这样的小店住不下那么多人,我往前头给你们探探路,咱们就在竹城水寨之中相见。”飞天知道他不愿意与金乔觉相见,十分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跳下车去。
来在店房门口,早就有人打起帘子来笑道:“四少侠,我们正等你呢,大哥呢?”飞天一瞧,原来是荀薰,十分亲切笑道:“你们都在?他说往前头探探路,与咱们就在竹城水寨见面。”薰儿听了,知道大哥怕两边见面尴尬,点了点头,把飞天往里间让一让。
飞天进了后院店房,就瞧见志新正在门口张望,见他来了,上前来扑入怀中说道:“娘,你没事吧?他们难为你了没有?”
飞天见了志新,一颗心方才落了地,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你爹爹呢?”才见金乔觉却是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见了飞天倒是一愣,紧走了几步上前来拉住了他说道:“你怎么来了,我方才出去迎你,怎么没瞧见有人来这里。”
后头对江城和阚涟漪也打帘子进来笑道:“只怕是走了岔路,他们是从那一条山道过来的也未可知。”
一时间战天刃一家听见声音,也出来彼此相见,简短说了两句情况,报了平安。众人知道飞天夫妻经过这次劫难,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就都搭讪着各自回房,只有双儿有些心疼钱九郎,听说他往前头探路去了,自告奋勇出去追追他的车子,沿途之上也好有个照应。
飞天和金乔觉带了志新正要回房,荀薰撞了来,搂着志新笑道:“如今双姐姐出去了,我那间房子就我一个人,不然让我侄儿跟我睡吧,我自己一个人怪害怕的。”飞天知道荀薰为自己夫妻两个考虑,连忙道了谢,又问志新的意思。
志新如今十几岁了,渐渐明白一些事体,连忙点头说道:“孩儿跟小姑姑睡很便宜,爹娘也快歇着吧,今儿也累了一天了。”说着跟了荀薰回房,房内就只剩下金乔觉和飞天两个。
飞天还没来得及说话,早给丈夫一把搂在怀里,金乔觉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闷声说道:“我还以为真的要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飞天给他逗得扑哧儿一乐,推了推丈夫说道:“快别闹了,那萧郎原是弄玉的丈夫,如今你连驸马的官职也丢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萧郎呢……”虽然嘴上打趣他,自己也伸出一双藕臂抱住了丈夫,一面在他肩头摩挲着,借以平复他内心的不安。
夫妻两个柔情蜜意了一会儿,金乔觉拉了他往床边坐下,面上带着歉意说道:“早知道是如今这个局面,当日就放你在竹城水寨之中安心度日也罢了,宁可我蹉跎了一生,也不能把你卷进这样的是非之中来,我只是心中想着太后既然是你生母,万不能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才处处都听从了那个小琴相公的安排……”
飞天听了,连忙摇了摇头说道:“看你,好端端的倒责怪起自己来,若不是因为他们辗转找到了你,只怕我一辈子也不能跟亲生母亲见面,到底也是一桩憾事,如今见了……只怕是我们母子缘薄,相处不来,我也就死了心,倒是连累了你和志新,经受了好多波折,如今越发连钱山主也牵扯进来,倒是我对不住你们……”
金乔觉闻言蹙起眉头道:“是我这个做师兄的学艺未精,不能只身回护妻儿,倒要借助旁人之手……倒是你这般体谅我没有本事的地方,志新也很懂事,当着我的面只称呼钱山主,却叫我做爹爹,我倒是觉得对不起人家……”
飞天见丈夫面上有些落寞之意,想要说出当日实情,又怕他因为自己年少荒唐之事倒与那钱九郎翻脸了,只得忍住不说,一笔带过说道:“当日我们都还少不经事,做下些荒唐事,不算数的,再说我与他到底都是宗室,有兄弟名份,方才他对我说了,往后以兄弟之礼待我,我自然敬他如兄长一般,况且咱们并不是在山上住长了的,你这几日也别多心,叫我夹在当中难做人……”
金乔觉见妻子想得通透,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我若是那样吃醋拈酸的人,也不会等你到今日了。”夫妻两个商议定了,见外间没有旁的事情,方才吹灯睡觉。
沿路无话,过了几日就听见外面大镇甸之中果然到处张贴海捕文书,无非捉拿钱九与金乔觉之事,倒不曾提起飞天的名字,姒飞天心中暗想母亲也算是留了情面,他们一行人都是江湖绿林,自然走的都是山路,只因那钱九郎原本是下午门门长,路上遇见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江湖人,自然不敢得罪他们,反而十分礼遇照顾。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多时来在了竹城水寨之中,早有好几艘大战船前来后山水路码头迎接着,那温青峰亲自下山接着众人,坐船进山,牡丹姑娘早已在山寨之中预备下接风洗尘的酒宴,款待飞天众人。
安顿已毕,每日里志新和白羽依旧是酆玉材带着念书温课,姒飞天向来与牡丹女侠亲厚,日常闺中作伴,金乔觉因为感念钱九郎的竹城水寨有襄助之恩,又是飞天应名儿的兄长,便对山上主事的温青峰说了,愿意做山中喽啰兵丁的枪棒教头,战天刃依旧做他的老本行,在山中打铁充实兵器库,大家倒也各得其所,只有金乔觉夫妻心中隐忧,不知钱九郎身在何处,若是他回到山中,只怕大家见面又要尴尬……
这一日飞天在牡丹房里帮她带孩子,一面逗弄那小官人,一面漫不经心问道:“牡丹姐姐,我们投身到这里好几日了,怎么山主还不曾回来呢?”
牡丹姑娘早知道飞天会这么问,笑道:“我就等着你问我呢,是不是你们小夫妻两个,怕见了他尴尬?”飞天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师兄,他素来磊落,万事不愿意求人的,谁知道如今阴差阳错的为了我倒是求着孩子的生父帮忙,我知道他嘴上不说,只怕心里不痛快,这里终究是人家的山门,我就跟姐姐打听打听,有了准信儿,不然我们就先把志新寄养在这里,自己再往别处避一避,可使得么?”
牡丹听了笑道:“你们倒是肯多心的,那钱九郎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他前儿托人传话来,对我当家的说了,说叫他总管山中事务,山主这几日跟着他的师尊闲逛三山闷踏五岳去了,云游天下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回来呢,左右这一二年不得闲儿了,你们就安心住下吧,等风声过去了,要是愿意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隐居也是好的,如今倒不用急着走。”
飞天听了牡丹姑娘的话,心中大石落地,一面替那钱九郎有些不值,点点头叹道:“难得兄长这样心细为我们考虑,既然恁的,我们就要在此多叨扰几日了。”牡丹点头笑道:“这里上三门的人不多,你们能来我自然是最高兴了。”师姐妹两个又说笑了一回方才各自分手。
第一百六十八回(大结局)
姒飞天回到自己房里,把牡丹姑娘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丈夫听了,金乔觉听闻此言点头叹道:“你这位兄长端的十分磊落,推己及人,只怕我倒未必有这样的心胸……”
飞天听了柔声说道:“你在我身边包容守护十来年了,怎么这会子反而谦逊起来,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如今也不必感叹了,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不用那么虚礼,既然大哥留你我住下,暂且安身在此处就是了,等到他回来时再作打算吧……”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就带着孩子在竹城水寨之中常住下来,这一住就是大半年,依旧不见钱九郎回来,只有那双姑娘时常在外头与他见面,有时回到山寨之中,带些他要换洗缝补的衣裳,飞天见了也帮衬着做些活计,心中对他再无芥蒂,就当做是大哥一般侍奉。
过了不多日子,荀薰瓜熟蒂落诞下一个男婴,山寨之中更加欢喜热闹。这几日连日摆酒请客,山中难免人多眼杂,对江城和阚涟漪也加派人手,自己连夜巡山。这一日涟漪在更房之中换班独坐,要睡不睡,见天色也大亮了,索性起来小酌几杯,只怕白天还有事,随便找个书房歇歇罢了。
这喝的有趣儿,就听见外头有人扑哧儿一乐,说道:“别人忙着巡山,你又在此间偷懒了……”涟漪闻言大惊,他原本功夫不弱,能够这样悄无声息潜入房中,他竟然没有察觉,想来此人算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阚涟漪并不答言,伸手抄起自己的兵器,不敢转身,吹了灯火凌空一翻上了房梁之上,黑暗之中又听见那人笑道:“好端端的做什么梁上君子呢。”涟漪听着这个声音十分耳熟,想了一想,竟是弥琉璃的声音!
正想到此处,但见室内又是灯火通明,果然是那弥琉璃一手拿着火折子点起了蜡烛,对他说道:“下来吧,我要是想害你,还等得到这会子呢?”涟漪听他说的有理,只得脸上一红,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说道:“你也算是咱们山里的故人,来就来了,何必这样装神弄鬼的呢……”
琉璃听见故人两字,眼圈儿一红,连忙掩饰过去,强笑着说道:“你们的人不待见我,不好直接下帖子说要来的,想来想去,只有先找你通融通融,我想见见我们殿下……”
涟漪闻言蹙眉道:“若是太后的旨意,只怕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总要请示了几位哥哥才能给你答复……”琉璃闻言叹道:“太后……唉……”说着,将那烛火笼得亮了些,对着涟漪一晃说道:“你们还真是住在世外桃源里,都不知道外头天翻地覆了吧……”
涟漪闻言摇头说道:“因为山中怕冲动四少侠从前的伤心事,都不大往外头打听朝廷上的事情,而且我们山里常年外出的只有双儿姐姐一个,她最近不曾回来,我们山中自给自足,也从不派遣喽啰下山抢劫百姓,所以消息也有些闭塞,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琉璃来在涟漪跟前转了一个圈子,哽咽着说道:“你没见我戴着孝……”涟漪见状大惊,连忙问道:“你给什么人戴孝,你不是没有亲人么……”
琉璃点点头说道:“我是没有家人,这是国孝,太后宾天了……”涟漪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若是太后去世,只怕飞天这一回不知要如何伤心,只是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便多说,既然弥琉璃是来报丧的,还是要将他引见给姒飞天才是。
想到此处点点头道:“既然你来报丧,自然没有不见之理,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四少侠,只是你说话要留着些忖量,别说的太唐突了,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我一个小辈是担待不起的。”
说着,先领着弥琉璃去见了金乔觉,缓缓的将此事说与他知道,金乔觉听了也是十分为难,不大愿意让飞天知道这件事,琉璃说道:“我来之前也是想先将这件事情对驸马说了,看你怎么想,拿个主意,只是太后原本和圣上关系不好,如今归天,圣上就不乐意为她守丧戴孝,棺椁倒是已经迁入皇陵安葬了,我好歹在跟前服侍了一回,想着殿下是太后唯一亲生孩儿,起码也要叫他知道,哪怕是哭两声,戴几日的孝,也是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
金乔觉听见弥琉璃这样一说,也觉得这位太后虽然行事有些偏颇,也是身世可怜之人,况且与飞天母子天性,这件事情还是要让飞天知道,不然对他也不尊重。想到此处点点头说道:“麻烦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前来送信,先在客房住下吧,这件事情,还是我对他说比较好。”
涟漪知道金乔觉要到内宅之中安慰妻子,就带了琉璃往外头客房歇息,到了房里,还搭讪着不肯出去,琉璃见状问道:“山上事情繁多,你去忙吧,如今太后没了,难道你还怕我劫了你的山寨怎的?”
涟漪闻言一笑,继而蹙眉说道:“正是因为太后没了,如今你在朝中只怕不好过吧,往后有什么打算?”琉璃摇了摇头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我既然出来报丧,也就没打算再回去了,想找个好地方告老还乡算了……”
阚涟漪连忙趁机说道:“既然恁的,你为什么不留在我们山寨里头呢,这地方还不算是世外桃源么?”琉璃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事再说吧,我来也是为了照顾照顾殿下,没那么快走的。”两人说了些闲话不提。
却说金乔觉来在飞天房中,支支吾吾了半日,也不知如何对他说起,飞天见他眉目紧蹙,知道是有大事,反而神色安宁问道:“可是我娘的事情么?”金乔觉见飞天这样聪慧,知道是瞒不住,只得点了点头说道:“只怕太后娘娘不好了……”
飞天知道母亲年事已高,况且自己不辞而别,这一年半载的光景没少想过这件事,只是下意识总不愿意面对,所以也不曾派人打听外面朝廷上的事情,如今听见母亲去世,虽然已经有了准备,还是忍不住滚下泪来,将头靠在金乔觉肩上哭了一回,金乔觉见飞天只是哭泣,并没有十分撕心裂肺的样子,方才略略放心,一面柔声安慰着他。
飞天哭了半日,见见的止住了眼泪,说道:“师兄,你心里是否疑心我是个心狠意狠的人?”金乔觉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这样想,我从来不曾疑你的,只是担心你受不住这个消息,所以才支支吾吾了半日。”
飞天凄然一笑道:“她是我的生身之母,我哪能不伤心,只是如今我还有丈夫孩子需要照顾,说句不怕遭报应的话,她在我心里是比不上你和志新的……”金乔觉听了这话,心中又怜又爱,点头说道:“如今你已经出嫁,咱们是一家人,况且太后对你不仁在先,你这样想法原本没错,快别伤心了。”
飞天又说道:“虽然我与她不亲近,她对我是有生育之恩的,既然三昧不愿意戴孝守丧,不如就咱们来办吧,他看在我不与他争夺的份儿上,这个面子也许还可以卖给我。”金乔觉点头说道:“你要如何发送都依你,我也会尽半子之劳的。”夫妻两个商议一回,次日发丧,并不挑明,只说四少侠为母亲戴孝,全山举哀。飞天由金乔觉陪着,秘密往皇陵去了一趟,祭拜已毕,又悄悄返回山中,没有与自己的弟弟见面。
后来听说太后孝期已满,圣上三昧亲政,果然迎娶了西域法女渡芳年做正宫皇后,两人还算恩爱,琉璃就在山中常住,后来与阚涟漪渐生情愫,虽然不能成亲,也结拜了契兄弟,在山中平凡度日。
其间钱九郎返回山中两次,一次是祭拜自己的庶母,并安慰了飞天几句,并未常住,一次是飞天与金乔觉的孩儿出生,钱九郎回来吃过一次满月酒,没在山里过夜,连夜出山,这几年都是双儿陪在他身边,虽然没有名份,依旧是兄妹相称,她也甘之如饴,不曾抱怨。
其后十年,圣上三昧只因早年帝后之争,心力交瘁,不到而立之年竟然一病不起,龙驭宾天,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过后党的毒害,虽然与渡芳年琴瑟和谐,又有后宫佳丽三千之众,竟然不曾留下一子。只因先皇一脉早已凋零,朝中并无嫡亲贵胄可以继承大统,渡芳年在后宫势力不稳,多亏西域法王撑腰,勉强支撑,一面秘密前往山寨之中,与飞天夫妇商议数次,恳请他们看在当日襄助的份上,答应自己收养志新作为养子,垂帘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