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打架好厉害啊……”丙感叹,语气里有些佩服。
“不厉害能打得过我们三个?”甲一巴掌扇在丙光果的肩膀上,没好气地说:“快背阿明,我们去卫生所。”
丙乖乖地背人了,可是心中仍是佩服的,那年轻仔最后的扫膛腿太厉害了,他是不是专门学过啊?
丙倒是猜得不错,周满确实学过一点手脚功夫,但那是前生的事了。那时候周满二十多岁,刚出外面床,在一家大公司当保安。保安里有个退伍的特种兵,周满帮过他,他就教了周满一些格斗技巧。不过周满不常用,特别是后来自己开厂以后忙得没头没脑,更加不练了。刚刚那一下用起来周满才觉得,还有继续练的必要,不然的话,以后怎么保护他和家里那孩子?
周满一路走一路想,走到七八点天都快黑了才回到学校。他走上阶梯,忽然发现不对劲,这大门怎么开了?糟了,不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吧?野猪还是熊?小孩没事吧?
周满心里一紧,反手抽出背篓里的斧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周满——!!!”刚走进院子就有人扑了过来,吓得周满赶紧一手捞住他的腰防止他被斧头伤到,着急地问:“怎么了?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吓着你了?伤到没有?”
“我没事,就是……”应非池一脸崩溃地说,“我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我的话!”
“阿慢,您叨细拢耶(阿满,这个是谁)?”一个身穿深蓝底子镶红边的瘦小老太太拄着拐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旁边站着个衣着跟周满一样的瘦瘦高高的老头子。
“古公,古婆,你们恁子来了?”周满吃了一惊。
“您叨各bou,呀拢……”古婆一口瑶话,圆圆润润地说起来了。大概意思是,她听说周满回来了但一直没见到人,所以今天上午跟她家老头一起过来看看,顺便给周满送点吃的。哪知道一推门就看到一个怪模怪样(其实是穿着古装的袍子,但老人没见过)的人盘腿坐在屋檐下。老太太以为是贼,拎起拐棍就打,把应非池打得哭爹叫娘抱头乱窜。古公见打人不好把她拦住了,两人一起审问这人,结果古婆说瑶话他听不懂,古公说当地土话他也听不懂,而且他说话古公和古婆都听不懂!于是古婆不放心了,跟古公在这里守了一天,就怕应非池做什么坏事。
“您叨嗲仲(这个混帐!)!”古婆拐棍敲地笃笃响,愤愤地补上一句。
周满无奈得很,他把背篓放在屋檐下,对古婆说:“古啵,您叨细呀酿‘同学’,嘛仔嗲仲,您嘛拢忧。(古婆,这个是我的同学,你不要担心)”
“司马细(什么是)同学啦?”古公问。
“就细一起读书的,在外头读书的。”周满解释说。等古公古婆露出放心的神色,周满才摸摸应非池的头,安慰受了一天惊吓的小孩,无声地夸道:没有吓得使用法术,也没有惊慌失措,做的很好。
应非池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终于知道你不让我出去的原因了,他们的话我都听不懂!
周满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在背篓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一小包糖,塞到应非池手里,低声说:“别委屈了,这个给你吃,我跟古公古婆说说话。”说着取了一颗剥了糖纸递到应非池嘴边,嘴角弯了一弯,眼神温柔。
应非池闻着甜丝丝的香气,一口把糖咬了。周满赶紧道:“别吞,含着它自己会化的。”
糖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应非池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他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周满看他眼睛一会儿睁得大大的一下子又眯成一条缝,惬意的样子就像猫儿晒太阳一样,就觉得自己养了只大宠物。他把应非池拉着在旁边坐了,又让古公古婆坐下,才用瑶话问道:“你们两位老人家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们早上杀了只鸡,我过来给你送一半,放在你碗柜里了。”古婆说,“不过爹佬还有事跟你讲。”
古公就说:“阿满啊,你记得你们家还有很多竹山吧?”
周满点头:“嗯,有蛮多吧,古公,我们家的竹山怎么了?”
周满虽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不代表他没有父母或者是外乡人。灌江村是林区,当年分山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分了几百亩的山地,其中就有不少竹林。当地的竹类分为水竹、黄竹、金竹、雪竹、毛竹等,都是笋子可以吃的竹类。现在正是黄竹笋旺盛的时候,周满买的那把笋刀就是为了割竹笋的。
古公说:“你们家的黄竹就算荒了十几年那也是你们屋头的,陆匀那个人,他竟然偷偷地开了你们的竹山,要割你们的笋子!”
周满的神色立刻严肃了。
黄竹笋有个特性,周围的野草灌木长得太茂密,它就长得不旺盛。如果第一批笋子长高了你不割掉,它就不出第二批笋子。所以灌江村每年7月中下旬就要开始割掉黄竹旁边的灌木跟杂草,这个过程当地称为“开竹山”。同时,开竹山也是表示一种所有权,当一丛黄竹被开了以后,那一年那丛黄竹产出的所有笋子都归开的人所有。因此,灌江村的人非常重视开竹山这件事,不会让别人来动自己的竹山,也不会去动别人家的竹山,哪怕那处竹山已经十几年没人动过了。但只要竹山的主人还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擅自去开竹山就等同于偷窃,这在民风淳朴的瑶寨,是了不得的大罪名。
古公就是发现村上一个叫陆匀的人擅自去开了周满家的竹山,才特意赶来告诉周满的。
“阿满啊,”古公语重心长地说,“那些竹山是你爸妈留给你的,就算你不想去开,也要让他们给你说一声,不然有些人会越来越不讲理的!”
“嗯,我知道的,你们放心吧。”周满点头,他从背篓里翻出个手电筒装上电池,站起来道:“古公,天黑了,我送你们回去。”
古婆没见过电筒,看那东西一按就亮,登时有些新奇。古公却疑惑周满哪来的钱,周满一边解释自己找灵芝卖钱一边将老人家送到了家,还把电筒送给了老人家,教他们怎么用。古婆不肯收,周满就说跟他们换二十斤米,古婆还是觉得不行——村子里米值几个钱啊?电筒可是很贵的!
周满说不过她,抗起米就跑了,他要回去给小孩做鸡汤喝。
第8章
晚上的伙食简直是开大餐的水准,应非池什么也不懂,只好在灶地下烧火。
灌江村穷困得很,做饭还是用鼎锅。鼎锅这东西描述困难,材质是黑铁,做成个倒扣的台形,锅底往下凹,上面有两根铁线做成的提手,配上一个锅盖。用鼎锅做饭很麻烦,按一般步骤淘米加水煮开以后,还要把水给倒掉,需要时时刻刻守在旁边。
这方法麻烦得很,周满决定学习外头人的做法,用蒸的。他用木柴随意做了个支架,用一个大海碗装了米和水放进去,叮嘱应非池在灶边看火,他把买回的东西归置好。
应非池看他把那些奇形怪状的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好,觉得自己对这世界简直一无所知。应非池心里担忧得很,小声地问道:“周满,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融入这个世界啊?”
周满问他:“你决定在这个世界了?不回去了?”
“嗯。”应非池认真地说,“周满,我决定了,你帮我可以吗?”
周满点头:“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就当教了一个特殊的学生。”
“学生?”应非池皱了皱眉。阆风派不许弟子另投他派也不许另拜他人为师,清荀子虽然对他不好,但太清子师父却是十分疼爱他的。不过……反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道成仙回那个世界,多拜一个师父也没什么。而且周满这么好,太清子师父不会怪他的。
想通了的应非池纳头便拜,叩叩叩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周满第一次见这种古代拜师的大礼,赶紧过来把人扶起:“好了好了,现代不行这个礼,以后别随便磕头,知道吗?”
说着就揉了揉孩子的头,屋子里黑黢黢的,也不知道红了没有。
“没事。”应非池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周满叹了口气,“去看火吧,我把灯点起来,然后教你当地土话,就是今天古公说的话。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懂土话,出了村子到市区,你就会发现所有人都可以跟你讲国标,就是你们那里的官话。所以我才想把你送到城里。”
应非池赶紧摇头:“我不去,我愿意跟着你吃山薯!”
周满一愣,忍不住摸摸小孩的头,然后转身弄煤油灯去了。
其实煤油灯可以买,但是要多花钱,周满考虑再三就买了广口玻璃瓶和灯头。他从屋子里翻出废铁丝,在灯头两边做了两个提耳,挂在玻璃瓶的边沿,又把铁丝绕了玻璃瓶口一周,恰好陷在凹槽里,给玻璃瓶做了个提手。最后将煤油倒入,等了一会儿,让灯芯吃饱了煤油,才把灯点上。
这种灯的好处是灯和灯罩不分开,不像世面上卖的煤油灯那样动不动就摔坏灯罩。而且提着也比拿着方便,有点像民国时候的防风灯。
周满一边做事还一边教应非池当地的常用语,例如“斜斜(谢谢)”、“没用了”、“介过细驷马(这个是什么)”、“握细邹慢滴捅学(我是周满的同学)”、“介凯嫩子克学校(这里怎么去学校)”。应非池学得很认真,不一会儿就把日常用语记下了,就是发音很困难。周满把灯放在案板旁边开始切开古婆送来的鸡肉,又教了应非池一些常用词汇。应非池冰雪聪明,很多东西都能举一反三,进步是很快的。
正因为他进步如此迅速,周满决定带他出去走走。而所谓的走走,就是处理竹山的事。不过出去走走之前,应非池要解决服装问题。
周满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找出来,应非池来的那天他就洗过了——哦,应非池还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洗衣服。他以前在阆风派处处都有符咒加持,净衣咒净身咒就连最低等级的杂役房间里都有,完全不担心洗澡洗衣服的问题。
“这个……”应非池看着周满手上的衣服,见就红了。“我我我……”
所谓入乡随俗,而他也不能一辈子不出去。应非池我了半天,最后把衣服拿过来把周满往门外一推:“我自己来!”
“嗯,好。”周满体贴地把门关上了,叮嘱道:“里面有件四角短裤,把那件穿在里面再穿外裤!”
“我知道啦!”应非池脸烫得能烧山薯,回答的声音有点气恼。窗子半透明,他就躲在门后边换。一想到隔着一道门周满在外头,而他在里面脱了赤条条的,应非池就觉得受不了地脸红。快手快脚地把衣服换好,问题却忽然出现了,应非池简直要哭出来,小声叫道:“周、周满……”
“怎么了?”周满的声音就隔着一道简陋而单薄的木门。
“你的衣服……太大了。”应非池的声音细若蚊呐,“我穿着……往下掉。”
“原来是这样。”周满声音带笑,“别怕,先把裤子提好,然后开门让我进去。”
应非池就窘迫不堪地一手提着裤子一手给他开门,周满进来的时候他就盯着自己的鞋尖,一眼都不敢看周满。
这孩子太害羞了。周满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慰,翻出了针线回到应非池身边,说道:“就这样缝了,你别动,手松开,别怕,我不会让它掉下去的。”
应非池事非常信任周满的,周满摸摸他的头,他就不怎么紧张了,周满说别怕松开,他就松开了手。而裤子果然没掉,周满半蹲着,一手折着他裤子多余的部分,另一手拿着针线在缝。
应非池低头看去,只见周满头上的蓝布头巾,还有他英挺的眉。周满的肩膀宽阔而厚实,是应非池平生仅见。而那么结实有力的一个人,那么稳重可靠,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抗住的人,此刻正蹲在地上为他补裤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应非池的心头,他不知道是什么,很暖很舒服很安全,但又痒痒的,好像有一颗种子在心里挣扎,不住地翻滚,想冲破什么出现。应非池的心跳渐渐加快,目光移不开周满的身上,不断地在周满的肩膀上流连。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满站起来说:“好了。没有多余的头巾给你,你就这么梳着头吧。走,我们出门。”
“哦。”应非池呆呆地应了一句,跟着他就出门了。他的心思还没转过来,不知道刚才怎么了,但那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也退得无声无息,应非池想回味也回味不出,根本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不,发生过的。应非池走在周满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周满的肩膀上——好像从刚刚的那一刻起,他就特别喜欢周满的肩膀。
那么厚那么稳重那么结实,捶一拳什么感觉?咬一口会不会崩牙?抱一抱会不会合不拢手臂?靠一下会不会特别舒服?
不得了,心里那颗种子,生出来的都是什么年头啊?
周满不知道一路都有人觊觎他的肩膀,恨不得扑上去扒在它上头。不得不说,前世周满是个gay却活到四十岁也没个正经喜欢的人,跟他某些方面神经特别粗有很大关系。
周满就这么一路大条地去了个叫毛竹坪的地方,见了灌江村的村长吴东,请他跟自己去陆匀家一趟。
村子里有个老师不容易,周满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这事也是陆匀不对。吴东二话不说就跟周满走了,越过河流跟稻田到了陆匀的家。但那里一看,陆匀就坐在门口的门墩上,正吸着烟筒等着他们呢!
第9章
周满是听过陆匀的大名的,哪怕他十一岁就离开村子到乡里读初中去了。
陆匀这个人呢,年纪是四十岁左右,生得并不高大,但脸很长,非常典型的一张马脸。左眉头处一颗黑痣十分触目惊心,看着已不是个好人。他因为长得难看,据说还有点不好意思的隐疾,不能娶妻,所以性子十分愤世嫉俗。不管他想要什么,别人不给他就抢,抢不过就闹,反正都是别人不可怜他,看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单独一人。没田没地没爸没妈没儿没女,他就是典型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村子里谁也不敢惹他。
陆匀一看见周满带着一个后生仔跟村长来了,他就板着脸要笑不笑地说:“来跟我算账来啊?我还没算当年给你一口饭吃活到现在的账咧,你自己耗着竹山不开,荒废资源,还不给别人挣钱,你这人真是混蛮不讲理!”
吴东一听就有些生气,周满长年在外面读书不错,但竹山是人家的,就算周满自己不开,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一声不吭地开了啊。还敢先告状,这人真是个无赖!吴东张口就要训,周满却先他一步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嗯,对啊,陆匀叔,我就是来算账的。”
这怎么还杠上了啊?吴东着急,刚想出面调解气氛,却被人扯了扯袖子。低头一看,是那个跟在周满身边的后生,他小小声地用普通话说:“这位……嗯,总之,你别着急,周满有办法的,你看他的吧。”
应非池虽然听不懂那凶巴巴的男人说什么,但男人那一脸的泼皮无赖样,周满语气里的胸有成竹,他还是都听得出来的。应非池相信周满能应付,所以看这位好心人一再要插入两人话题中,忙拉了他一把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