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要为放弃的人生感到愧疚？

感受到林迟的疑惑，唐雪解释道：“我爸爸并不是像她所知的，很快放弃了救援，而是瞒着她在森林中寻找了两个多月，她妈妈也来了，哭着在里面找她，哭了很久还晕了过去，最后被她后爸拖走了。

放弃救援之后，每年她妈妈都会来祭奠她，我代替她听了很多心里话，她妈妈其实很爱她，只是她一直拒绝接受。

她同学也来祭奠过她很多次，里面有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很多人。其实她的人际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其中有一个男生，一直都很喜欢她，来的时候一直不说话，沉默着沉默着就哭了，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表白，你怎么就走了。”

“这些……唐熙她知道吗？”

“不知道，她对这件事一直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一直以为唐熙没有人爱，并对此痛苦不堪，我不会告诉她真相的，我只会祝她梦想成真。”

“学姐……”

“说实在的，小迟，人生那么短，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喜欢的东西，都要好好抓在手里。喜欢上楼祈其实是件特别幸福的事情，起码如果有一天你不幸死去了，他还能看见你，陪着你。”不像我和江昱。

唐雪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林迟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我的战斗可还没有结束。”唐雪歪着头，笑得狡黠。

“学姐。唐熙固然该死，但你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去陪伴家人，你的眼睛，应该看到一些美好的东西。”

“谢谢你小迟，我会记住的。”唐雪拎包离开，林迟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离开。唐雪走了一段，回过头，发现林迟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便冲她挥挥手。就像那次将她送到唐家一样，这个其实并不算熟识的少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保证一切都会结束，也希望那时，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chapter35番外章 因果（七）

谁都不愿意成为不被爱的人啊

……

唐雪回到家时，家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就好像之前的冲突不曾发生过，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用餐。江昱似乎因为之前的事情，觉得特别对不起唐雪，吃饭的时候频频给她夹菜。唐熙跟唐风都没有出现在饭桌上，唐雪暗自权衡了局势，换上一个心有余悸却又十分担忧的纠结表情，问道：“我妈妈呢？”

“你妈妈……”江昱犹豫了一下：“你妈妈生病了，舅舅已经联系了她之前的医生，下周就送她过去治疗。小宣，你别怪你妈妈，她其实很爱你的，只是病起来控制不住自己。”

“嗯，我不会的。”唐雪乖巧地点点头：“那我能去看看妈妈吗？”

“你妈妈情绪不稳定，你小心她伤了你。”江昱犹豫了一下，深怕两人见面又起冲突。

“我会注意安全的，爸爸。”唐雪想了想：“她是我妈妈，她现在在生病，就算不需要我，我也……还是想去看看她。”

“去吧，爸爸陪着你。”江昱对女儿的这份孝心深感欣慰，他端起给唐熙准备的晚饭，带着唐雪去了暂时关住唐熙的房间。

因为顾及到唐熙的情绪，江昱让唐雪在门外稍等一会儿，自己先进屋。

唐雪同意后，江昱敲门进去，唐风正守在唐熙身边。见江昱带着饭菜进来，便对他微微额首。

“大哥先去吃点东西吧，换我来守着小雪。”江昱坐到唐熙身边，唐熙扬起苍白的脸，痴痴地望着江昱。唐风见状，觉得问题应该不大，于是起身离开。

刚出门，唐风便看见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外的唐雪，唐风是知道外甥女差点被妹妹掐死这事的，现在看见唐雪孤零零地站在门外，有些期盼又有些恐惧地望着门，一下子就心疼了：“小宣，你还好么？”

“嗯，我没事，我就想来看看妈妈。”唐雪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舅舅，我妈妈会没事的吧？会回到那个爱我的妈妈的吧？”

“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唐风揽住外甥女的肩头，想要将她带离这里。谁知身处屋内的唐熙忽然喊住了他：

“哥哥，你在跟谁说话？”唐熙皱起眉头，她原本乖顺地靠在江昱怀中，想要稍微挽回一下因为差点掐死“女儿”而在丈夫心中崩塌的形象。但她可没忘记是谁将她害得那么惨，这个祸患不能就在身边！

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形象了，眼见唐风没有给出回应，她一把扯开被子，几步跨到门外。江昱没有预料到她的动作，一下子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拦住她，直到她扑到唐雪面前，才险险将她拉住。

“小雪！你干什么！”

“江昱你放开我，我要把这个魔鬼赶出去！”

“小雪你冷静点！”江昱将唐熙拦腰抱住：“这是我们的女儿！是小宣啊！”

“她不是！她不是！”唐熙朝唐雪扑过去，江昱一边顾忌不能伤到她一边又要防着不能让她伤到唐雪，行动很是艰难。

唐风看着唐雪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色跟受伤的神情，皱起眉头，低吼一声：“唐雪！你到底想干什么！”

“哥、哥！她不是我女儿！你快帮我把她赶出去。”唐熙叫嚣着，这二十几年，她已经习惯了家人的百依百顺。已经习惯了只要自己失控，家人就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所以她此刻表现得肆无忌惮，叫嚣着要讲唐雪赶出去。

“她不是你女儿，那她是谁？”唐风伸手拍了拍唐雪的肩，安抚这个被母亲伤害的孩子。

“她是……”唐熙愣了一下，她不可能将唐雪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她是……”

“说啊，她是谁？”唐风一把将唐雪揽过，推到唐熙面前，有些生气地冲她说：“她不是你的女儿？那她是谁！”

“妈妈……”唐雪红着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唐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魔鬼！你已经死了！你是魔鬼！！”唐熙忽然大喊大叫起来，这是她对付家里人的绝招——装疯，当初唐雪被她推下悬崖后，她便是用这个方法，阻止家人寻找和防止自己被拆穿。

果然，见她失控，唐风立刻放开唐雪，上前同江昱一起制住她，唐雪被迫退后了几步。站在几步之外，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在挣扎的空当，唐熙抬头去看她一直很忌讳的唐雪，她算计着这么一闹，江昱肯定会将唐雪送走，在江昱看不见的地方，她有的是手段收拾这个小小的亡灵。她有的是钱，可以找很多的道士天师，慢慢收拾她唐雪。

“真是难看啊。”唐雪清丽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死死地瞪着几步之外的唐雪，却惊讶地发现唐雪的声音并不小，但唐风跟江昱却置若罔闻。

“谁都不愿意做唐熙，因为根本没有人爱她，我说得对吗？”

唐雪在唐熙放大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她微微侧着头对唐熙微笑，笑容恬静姿态优雅。但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在唐熙眼中，已经宛若恶鬼。

似乎是被唐雪的一句话怔住了，唐熙的挣扎停了下来，唐风跟江昱趁机将她抱回了房间里锁好，这才转过头来安慰唐雪。

唐雪也适度地表现出了伤心，接受了父亲跟舅舅的安抚。

唐风跟江昱商量了一下，觉得唐熙的病情已经加重了，不能再拖到下周了，治疗越快越好。

主意定下来后，唐风立刻下楼联系医生。

江昱送走唐风之后便想要进屋照顾唐熙，但在打开门之前，唐雪突然叫住了他：“爸爸，我有话跟你说。”

“嗯？怎么了？”

“她，真的是我妈妈吗？”唐雪仰着脸望着江昱，男人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愣了一下，才挂上笑脸面对女儿：“宝贝，她真的是你妈妈，她只是生病了，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这样，我知道她最近对你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情，但是她是个病人，我们要学会体谅她。”

唐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是说，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唐雪吗？真的是你爱的唐雪吗？真的是那个唐雪吗？”

江昱的笑容僵在脸上：“小宣，你在说什么？”

“你爱的，真的是这样一个虚有其表的女人吗？唐雪，她真的是这样的吗？”

“小宣你在说什么？爸爸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爱的，到底是记忆力的唐雪，还是屋子里的这个疯女人？”唐雪笑着，笑容一如既往地甜美，却让江昱从心底开始发寒。

“小宣，爸爸不允许你这么说你妈妈，她是你妈妈，就算她伤害了你也不能抹灭她对你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爸爸知道我们的小宣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对么？”

唐雪没有回答江昱，她笑着，在江昱面前摇摆着转了一圈，提着裙摆翩然离去。江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底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慌，他隐约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chapter36番外章 因果（八）

表演开始啦！

……

下午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唐熙心中。

唐熙敏感地意识到，家里人对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样百依百顺了。她甚至不能够将那个魔鬼，从这个家里赶出去。只因为那个魔鬼，顶着自己女儿的身份。

唐宣——唐家第三代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同唐雪一般受尽万千宠爱。作为母亲，她原本是以这一切为傲的。但如今，这一切却让她头疼不已。

但是，她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已经死去了二十四年之久的亡魂啊！

唐熙勾起一个笑容，唐雪，你不会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吧？

半夜，唐熙悄悄起身，端坐在梳妆台前，伸手摩挲着自己精致的脸。半晌之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她伸手探入梳妆台下，从暗箱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有一个匕首，还有一个陈旧的信封。

唐熙将信封拿出来，纸张已经有些微微泛黄了，纸上潦草地写着匕首的用法，字迹有些扭曲，跟它的主人一样——唐熙清楚的记得，二十四年之前，她曾一度因为杀了唐雪而惶恐不安，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她找到了那个男人。

“哦，你说你杀了你妹妹，那你不应该来找我，而是应该去找警察吧。”男人笑着，笑声尖锐刺耳。唐熙强忍住捂耳朵的冲动，看着那个似乎整个人都埋在黑暗里的男人：“我听说你是个巫师，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肯帮我。”

唐熙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里面是她作为唐熙这二十几年所有的积蓄。男人拿过去看了看，嘴上挂上了笑容。

“不知道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眼见男人松口，唐熙也松了一口气，她看见男人将支票收进口袋，男人的手背上，有一个逆十字的伤痕。

“我要我妹妹魂飞魄散……如果她敢来找我，我就要她魂飞魄散！”

得知她的要求后，男人递给了她这个盒子。里面是一把刻着跟男人手背上一样的倒十字花纹的匕首：“将这个匕首cha进亡灵的心脏，她就会……如你所愿。”

唐熙笑着，接过了盒子。

只是过了好几年，唐雪都没有出现过，时间久了，唐熙便把盒子封存了起来。她没想到，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唐雪，我原本不想那么做的，是你逼我的。”唐熙将匕首握在手心，呢喃道：“我杀得了你一次，就杀得了你第二次。不怪我，只怪你不肯乖乖死去……”

唐熙握着匕首站起身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江昱，悄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江昱，亲爱的，等我解决了这一切，我们就还能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江昱其实在唐熙起身的那一刻就醒了，他原本想要出声阻止唐熙，却发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便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声响引起了江昱的注意力，他看见唐熙拿出了一把匕首……

她想干什么？

还没等江昱反应过来，他便听见了让他浑身血液都冷却的一句话：“唐雪，我原本不想那么做的，是你逼我的。我杀得了你一次，就杀得了你第二次。不怪我，只怪你不肯乖乖死去……”

唐雪？江昱心中有了一个大胆到令他恐惧的猜想。这时，唐熙起身了，她握着匕首出了门。江昱定了定神，紧跟其后，果然看见唐熙打开了唐宣的房门。

还没有放弃伤害我的女儿吗？江昱怒不可遏，正想打开房门冲进去阻止，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听见他的女儿笑着说：“姐姐，我知道你会来。”

江昱瞪大了眼睛，他决定再等等，听一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小心地将耳朵贴到了门上——

而门的另一边，唐雪坐在床沿上，笑盈盈地望着唐熙。唐熙下意识地将匕首往身上一藏。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你已经死了，死了二十四年了。现在，我的女儿已经给你偿命了，你还不知足吗？”唐熙朝着唐雪走了几步，停下来：“小雪，我知道我当年杀了你，你恨我理所当然。可你也杀了我的女儿，你已经把痛苦还给我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么？我替你照顾你的亲人那么久，你要是杀了我，唐雪可就死了，你不怕你爸爸妈妈伤心吗？”

“别跟我谈什么母债女偿，唐熙我告诉你，你二十四年前欠我的血债，要你自己来还！”

“是嘛……”唐熙有些失望地低下头：“爸爸妈妈已经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了……”

“呵，让杀了他们亲生女儿的凶手活在世上，想必更让他们难受！”唐雪冷笑一声，打断了她。唐熙也不恼，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不想那么狠，是你逼我的……”话语间，一直藏在身后的匕首猛地向唐雪刺去，刀刃锋利，完全没入唐雪的胸口。

“去死吧唐雪！！”唐熙放开手，看着唐雪震惊地握着匕首从床上滑落，跌坐在地上。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唐熙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昱：“江、江昱，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她不是小宣，她是魔鬼！我杀了她是为了保护我们！”

江昱一把甩开她，跪倒唐雪面前，颤抖地扶起她：“小、小雪？”

“江昱，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唐雪挣扎着用她染血的手轻轻地抚摸江昱的脸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好想你，可你为什么没有认出我来……”

“小雪，我……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已经死了。这次我回来，就想再看看你，再陪陪你……”唐雪将脑袋抵在江昱的肩窝上：“能再有这么一段偷来的时光，我很知足了。我爱你，江昱。”

“小雪！小雪！我也爱你！所以你坚强一点……不要再离开我了！”江昱双手扶着唐雪的肩膀，却不敢移动她半点，生怕她就这么消失。

今天得知的这一切，对他的冲击简直是毁灭性的。他爱的女人，在二十四年前就被杀死了，而凶手竟然一直陪在他身边。今天，他爱的人再一次被杀死了。他痛恨自己的迟疑，痛恨自己这二十四年来的迟钝。痛苦简直要淹没他整个人，他不去听身后陪伴了自己二十四年的女人的苦苦哀求，他抱着怀里失去的爱人，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