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嗯？小迟你在啊……”淮音仰躺在沙发上，“吵到了你吧？”

“没什么，爹爹你跟爸爸怎么了？”林迟坐到淮音身边，见他有些难受地揉着脑袋，林迟便接手给他按摩着太阳穴，果然见他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没什么，就是吵了一架。”淮音显然不想多说，可林迟不打算那么放过他。

“为什么？”林迟追问，“爸爸平时对你百依百顺，为什么会跟你吵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为了你好他不会那么坚持的。”

“……”淮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说，“我最近的实体不是很稳定，你爸爸不是一直收着我的尸体嘛，尸体的状态也不是太好。你爸爸想要用活人的灵魂来滋养我，我怎么可能接受。”

淮音这么一说，林迟一下子也跟着难受起来。淮音是他最亲近的人，如果能够确保淮音安全，他什么都愿意做，可是杀人……

林迟这么多年所受的教育为他树立的是非观念，明确地告诉他，这种行为是错的。

看着林迟也开始纠结，淮音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你看看你的表情，脸都皱起来了。这事我跟你爸再商量商量，你别跟着瞎操心。”

林迟点点头，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心里还是放不下，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他跟淮音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现在淮音很可能会出事会离开自己，放心得下才怪了。

林迟赖在屋子里跟淮音聊了一会儿，被他赶了出去，淮音说他要睡觉，让林迟别皱着脸在他面前晃。林迟看淮音确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给他盖好被子之后，就离开了。

林迟关上门之后，发现沈靖寒就靠在门外，神情十分的落寞。

“爸爸，你还好吗？”

“我没事，小迟，淮音还好吧？”

沈靖寒朝林迟扯出了一个笑容，林迟从来没见过沈靖寒这样的表情，看到两个父亲都这样，他自己也非常不好受。沈靖寒见林迟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将儿子兜到面前，看着他的样子，乐了。

“怎么了？脸都皱成花了。”

“淮音要睡觉，让我出来了。”林迟苦着脸，“爸爸，淮音到底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的，淮音之所以存在了那么久，靠的是他对我的憎恨，但是现在，淮音不恨我了。”沈靖寒无奈地说，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比他更惨的人，爱人恨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不恨了，却又面临着消失的危险。

沈靖寒那么一说，林迟一下子内疚起来，当初就是因为他说漏嘴了，淮音才会在沈靖寒准备好之前，找他对峙。

“对不起。要不是我当初说漏嘴了。”

“瞎说什么呢！”沈靖寒揉了揉儿子低下的头，“这能怪你吗？要不是你，你爹爹现在还不搭理我呢！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现在淮音的实体有些不稳定，还常常头疼，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丧失了实体化的厉鬼会变成什么？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找到结论，所以我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沈靖寒苦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提出用生魂滋养你爹爹，可你爹爹那样的人，生前做了一辈子的好人，死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种事情，他接受不了。”

“……”林迟也跟着沉默，最终，沈先生把他哄回了房间。

“进去吧，你在这陪着我也没用，进去好好休息，我自个再想想。”林迟看着沈靖寒强颜欢笑的样子，点了点头，他强大了一辈子的爸爸，并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样子，暴露在儿子面前。

林迟一进房间就趴到楼祈身上难过，楼祈的伤养了快一个月，终于经得起他猛虎扑地式地拥抱。

林迟将淮音的事情，跟楼祈讲了，讲着讲着他还难过地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可翻了几圈还是觉得不好受。

最后，他有些委屈地说：“淮音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借口说要睡觉，所以把我撵出来了。爸爸也说要自己想想，让我进屋来。都是一家人，可他们自己烦恼，都不让我跟着分担一下！”

楼祈听完，一脸诧异地看着林迟：“小迟，你爹爹一直都睡觉的吗？”

“恩。不然我也不用中午在外面蹭饭吃了啊，学校跟云楼只隔了那么一点距离。”林迟点点头，“怎么了吗？”

“可鬼，是不需要睡觉的。”楼祈冷静地指出，林迟瞪大眼睛：“什么？！”

随着楼祈的话，一直被林迟遗漏的某些细节，被他想了起来。

云静曾经说过——你爹爹死了那么多年，竟然是实体。淮音跟我不同，我是被云楼的怨气滋养着，这楼的怨气足够我实体化，这可是几十个冤死的女人才成的怨气。可你爹爹可在入住云楼之前，就是实体了。

以前陪唐雪去寻找记忆的时候，她也曾说过——“怎么那么早啊学姐？”那是，唐雪是这么说的：“激动呀，一想到没准我今天就能知道我究竟是谁了，就待不住了。况且鬼又不需要睡觉。”

鬼是不需要睡觉的，淮音在进入云楼之前，就是实体了……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当年淮音确实是死去了，不然沈靖寒也不会成魔，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鬼在什么情况下，会实体化？”林迟转头问楼祈，楼祈想了想给出了答案。

“在阴气足够的情况下，不过这需要非常多的阴气，云楼的阴气那么盛，可你云姨都只是依附在傀儡之上，而非魂魄本身的实体化。所以，可想而知，支撑一个魂魄实体化需要多少阴气。”

林迟脑子快速地转动着：鬼是不需要睡觉的，鬼几乎是是不能实体化的。

云楼的阴气那么重，云姨都没能实体化，淮音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其实林迟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结果，但是他敢不相信，不敢去正视……

那么多年坚信的东西一朝被推翻，林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如果抽丝剥茧地来分析，从条件来倒推结果，结果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如果鬼都不需要睡觉也不能实体化，那么需要睡觉和可以实体化的，不就不是鬼吗？

淮音他根本就不是鬼啊……

林迟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冲出去敲淮音的房门，无论是床上的楼祈还是门外的沈靖寒都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迟？”淮音很快开了门，看着林迟一脸地决绝，还有些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蛋。

“淮音！我问你，你实体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迟拍开家长的手，一脸地严肃。

“哎，这个不记得了啊，都那么多年了。”淮音笑着摇了摇头。

“你好好想想，这对我非常重要！”

“好吧好吧！我想想啊……”淮音想了想，“哎，好像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是实体。”

林迟看了楼祈一眼，楼祈显然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将话头接了过来：“淮音，有没有什么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你找不到了。”

“你们今天怎么都怪怪的，没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啊。”淮音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求助地看向沈靖寒。沈靖寒立马走过去扶住淮音的腰：“到底发生了什么。”

“爸爸，淮音他很可能不是厉鬼……”林迟咬了咬牙，吐出了他的结论，“或者说，淮音有可能根本不是鬼！”

“你说什么！”淮音跟沈靖寒异口同声地问道。

淮音皱起眉头：“小迟，我已经死了，这个我很确定，我怎么可能不是鬼呢？”

“爹爹，你确实死了，但是，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厉鬼。鬼是不需要睡觉的，可是你需要，鬼也是不能够轻易实体化的，可是爹爹，你自己也清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机遇让你实体化。”

林迟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云静此刻姗姗来迟，靠在门口看着他们。

“楼祈，如果不是鬼，我爹爹还可能是什么？只有找到这个，我们才能知道怎么去挽救爹爹。”

“附生灵。”楼祈想了想，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嗯？什么是附生灵？”沈靖寒抬起头来，眼神锐利地看向楼祈。

“人死之前，若不甘心，则会形成恶灵。可是这个世界上屈死的人那么多，哪有能够形成那么多恶灵？恶灵的形成也需要天时地利。除了恶灵之外，屈死的人还有可能变成附生灵。附在死亡时身上的某一个特殊的物体上，因为那个物体本身就有实体，所以实体化起来要更加容易。可是这种附生灵的形成其实比厉鬼形成的条件更加苛刻，所以附生灵其实非常稀少。但如果是附生灵的话，无论是实体还是睡眠，都能解释的通了。”楼祈解释道。

“那么，淮音如果是附生灵的话，到底附在了什么东西上呢？”林迟追问道，还没等楼祈回答他，林迟的口袋却突然开始发烫，林迟伸手一捞，捞出了第七层的钥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云静撇撇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七楼谜题，开始了。”

但谜题来了，就不得不去面对，一行人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开始思考淮音到底附在什么东西上。

“淮音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林迟凑到淮音身边问，后者努力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记得有什么东西丢了吗？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找不到了？”林迟想了想决定换个问法。

淮音无奈地摇了摇头：“结婚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都没有了，我有意识的时候，除了自己是实体，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尸体倒是在我那儿，可是我不知道淮音带了哪些东西出嫁。”

“你们快对对！”林迟兴奋了，淮音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数：“衣服就不说了，行头是你置办的你应该清楚，还带了一面小铜镜，出门前我母亲还给我塞了一块玉佩。”

“玉佩？”

“恩，说是传家的。让我带在身上，怎么了？”

“结婚的行头我在你房里找到了，没少什么，小铜镜也在。玉佩就没见过了。”沈靖寒想了想，“你确定带在身边？你的尸体上并没有这样一块玉佩。”

“我带了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看向了楼祈，楼祈点点头。

“玉通灵，如果这块传家玉佩足够好，附生灵的形成也不是不可能。”

话语间，七楼的谜题室近在咫尺，林迟决定先解决了这个问题。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镜子。镜子里有一个十分漂亮男人，看起来跟地灯有那么一丝相似。

“你好解谜者，我是天命留下的谜题，欢迎你来到第七层。我的问题是：你的爹爹，本体究竟是什么？”

林迟万万没想到谜题那么贴近现实，不过好在他们刚才已经找到了最有可能的东西，于是他果断地回答：“玉，是爹爹那块传家玉佩！对吗！”

“恭喜你。你爹爹确实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附生灵，他的怨气将他的魂魄与玉佩紧紧绑定在一起，可是现在，他不恨了，玉佩跟魂魄之间出现了间隙，这就是他实体出现不稳定的原因。作为近千年来唯一一个通关者，我不愿意为难你。我知道你面临着死劫，通关的愿望确实可以帮助你逃过死劫。但是我要提醒你，你爹爹面临着跟玉佩分离的险境，因为跟玉佩绑定的缘故，他本身已经脱离了‘淮音’的轮回，进入了玉佩的轮回中，一旦他的魂魄脱离玉佩，独立存在，他立刻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的愿望，同样可以帮助你爹爹。现在，你可以做出选择了。”

林迟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生身后的人全都静止不动了。

镜子里的人好心地说：“他们不会知道你做出的是什么样的选择，你可以完全不顾及他们。一旦选择了你自己生，你爹爹就会消失。可一旦选择了你爹爹，你自己就会以及其惨烈的方式死去。你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chapter140 云楼（二十八）

林迟转过头去看了看静止不动的几人，然后指了指楼祈，对镜子里的人说：“能不能让他进来，我想跟他商量一下。”

镜子里的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要求，考虑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楼祈很快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周围静止不动的沈淮跟云静，有看了一眼镜子前一直低着头的林迟。心下有了计量，几步走到林迟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

“楼祈，我会死，淮音也会死……”林迟斟酌着字句，把方才镜子里的人跟他说的话转述给了楼祈，“如果选了救淮音，我就会死；但如果选了救我，淮音就会消失。”

“……”楼祈沉默了一下，他已经知道林迟的答案了。

“楼祈，你说句话好么……”林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伸手拽住楼祈的衣角，“你别不跟我说话。”

楼祈轻叹了一声：“小迟，你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我想过的！”林迟立马说：“你相信我！我真的想过的，我想过就算我死了，我不还有灵魂么，我还能陪着你的。可是要是淮音死了，他就永远消失了，那时候我怎么办？我爸爸怎么办？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楼祈轻轻地转开了头，“我说过，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楼祈……”林迟颤声道：“对不起，你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是辜负了你……”

林迟趴到楼祈怀里，这一次，楼祈没有回抱他，他抬起头，眼眶里泪水在打转，所以他看不清楚，楼祈是什么表情。没有得到爱人拥抱的林迟咬着牙，硬生生收住了泪水。

看着他这倔强的小模样，楼祈最终叹了一声，将他按进了怀里。楼祈抱住他的那一刻，林迟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哭了小迟。”

“楼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怪你，你别哭了。”楼祈抱着怀里伤了他心的小东西，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止住眼里的酸涩。

林迟哭了几分钟就停了下来，窝在楼祈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问他：“楼祈，你说人死的时候，疼不疼？”

楼祈斜了他一眼：“后悔了？”

“没，”林迟湿漉漉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又往楼祈怀抱里蹭了蹭，“想想我死后好像也没啥变化，只要你还要我，日子就还是一样过。就是吧，地灯老跟我说我会死得很惨烈，我有点怵。”

楼祈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想了，去选吧。”

——别再折磨他，给了希望又让希望破灭。

林迟小心翼翼地看了楼祈一眼，发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向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