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两步，提醒自己这一定是幻觉。他拍拍自己的脸，清醒清醒过后，这黑脑袋还在，郑叁姑且以为是徐宝一个人在劳作。因为稻子麦子长起来之后，徐宝一个人在地里，就只有个脑袋还能在上边。不过……徐宝他们今日在给菜地除草，应该不在这儿。

郑叁不信鬼神，再走近仔细一瞧，这不是附近的李阿四么？

李阿四家的田地跟郑叁离得近，因此从前劳作时倒时常见面。最近郑叁在家闲着，只让楚国四侠下地干活，也就许久没见他了。李阿四跟他差不多的年岁，身材矮小，跟徐宝差不多高，也还光棍着，常年在地里劳作，被晒得黑黑的，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看着格外憨厚老实。

郑叁走到近前，刚想问李阿四在他田里做什么。只见李阿四麻利地将一些较为矮小的稻子往上拔，转眼间就跟其他的稻子一样高了。

郑叁问：“李阿四，好久不见，你在我地头做什么？”

李阿四抬起头来，向他微笑：“我在拔稻子呀，你没看见？”

李阿四回答得理所当然，郑叁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做错了地，走到了李阿四的地盘。

郑叁抱歉一声正要离开，突然惊道：“不对，这是我的地啊？”

李阿四点头，对他憨笑：“是啊，是你的地。”

郑叁不解了：“李阿四，你为何到我的地里来拔稻子了？要拔，不该在你的地里拔么？”

李阿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这样的，我地里的稻子今年生得小，我看这秋收也差不多快到了，便想了个好主意，将这稻子往上拉一把，稻子不就长高了？兴许我这一提一拉，它很快就成熟了呢。”

郑叁种水稻没经验，没这么干过，也不知李阿四说的是对是错，他只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怪怪的，稻子真的不会死掉么？

郑叁问：“李阿四，你从前这么干过么？真的能早点成熟么？”

李阿四憨厚一笑，露出标志性的两排白牙，道：“没干过，所以先在你田里试试，过两天再在我田里试。”

郑叁听了想对他摔锄头，妈的，没干过就在老子的地里做实验，太缺德了吧！

楚小哥怒道：“阿四哥，你这么干也太不厚道了吧。要是你这么一拔，稻子一夜间全都熟了怎么办？最近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活呢。”

郑叁绝倒。

李阿四对郑叁和楚卿笑笑：“阿四倒是没想过这点，真是抱歉。”

日头很大，郑叁在田埂边上站了一阵，发觉被李阿四拔过的苗渐渐焉了，他急道：“李阿四，你别拔了，你看那些被你拔过的都焉了！”

李阿四从稻田里出来，抖抖手上的泥，郑叁终于看见了他的全貌。李阿四见状，感叹道：“原来行不通，幸好我没拔自己的……”

李阿四，你刚刚把你的心声都给说出来了吧？郑叁默默想道。

郑叁真是忍无可忍这帮奇葩邻居，然而为了维持个好名声，他不会当面发那么大的火。他克制道：“李阿四，你说我这稻子被你拔坏了，该怎么办？”

李阿四抱拳道：“郑兄弟，当真是对不住啊。”说罢便拿着工具往远处走了。

郑叁目瞪口呆，楚小哥一个箭步将他拎起来，道：“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

郑叁捏了一把汗，在心里为楚小哥点赞。

楚卿：“你道歉一点都不诚恳，哪有随便抱拳说句对不住就完了的？”

郑叁无言以对，重点不是在这儿好吗！！

李阿四咧嘴一笑，连忙道：“是阿四我考虑不周了，且放我下来，我诚恳地再道歉一次。”

楚卿将李阿四放在地上，李阿四低下头去，对郑叁鞠了一躬，道：“郑兄弟，实在是太抱歉了！”

李阿四将动作做了个十足十，楚卿这才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看着李阿四在田间越走越远，郑叁心疼得无以复加。可李阿四道歉都道了，他总要做个宽宏大量的样子来不？他媳妇还没娶，总得有个好名声吧。

他默默低下头去，将被压倒的稻子按回去。楚小哥跟在他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将稻子弄回去。

“郑大哥，我可以问你么？”

郑叁的心在滴血，他道：“问吧。”

楚小哥：“被拔上来的稻子，会早点成熟吗？”

郑叁：“……你把你自己吊着试试，看看会不会变老”

楚小哥：“哦。”

此时的郑叁十分想问问大夫，到底吃什么能让人变得聪明机灵一些呢？猪脑行不行？

第十五章：大叔于田

被李阿四拔过的稻子确乎是变不好了，郑叁只好安慰自己，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损失就惨重了。他和楚卿拿着工具回家，住在附近的乐师赵先生又在给他家的牛表演乐曲，王媒婆在院子里晒玉米，徐胖子正拨弄新买的铃铛，风里夹杂着轻微的叮铃声。他买的这铃铛虽然比不得郑叁的大，声音也不够响，不过徐胖子已经心满意足了。李阿四家门紧闭，估计还没回来。另外还有一个住得近的，听说姓齐，郑叁从来没见他出过门，就连上回迁居请客，这齐先生也没出现。

郑叁摇摇头，这帮住得近的邻居，似乎还真没几个正常人物。不过目前他迫切要做的，估计是买点猪脑给楚小哥补补。他真不知道楚小哥是怎么长大的？幸好他一身本事，行走江湖也不会太吃亏。

天气太热，郑叁也不怎么出门了，他坐在家里，做一些小工艺品，打发时间。待到秋收过后农闲时，也好去集市上倒卖。就这样等着等着，秋收的日子便到了。

先收获的是麦子，水稻还没成熟，正好减轻他们收割的负担。

秋收是件大事，郑叁自然亲力亲为。他的地很大，他、楚小哥，加上楚国四侠，一共六人，估计要四五天才能收完。不过最近天气不错，不像会下雨的样子，郑叁也就没那么心急了，在地里享受着收割的喜悦。

收了好一会儿，郑叁坐在田埂上歇息，从随身准备的包袱里拿出面饼，说：“大家歇歇吧，吃点东西喝了水再继续干活。”

听见有吃的，楚小哥第一个冲过来，直接咬住了饼，手里又拿了两个，坐在他边上安静地吃，一会儿的功夫就解决了俩。

“哟，郑老弟，你们正忙着收割呐。”

郑叁抬头，王媒婆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道：“是啊，我们得赶着先把麦子收了，过阵子还得收稻子。”

王媒婆似乎有些难处，犹豫了一阵，问：“你们人手够吗？”

郑叁看了看地里的进度，说：“够，我们不急不慢地收，大概四五天能收好。”

王媒婆笑道：“这就好啊。这个……郑老弟啊，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我家小儿子外出，暂时回不来，秋收人手不够实在是忙不过来，就这样的进度，估计十天半月才能完工，要是下雨就糟糕了。郑老弟，你家中这么多帮工，你匀一个过来给我，行么？工钱我给，吃饭我包，保证不亏待！……”

王媒婆说话的时候，郑叁转过头去刻意留意了蔡老大脸上的表情。

此时的蔡老大依然是淡漠而忧伤的，侧着脸，坐在田埂边上，默默地吃饼。但郑叁明显感觉到王媒婆过来后，他吃饼的速度放慢了。以楚小哥为参照物，他的确是比平时慢了不少。楚小哥都吃了三了，他才吃了半个，实在是有够明显。除此外，他趁着郑叁和王媒婆说话，时不时偷瞧王媒婆一眼，如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说实话，郑叁还是不明白。蔡老大为何会喜欢王媒婆呢？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他可以试着理解蔡老大的思维，可他一个江湖汉子，理应不缺少勇气才对，咋的就不知道表白捏？郑叁觉得是时候推他一把了。

“咳咳……蔡大哥，我看我们的进度挺快，就不用太着急了。王姐家里人手不够，不然……你过去帮帮她吧？”

蔡老大站起身来，饼掉在地上。他慌张地将饼捡起来，应道：“好。”

王媒婆笑开了花：“多谢啊郑老弟，你可真真是个大好人啊，赶明儿秋收完了，一定好好谢谢你和这位兄弟。”说罢，她将目光转向蔡老大，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蔡老大拿饼的手有些颤抖，他道：“我叫……蔡采。”

这是郑叁头一次听到蔡老大的全名，出乎意料地可爱呢。

王媒婆：“哦，原来是蔡兄弟，幸会幸会。”

蔡老大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抖到王媒婆看他的眼神有些狐疑。郑叁捏了把汗，心想蔡老大你给我振作点！若是王媒婆怀疑你有癫痫之类，可就麻烦了！

蔡老大抖得像刚出生的小羊羔，颤颤巍巍地走在王媒婆身后。王媒婆道：“蔡兄弟，你有什么不适吗？”

蔡老大：“我……没事，只是……只是有点激动。”

王媒婆掩嘴笑道：“呵呵，蔡兄弟说话可真有意思，这几天恐怕要多麻烦你了。”

蔡老大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郑叁坐在田埂上看蔡老大跟着王媒婆越走越远，心道：祝你好运了兄弟。

他喝了口水，站起身来，道：“好了，大家吃饱了就开始干活吧。咱们少了一个人，就得多加把油了。”

楚小哥跳起来拿着镰刀割麦子，他吃饱了劲头足，一会儿就割了一大片。

郑叁欣慰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有楚卿在就是好使啊，挖地比耕牛厉害，就连割麦子劲头也十足，真是个天生的种地材料，不种地太可惜了。

太阳落山，几人将割下来的麦子分堆捆好，一部分暂时先放在地里，一部分拿回了家。

郑叁望着不远处的王媒婆家，心想：蔡兄今天大约高兴坏了，不过也不用太感谢他，谁让他郑叁这么乐于助人呢。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一早，郑叁打着呵欠开门，蔡老大就已经站在门外了。

小黄起得早，见蔡老大回来，在他身边转着圈汪汪叫。郑叁疑惑道：“蔡大哥，你咋的回来了？”

蔡老大依旧侧着脸，仰望初升的旭日，明媚而忧伤，郑叁几乎能看到他眼中的泪珠在打转。

郑叁将小黄抱在怀中，摸摸它的脑袋。小黄乖乖地将脑袋靠在他怀里，呜呜叫了两声，像是在撒娇。

蔡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道：“生活欺骗了我……”

郑叁满头黑线：“怎么了，昨日里不高兴吗？还是……王媒婆她家里人挤兑你了。”

蔡老大转过头来：“郑老弟，大哥想跟你吐露几句心里话，不知你愿不愿意为我保守秘密。”

郑叁往四边看了看，他起得最早，楚小哥还在睡，柴房那边也隐隐传来徐宝邢高和陆彪的呼噜声。郑叁道：“好，愿闻其详。”

蔡老大的眼中突然流下两行泪珠，感慨道：“我没想到，我没想我蔡某到头来爱上的……竟然是距离。”

郑叁抠了抠耳朵，蔡老大的话太过深奥，他没咋的明白。他道：“蔡大哥，能说得明白些么？”

蔡老大言简意赅道：“我上几回离得远，没看清我心爱的女人长得啥样，没想到近距离接触后，发觉她无论是容貌还是个性，都不是哥爱的那一种。”

现在才发现么，以前干啥去了？郑叁打了个呵欠：“那你现在是做什么，不想去了？好歹也爱过，已经答应的事情，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蔡老大哀怨道：“我不过回来想跟你诉苦罢了。我这就回去，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说罢他扛起镰刀，在晨光中越走越远。郑叁觉得蔡老大似乎一夜间就老了几岁，背影也多了几分萧索。

他放下小黄，伸伸懒腰，进屋准备叫楚小哥起床，没想到楚卿已经穿着单衣站在了门口。

楚小哥的表情有些不悦，郑叁问：“你咋的了？起床了就把衣裳穿好吧。饿了？我过会儿就给你做饭去。”

楚小哥道：“他回来了？还说了一堆什么心爱的之类，是对你说的么？”

郑叁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不不不，没有的事，蔡老大方才是跟我讨论他心爱的女人呢。”

楚小哥看了郑叁一会儿，道：“没事就好，那个蔡老大怪怪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说罢回去换衣裳了。

郑叁松了口气，摇摇头，心想：这楚小哥还真是个小孩儿性子啊。

郑叁转过头到院子里转悠。徐宝半睡半醒打着呵欠从柴房里出来，顶着一头鸡窝。他问：“叁爷，老大是不是回来过？我梦里好像听见他的声儿了。”

郑叁点点头，道：“是啊，不过立马就走了。”

郑叁想起什么，突然问：“蔡大哥他……眼神是不是不太好使？”

徐宝切了一声，道：“他是个萝卜花，你现在才发觉他眼神不好么？”

说罢他清醒过来，连忙捂上自己的嘴，跑到郑叁耳边小声道：“叁爷，这事儿不能乱说！老大可有自尊了。其实吧，也就是看远处的东西不太灵，近处的没什么问题。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是，呵呵……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千万不能告诉他这事儿是我说的……”

郑叁的心中万马奔腾，原来蔡老大还真是眼神不好使啊。

他拍拍矮子的肩，道：“放心吧，我郑叁是有原则的人，不会随便说损人的话的……”

第十六章：攻心为上

在田地里忙碌了好几天，麦子终于收割完了，稻子要过一阵子才收，但郑叁一群人也没闲下来，忙着处理刚收好的麦子。这些刚收好的麦子一部分留着自用，一部分则拿到镇上的酒楼或粮食铺子变卖成现钱。如此奔波几日，郑叁终于拿到了第一笔粮食变卖得来的钱，他数了又数，乐得合不拢嘴。

虽说楚国四侠和楚小哥的工钱都该扣掉，但郑叁看他们做事尽心尽力，最近秋收十分忙碌，大家都辛苦坏了，因此每人给发了五个钱。

秋收过后，蔡老大终于从王媒婆家回到郑叁身边，他表情忧郁，步伐踉踉跄跄，仿佛生过一场大病。徐宝陆彪和邢高见他进门，跑过去和他拥抱，哽咽道：“老大，您受苦了！”

郑叁一头黑线，蔡老大不就在不远处的王媒婆家么？至于嘛。

他起身朝他笑道：“蔡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晚饭刚上桌，赶紧过来吃吧。”

蔡老大见了郑叁眼睛突然一亮，立马道：“郑兄弟，你当真是心细如发啊，知道我要回来，特意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为我接风洗尘。”

郑叁无言以对，只好点头。这饭菜就是平常的饭菜，饭点也是平常的饭点。咋的就成了特意的？

楚小哥的脸上写着两个大字：不爽。郑叁赶紧往他碗里夹了两块五花肉，道：“赶紧吃吧，别一会儿又说没吃饱。”

楚小哥这才乐呵了，将郑叁给他夹的五花肉囫囵塞到嘴里，大吃大嚼。

蔡老大回来后，平静地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郑叁又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劲了。

郑叁一睁开眼，蔡老大已经站在他床前，侧着脸忧郁着，手里拿着他的衣物：“郑老弟，你醒了？”

“？”郑叁揉揉眼睛，诧异道：“蔡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为你更衣。”蔡老大转过身来，郑叁才终于见了他的正脸。他道：“郑老弟，你洗漱用的水我已经为你备下了，温热的，洗着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