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觉得你先离开了，你就没有责任了吗？”

顾戚一顿，他的表情慢慢黯淡了下来，垂下眼，握住拳头，“不……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没有提醒他们，或者说，没有去告诫阻止任崴让他不要喝酒，不要玩脱了，我就这样先走了，我是他的朋友，却没有对他尽心，这是我的错。”

曼老师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看着面前的学生，顾戚的眼眶其实已经有些红了，她突然有点不忍心再去追问他，喉咙口也是干干涩涩的，她吸了一口气，往后靠去，“你先回去上课吧，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你自己。”

顾戚站起来，“谢谢老师，我先走了。”

顾戚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没什么精神，他把头埋进胳膊里，以前胖的时候，他的胳膊就是个圆滚滚软绵绵的枕头，脸枕着凉凉的很舒服，可现在肉没了，多了一截骨头，硌得慌。

他抬起眼皮，把一截视线放在书上，没什么滋味。

他突然有些想不通自己重生之后是过来做什么的，的确，他变瘦了，成绩也是提高了，可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死过一回，重新回来难道就只能做这些？

他想，任崴是他的朋友，可他没有尽到责任，虽然他也不是什么特别伟大的一个人，可临走时总该是提醒那帮学生的，可他没有。

为什么不去说呢？顾戚想了想，他当时走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心眼挺大的，任崴把他一个人晾在那里，他都没说一句话，所以看他们喝酒，他也就不去提醒了。

顾戚捂着头，他后悔了。

他没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死，出了人命，这种事情，说出来就觉得可怕。

后悔，这种情绪是真的很糟糕，他让顾戚感到厌烦，那一丝丝的如同冰冷的雨水般渗入顾戚的思绪，他想了一个个如果……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稀有的就是早知道、如果等等。

顾戚放学后去了任崴家那儿，任崴的家是很早以前买的，老城区那边，一栋一栋的复式别墅，顾戚站得不远，便看到他家门口紧闭，外头还站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嘴里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顾戚想了想，还是先给任崴打电话，一开始是忙音，又打了几个，才被接通了。

“顾戚？”任崴在那头哑着声音，听起来很疲累。

“嗯……”

顾戚觉得自己应该要和任崴说点什么，只是电话里“嗞嗞”的电流声，干扰者顾戚的心绪，他抿了抿嘴，“任崴……你家除了正门还有别的小门吗？”

任崴家后门是在车库边上，顾戚从房子的另外一头走去，不多久便看到了一扇小小的侧门，他对着手机，轻声道：“任崴，我到了。”

紧闭的小门，被打开，任崴探出头，他看了眼四周，神情恍惚，“快进来。”

顾戚走进去，车库内有些气闷，他跟在任崴身后，任崴走的很快，一向挺拔的背脊微驼，看起来是真的很累，似乎不堪一击的模样。

顾戚这样看着，便觉得心里很酸涩，往日里，任崴在学校是风云人物，样貌英俊出众，学习成绩也是优异，待人更是圆润谦逊，只是在顾戚面前，只因认他是朋友，便放开了自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可现在，因为这场风波，这些都要改变了。

任家就任崴一个人，黄老师不在，任崴倒了杯水给顾戚，倒水的时候，他的手还有些抖，热水溅快，烫在了手上，溅在了身上，任崴怔怔的看着红肿起来的手背，又摸了摸湿了的衣服，他把杯子放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着头，身形颓唐。

第30章：任崴离开

顾戚从任崴家里出来，心情很复杂。

那是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夹着难过心疼和更多的后悔。

他很努力的去想了上辈子，印象里的任崴是过上了怎么样的生活，他记得中考的时候任崴是没有意愿去考凤高的，之后他便想到，若不是自己，任崴也不会想来凤高，若是他没来，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他的人生啊，也该是顺风顺水，安枕无忧，享受着赞誉过得快乐的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躲在家里，被那死去的学生的父母上门咒骂，不敢出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是他改变了应有的定数？

顾戚来来回回想了许久，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钻不出来了。

此后的一个星期，顾戚在未见到任崴，他在想要去任崴家时，却在电话里听任崴说，他的母亲在为他出国读书做准备。

“其实，我家有亲戚在国外，我妈妈也早就想让我出国念书了，只不过本来是想等到高二的是时候，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觉得我就算在呆在学校里，也会受到影响，学不进去了，所以她打算让我下个月就去国外，学校那边已经在办手续了。”

任崴的声音很平静，顾戚听不出来他的情绪。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任崴顿了顿，他似乎在那头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半响，顾戚以为他不想说，任崴才哑着声音，微弱的说道：“我想离开，顾戚，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白天听着他们的骂声和撞门的声音，我真的受不了了。”

“那天和我们一起玩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死了呢？”

“我很害怕，顾戚，我是不是个懦夫啊？发生了那样的事，只想着逃，不肯负责，我是不是很软弱啊？”

顾戚说不出话，他是真的说不出话，任崴虚弱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似乎能钻入脑中，让他什么都不能想不能说，只能怔怔的听着他的话。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不是的……”

“这件事谁都有责任，并不只是你……”他说了两句，却被任崴打断。

“顾戚，你想说大家都有责任吗，不，不是的，最大的责任在我，可我不想承担这个过错，所以我逃开了，顾戚，你别安慰我了。”

“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一有事，你就站在我这边，可这次，你别站在我这里了，我要走了，以后都不想回来了。”

任崴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顾戚愣愣的听着忙音，茫然到不知所措。

任崴离开的那天，给顾戚发了条短信，只是说自己要上飞机了，他有空会写信给顾戚，让他不用担心。

顾戚握着手机，他拨通了任崴的电话，可另一头已经关机了。

因为任崴的离开，顾戚之后的一段时间，心情都闷闷不乐沉郁了下去。

而随着任崴离开凤高，也导致了凤高的一大部分女生在一整个月里精神恍惚，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崇拜的男神校草就这样走了，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以一种逃避的形式消失了。

顾戚的沉闷在凤高第二次月考之后，有所回转，大概是因为他的成绩比之第一次下滑了十分，虽然还是在班级前十中，但在年纪上的排名却被丢到了老远。

对于顾戚的状态，他的班主任李嵊找他谈了一次话。

李嵊觉得顾戚是个好苗子，他并不希望看到顾戚因为这件事情而消沉下去，他在开学的时候让这些学生都填写过一张高考的志愿。

人各有志，有些学生是不准备参加高考的，他们会选择出国留学这条路，而李嵊也看过顾戚的志愿，顾戚是不准备出国的，那么他便是要高考。

李嵊也看到了他填写的大学，是一所名牌大学，在国内有很深的历史积淀和名望，当然高考的分数线也高，而按照顾戚现在的成绩，想要考取还需要拼一把。

可他现在却似乎是没有了刚刚开学时候的那股冲劲，李嵊看过很多像顾戚这样优秀的学生因为遭遇了挫折便一败涂地，他是个教师，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他交给学生的不只是知识，也有他的人生经验和做人的品德。

他要教授的东西有很多，可书本上的都是空谈，学会了，也只不过是做对一张试卷，更多的是在这个教室里学到的品德志气和一种信念。

礼义廉耻是品德，可信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每个人都靠着这种信念活着，而不同的人生经历又造就了不同的信念，那么他做的，只是帮着这群孩子，把他们心里初长成的坚信执念，尽力去归引向正确光明的方向去，让他们尽可能的少走一些弯路与荆棘。

为他们铺一条康庄大道，何乐而不为呢。

李嵊与学生谈话一直都是冷冷静静的，大部分时间他的表情似乎都只有一种，他从未在学生面前发怒过，可同学在看见他的时候，却会莫名的怯了。

顾戚也是，虽然他已然不是什么十七八岁的孩子了。

但面对着李嵊时，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学生，这大概就是作为老师的神奇之处吧。

顾戚垂着眼，胡乱的想着。

“顾戚，我看过你的志愿，你想靠X大不是吗？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态度想要考取是很难的。”

“我知道，我最近念书不怎么用功。”顾戚不怎么敢看李嵊，他低着头，从李嵊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很害羞。

“我们先撇去高考不谈，我听任课老师说，最近上课你也是老走神。”李嵊顿了顿，“顾戚，抬起头来看着老师，我再和你说话。”

顾戚立刻把头抬起来，他有点尴尬，忍不住的想要低下头。

李嵊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些，虽然效果甚微，“我不是想要责备你，我只是想说，在我看来，你似乎在让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的朋友……任崴离开了之后，你就消沉了，你还在为他的那件事而自责吗？”

顾戚不说话，李嵊看着他又道：“你的确是有错，你看到他们在喝酒在胡乱的玩着，你却没有提醒，可你也就只是这点没做好而已，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还想再做什么呢，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你有多难受，都回不到那个时候去阻止的。”

顾戚的嘴唇动了动，他其实是有些不甘心的。

“顾戚你太容易受到边旁的事情所影响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人事变迁，都会让你的情绪变化，这不是说不好，只是太敏感了，就会变得很累。”

“你还小，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现在的任务其实就是好好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朝自己以前定下的那个目标看去。”

李嵊说了很多，顾戚觉得，简直比他课上那些简言意赅的课文解释还要多，但顾戚都听进去了。

他不是那种顽固执着的人，钻牛角尖也只是因为想不通，便一直想着，可当心里的郁结化解，他便走了出来。

他给任崴发了邮件，让他在国外好好生活，努力念书，争取回来造福祖国。

他告诉自己，那件事所有人都有错，也都有责任，然而惩罚已经降临了，那些日夜的噩梦，心理的创伤就是最大的惩罚，他们在祈祷，祈祷那个死去的学生能够在天堂安乐，祈祷学生的家长，能够不再愤怒，希望他们都能最终平静下来。

第31章：一封粉色的信

随着天气逐渐变凉，凤高第一个学期逐渐进入了中旬，期中考试的时候，顾戚小小的出了把风头，大概是因为李嵊老师的那番话让他不再消沉下去，努力念书了一番，在期中考的时，竟然考了个第一出来。

他的理科本来就是很好的，数学更是满分，物理化学也只是堪堪失了两分，另外英语和语文也因为背了大量的单词和做了很多试卷，而考了一个高分。

成绩出来的时候，顾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在这凤高里头夺魁，不过这其中也有任崴离开了凤高的缘故，要是任崴还在，这第一名的头彩大概还是会留在一班的。

不过作为一匹新晋黑马，闻名而来过来二班张望顾戚的同学还是很多的。

而班级里的学生也时常都会去问顾戚学习上的难题，顾戚是个好脾气，有人问他也不会不耐烦，尽量详细的告诉他们，另外他现在人瘦了下来，面容白净，身材也拔高了许多，在班级里的人缘倒是不错的。

这个时候，顾戚就注意到，有个女孩过来问自己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提一些别的问题，譬如，他喜欢吃什么？又如，他喜欢什么颜色？

而那女孩也通常是红着脸，很是害羞的样子，再加上周围的学生看到了总要起哄，弄得顾戚尴尬，那女孩也是手足无措。

在初中的时候还被当做羞耻的恋爱问题，似乎一到高中，就能正大光明的摆出来了，学校里只要不在老师看见的地方，总是能看到牵着手或者并肩走在一起的少男少女，洋溢着笑容，甜蜜的一塌糊涂。

顾戚觉得这青春是真好，他就算是重新拥有了一次年轻的生命，可到底不再是年轻人了。

有时候想融入进去，也只能在外边打圈转着。

顾戚一边这样想着，反倒是没想到，有一个机会从天降临的落到了他的头上。

顾戚的书本里就不知为何多出了一封信，看到那粉色的信壳子，他的手就一抖，表情都有些僵了，这份信夹在他的语文课本里，打开书就看到了粉色的信封明晃晃的躺着，顾戚抬起头，李嵊的视线堪堪落在他身上。

离他不远处的那个位置上的小姑娘发出了一声惊呼，李嵊转过头，顾戚连忙把信塞进抽屉里，简直就像是犯了罪，心狂跳，他呼了一口气，撑着下巴。

这是要闹哪样啊！

收到情书这件事，我这辈子就一次，还来不及好好得意一下，就差点被吓死！顾戚扶额。

放学时，顾戚被人拦住了。

怎么说呢，应该是被两个女生给堵在了一楼的楼梯口，他们这栋楼有两个楼梯口，一般学生放学时走的都是靠西的那个楼梯，只不过今天轮到顾戚值日，倒垃圾的地方又正好是东边那个楼梯，他走去的时候，那两个女生便找到了他。

都是班级里熟悉的面孔，顾戚也叫的出名字，只是平时也就说过一两句话，他挠了挠头，看向那个给自己写了信的女孩，有些尴尬。

那个姑娘就是刚开学体育课时，顾戚出声提醒的女孩，那次之后，顾戚自己没多在意，可人家小姑娘却上心了，一直关注着顾戚，甚至于他上课的时候，都总是回头用余光偷偷的瞥一眼才算满足。

“这个信给你。”顾戚从书包里拿出没有拆开的信，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递过去。

“你都没看怎么就要还给诗婷了。”说话的是那个短头发的女生，顾戚知道她，叫许湘，在班里的成绩一直都挺好的，只是脾气有点暴，男生都吃不消她。

而另外一个长发齐刘海的女生则是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眼角竟然红了，看起来就快要哭的样子。

顾戚觉得有些郁闷，他不去看许湘，而是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好几个头的刘诗婷，组织了一番话，才开口，“我不看你的信，是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所以我就不拆开了，你是个好姑娘……”顾戚顿了顿，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给别人发好人卡。

他都想马上得瑟的给宗溪打一通电话了，只是站在他面前的刘诗婷这时候，竟然……哭了！！

“唉，喂喂……你别哭啊！”

男生对于女生流眼泪大概都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顾戚也是如此，再则他是个没经验的家伙，这个时候只能干瞪眼无奈着。

“你别哭啊，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我的，只是……我这人臭毛病一大堆，做事其实很懒的，我一点都不好，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在骗你，每个人都有很多缺点，可你现在只看到了我所呈现出来的一面，再多的就没了，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所以……”

“我知道啦……你不接受我，我也没办法，对不起，是我自己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