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进来，沈靖寒准备给他们介绍的人后脚便跟进。

沈先生起身招呼来人，对林迟介绍：“这是爸爸的好友，也是鬼食的老板——仆西。”然后对那个叫仆西的男人说：“这是我妻儿，还有……孙子。”

沈靖寒转身的瞬间，林迟看清了仆西的样貌。他外形十分俊朗，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阴沉，即使是身为厉鬼的云静都没有给过林迟那样压抑的感觉。

仆西朝淮音欠了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林迟注意到，仆西的手背上，有一个很深的逆十字伤痕。

虽说是想要将朋友介绍给妻儿，但这只是顺带的，沈靖寒把仆西叫过来是有事需要找他帮忙，寒暄了几句之后，沈先生将仆西拉到另一个包间，顺便被许久未见的好友嘲笑一下妻管严。

“我是不是该说声恭喜？”仆西笑着说，他的嗓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在嘲讽一般，但是沈靖寒知道，好友是真相在祝福他，于是他欣然接受了。

“谢谢。”

“客气。”仆西底笑一声，“不用在收集灵魂复活你媳妇了吧？”

“恩。”

“那把长生罐还我，反正你也用不着了。”仆西将手在沈靖寒眼前摊开，被沈靖寒伸手压了下去。

“咳，”沈先生轻声咳嗽一声，“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仆西惊讶地看向他，“好好的罐子怎么会没了？”

“被人拿走了。”沈先生回答地云淡风轻，仆西嘴角抽了抽。

“被人拿走了？凭你沈少的能力会拿不回来吗？到底怎么回事，谁拿走的。？”

“我原本是忙着没空去拿，后来有空了，才发现那个拿走罐子的人，是我……儿婿。”沈先生的口气异常嫌弃，仆西了然地点点头：“懂了。觉得女婿一无是处，典型‘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白菜就这么让猪啃了’的嫁女心理。”仆西评价道。

“长生罐我不要了，就当我送你儿子儿婿的礼物吧。”

听仆西这么说，沈先生满意了，也不计较仆西方才打趣他，勾过仆西的肩膀，说出今天的主要目的：“兄弟，帮我办件事。”

“？”

沈靖寒附在仆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在好友惊讶的目光中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chapter89 释怀（三）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而逝，林迟的寒假悄然过去了，新的学期来临，林迟跟陈枫楚凌聚了一次，又各自投入了忙碌的学习生活中。

这天，林迟急匆匆地从云楼赶往学校，他习惯了住在面馆时出门就到学校的便利，一下子估错时间，现在快要迟到了。

没错，林迟现在又住回了云楼。主要是因为淮音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跟沈先生同住，非要住回云楼来。住回云楼也就算了，云静还不肯放沈先生进楼，迫于云静是淮音现任“亲友”的缘故，沈先生连武力威慑的可能都被剥夺了。

于是心情欠佳的沈先生将儿子也扔回了云楼，美其名曰：打扰人家太久做家长的不好意思。

所以林迟有开始了云楼学校面馆三点一线的生活。

刚刚到学校，林迟就得知，辅导员让他去办公室找他。

辅导员？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辅导员找他做什么？

林迟疑惑地来到教室办公室，一推开门，就看见了班主任跟一个神情憔悴的中年女人坐在一起。

“老师您找我……”林迟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女人猛地站起身：“小迟……”

“你是小迟么？”随着女人一脸期许地看向林迟，林迟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妈……”林迟嘴皮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来。

“小迟……真的是你。”女人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你看你这孩子，当初负气离开家，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女人说着说着，拉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你爸爸当初说的是气话，也就你这个傻孩子当真了。妈妈这些年，找你找得好辛苦。”见林迟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女人热络地走过来想拉住他的手，林迟条件反射般地躲开了，女人脸色僵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继续说：“我跟你初中同学打听了好久，才得知你到这个学校上学了。我的小迟考起了大学，真了不起。”

林迟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难堪的记忆——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出了门，回头的时候，巷子的最深处的家门看起来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那一天，他无家可归了。

被赶出家门的那年，林迟的年纪非常小，身上只有妈妈塞给他的两百块钱。每天晚上住在离家不远的天桥下，忍受着亡灵恶意的戏耍跟追逐……

还有他永远忘记不了的，被母亲打包好丢在巷子外的垃圾桶旁边的属于他的东西。他把东西扒拉出来，带着回到了他栖身之处，这些东西在接下来几天帮了他大忙，他一半庆幸接下来几天傍身的东西有了着落，一边又有些难过。

“小迟？”见林迟发呆，女人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等他回神，女人才露出了一个讨好地笑容。

“小迟，跟妈妈回家吧。你爸爸跟弟弟也非常想你。”

回家？

林迟愣了一下，回什么家？他的家是云楼！而且那么想他的话，怎么花了六年才找到同一个城市里的他？

“回哪里？”林迟偏着头冲女人一笑，“我家就在学校附近。”

“你这孩子……”女人的笑容有些尴尬，“当然是跟妈妈回那个有爸爸弟弟的家啊！”辅导员见状，扯了理由出门，把空间留给这对急需交流的母子。

“我还是能看见鬼，你们不害怕了吗？”现在的林迟早已经不像当年被她赶出家门时那样不谙世事，他单刀直入地挑明了当初的矛盾点，果然，女人的表情更尴尬了。

“小迟，你别这样。”女人犹豫了一下，“当年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可我们现在是真的想要接你回去。”

林迟环顾了四周，在辅导员办公室的大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六年了，我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时隔六年突然想要接我回去，我不信你没有目的，”林迟顿了顿，然后笑了一下：“……妈妈。”

也许是最后那句嘲讽一般的“妈妈”戳中了女人的痛点，她一下子哭出了声：“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妈妈真的很后悔……”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迟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女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小迟，你变了……”

林迟叹了口气，干净利落地起身：“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不！”女人猛地起身拦住他：“你别走，我说……”

“家里闹鬼了……”女人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起先，是小军说起，睡觉的时候总有人盯着他，后来我和你爸也感受到了。天花板那儿开始出现一个人形的图案，越来越明显，就好像真的有个人躺在那儿，你爸刷了好几次，今天刷好明天就又跑出来了，看得人发憷。有时睡到一半睁开眼，一个没脑袋的身子正看着你……”女人说着抖了一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不知道到底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些鬼成群结队的在家里出现。搬了好几次家，都不管用。我和你爸倒还没什么，可小军今年要高考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所以就来找我这个能见鬼的？你们觉得我能帮你们什么？”

“不是这样的！等我真的见了鬼，才理解当初你有多害怕。”女人一脸慈爱地看着林迟，“当初如果我相信你，再爱护你一些……我知道现在于事无补了，可妈妈是真的后悔了！所以我才来找你，你爸爸也同意了，你看小军现在的状况……你爸爸希望我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女人看向林迟，脸上是卑微而讨好地笑容。林迟突然明白，她其实一直是个好妈妈，可以为了心爱的儿子放低姿态来求自己这个被抛弃的孩子。他们不是不爱孩子，归根结底，只是不爱他林迟。

“她真是算盘打得噼啪响！”林迟坐在楼祈对面，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一脸愤愤不平。楼祈抬着一本书，刷地翻了一页，丝毫不受影响。

林迟自己发泄了一会儿，然后跑过去将脑袋蹭到楼祈身边，一脸委屈地说：“楼美人你看看我，看看你的小迟，我受委屈了！”

楼祈噗嗤一笑：“你要把在我面前拍桌子的劲头拿出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chepter90 释怀（四）

被楼祈那么一说，林迟整个人都焉了，焉了吧唧地靠在楼祈身上，后者轻轻合上书，抬手揉了揉爱人的发。

“小迟是怎么想的？”楼祈的声音一直都是低沉温和、富有磁性的，尤其是对上林迟的时候，更是怎么温柔怎么来。林迟最抵不住这样刻意放低的声音，每每听到真是恨不得整个人挂到他身上。

“怎么想的？”林迟愣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吧，明明已经抛弃了我那么久，现在需要了又想接我回去，这种感觉，怪怪的。”

楼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迟，你不恨他们吗？”

“不恨啊。”林迟摇了摇头。

“那你想让她们接你回去吗？”

“不想！”林迟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其实对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说爱吧，总是想起当初被抛弃的时候我有多惨，要不是遇见淮音可能连活下来都很艰难，坦白的说，我爱不起来。可要说恨吧，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幸福到不愿意费尽心机再去恨谁了。”

楼祈听完，不做任何评价，只是亲了亲爱人的脸颊：“那就不要再想这些了，今晚我陪你回云楼吃饭好吗？听云姨说你爹爹给你买了卤鸡翅。”

“好！”林迟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看着楼祈眼神发亮。

原本还不觉得，自从林迟被沈靖寒带走之后，吃货本质简直发展到极致，现在已经到了拿块可乐鸡块放鼻子前面就能勾搭走的程度。沈靖寒没少用这招拐带林迟。

想到沈靖寒——那个没一天不作死的岳父，楼祈也觉得有些无奈，他不知道什么地方招惹了沈靖寒，他总是看他不顺眼。不过他的岳父大人好像因为惹恼了云姨，到现在还不得进云楼的大门。

楼祈心里暗笑一下，带着一脸期待的林迟，回云楼去了。

本以为这件事揭过了，可几天之后，林迟离开校门口时，突然有个人窜出来抱住了他的腿，大声哭喊着。

“哥！你救救我！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小军？”林迟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狼狈的大男孩就是他的亲弟弟——林军。

“是我！”听见林迟准确无误地喊出他的名字，林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没错！是小军！你的弟弟小军，哥你快救救我！”

林迟将林军带到了周边的一个小餐馆里，他下意识地排斥将林军带回面馆，后来仔细想想，他其实一点都不愿意让所谓的亲人侵入他现在的生活。

林迟请林军吃了点东西，自己则坐在一旁观察这个六年未见的弟弟。林军比他小一岁，今年刚好在念高三。学校的压力跟见鬼的冲击让他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一脸憔悴。

不一会儿，林军停下了筷子。他在林迟记忆里一直是个飞扬跋扈的男孩，突然变成现在小心翼翼地模样，林迟有些不适应。

“吃饱了吗？”

“嗯，”林军点点头，“我今天来，爸爸妈妈不知道。那天妈妈回去说她找到你了，可你不肯跟她回去。”

“我有自己的家了。”

“我们是真心想要接你回去的……”林军顿了一下，兄弟俩一下子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林军突然说：“哥，你能陪我去下厕所吗？”

“？”林迟虽然惊讶，但还是同意了。林军不愿意上人来人往的餐馆厕所，林迟便将他带到了S里。

兄弟俩都是男生，不存在避嫌的问题。林迟直接将弟弟送进了厕所里。他在外面的洗手台等，听着林军在里头的动静，林迟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余光看见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抬起头时，却什么都没有。

林迟突然皱起眉头，心里闪过了不好的念头，可还没等他细想，厕所里传来了林军的惨叫声。

“啊——”林迟闻声而动，几个大步跨进了厕所，看到林军一脸慌张地提着裤子，厕所白色的瓷砖上，一个红衣女人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咳，”对于专业见鬼二十年的林迟来说，这种只能现行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鬼已经没有了恐惧的必要。所以他清清嗓子，“小军你先把裤子穿好。”

林军方才被吓了一跳，提着裤子就直接跳开了，直到林迟说起，他尴尬地才想起……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看着哥哥淡定的样子，林军一下子就情绪崩溃了。

“哥你让她走！别让她跟着我！”抱着脑袋蹲到地上，林军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

“你是说……”林迟眨巴着眼睛理解了一下弟弟的话，“她一直都跟着你？”

“从上个星期开始，只要在能映得出人影的镜面里，她就会看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说着，林军抬眼看了女人一样，女人阴沉沉地眼神看起来非常骇人，“没错，就是这种眼神！”

林军抱住脑袋，哭得像个孩子。

林迟将弟弟半拉半抱地带离了厕所，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弟弟，他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脑袋，他本来不想管他们的事情，可是林军都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要他坐视不理，他好像也做不到。

但话说回来，这种东西他虽然不怕，可也没办法解决啊。

林迟思索了三秒，掏出手机给他的外挂打电话。

“小迟？不回来吃午饭吗？”

“我弟弟来了，”林迟组织了一下措辞，“我们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你能来找我一下吗？”

楼祈到的非常快，因为他们之间的契约，林迟甚至不用担心他找不到自己。楼祈不仅自己来，连云宝他也顺手带来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在我身边。”

林迟点点头，接过云宝，简明扼要地给楼祈说明了情况。

“小迟要帮他们？”

“原本不愿意，可……”林迟下意识地看了林军一眼，楼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蜷缩的林军，了然地点点头。

“帮也好不帮也罢，你自己决定，但是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楼祈的话很好安抚了林迟，小东西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拉着楼祈走了几步，抿着唇问：“淮音会不会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