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副总以前还开除过季总喜欢的人……借题发挥,先斩后奏。”
“嗯。”
“然后前一阵子正好副总被怀疑有经济问题而被检察院带走,公司以其不能按时出勤为由,决定先停职三个月,期间没有工资没有补助。后来,一切都证明“招商过程中谋取不正当利益”的匿名信是子虚乌有。但是,公司却认为,这个副总在停职接受调查期间拒绝与公司合作,没有按照规定通知公司案件进展和复职时间,决定将其解雇。其实我倒觉得季总也没想要真的开掉他的弟弟……就是想让他弟弟从今往后听话一点。”
周醉点了点头。
其实季钦的想法并不难理解。不管季蒙所持意见多么不同,他毕竟是下属,最后做出决定的人还是季钦,季钦承担一切责任。季蒙可以说出看法,但是他也只能服从上司,正面公开地发生冲突却是有些越线了。搞得人人皆知,季钦最后没有成功,被人指指点点,实在很不好看。如果以后季蒙经常反对季钦,背后还有员工支持,那季钦这总裁以后就很难做了,总不能次次都让步给下属,这次季钦失败,但不证明总会失败,想要弟弟以后收敛一点也是正常。
不过,季蒙做事一向很有分寸,那个时候恐怕真的急了。
“然后呢?”周醉问。
“但是副总找的律师很好,证明了副总一直非常配合公司政策按时报告情况……然后副总要求复职,同时拿到一笔赔偿,好像要求了700万。季总后来没有办法只好提出和解,但是他又特别高傲,总想当做满不在乎似的……一开始报的金额是一百九十万两千一百六十元伍角肆分——布朗常数1,902,160,54,第二次提出的金额是二百六十一万四千九百七十二元壹角叁分——梅塞尔·梅尔滕斯常数2,614,972,13,而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提出的金额是三百一十四万一千五百九十二元六角五分——圆周率3.14159265,说季蒙是学数学的,应该会很喜欢这些个数字的。
“……”
“很恐怖吧……?”
“不。”周醉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很有趣。”
“……哈?”
“我觉得他很有趣。”
应该说,逗起来一定很有趣。
——有趣?
对方有点困惑地看着周醉。
“话说回来,”周醉又问,“季钦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实在不敢回答。
“他经历过什么事情?”
季钦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
“一定保守秘密,”周醉说,“我真的想知道啊。”
“呃……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公司里不少人都知道。”
“哦?”
“季总父母最初好像也是一见钟情,不顾家里反对,拒绝安排好的门当户对的“合理”婚姻走在一起……不过婚后不久就变质了,关系始终不好,整日争吵,后来终于打算离婚。不过就在那当口上,季总的妈心情不好出去滑雪散心撞到了树,醒来之后大叫大嚷,又哭又笑,情绪不稳,暴躁易怒,据说是外伤性精神病,是脑组织的改变导致了性格改变,不收病人支配,有时正常有时疯癫。如果季总的爸这个时候离婚会被骂做禽兽,不仁不义,对公司很不好,所以只好忍着,也知道这辈子都很难离婚了。季总的妈因为需要有人照顾,也就没再坚持。可是两人真的没感情了,而且互相看不顺眼,可是因为这事,各自心怀鬼胎,硬是拖着住在一起,家里气氛可想而知。”
“……”
“据说父母在家根本就不讲话,所以季总性格也是比较阴沉。”
对方想了一想,又说:“而且,因为自己的妈都经常不认识自己,季总心情也好不了,在他看来可能一切都很荒谬好笑。后来又出了一件事……就是吧,曾经有那么一阵子,眼看别人都有孩子,于是季总也想要个孩子,他把所有情人按照基因优良排了个表,从分最高的开始试验……终日与不同情人在床上操劳的结果就是还真的有了个儿子。那一阵子,季总似乎和善了一点点。不过好景不长,有一次季总的妈想让最喜欢的孙子到她那去住上两天,季总那段时间比较心软,就答应了……结果没想到妈妈犯了病,趁着别人没注意到,偷偷带着孙子出了大门,傻里傻气地逛了半天,最后自己一个人回来。季总找遍了全市,连根头发都没看着。于是从此更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看谁都觉得不顺眼。从此季总就很少回季家了,可能是不知道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应该如何面对母亲,而季总的妈,也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儿子,总是尴尬,于是季总干脆避而不见。其实也是季总太倒霉了,好像妈妈已经很久没犯过了,以前犯了也都在家里面,从来没出过门,真是太凑巧了……”
“哦——”周醉拉了个长音。
这样就能理解了。
为什么季钦现在是个控制狂。他希望一切都按他的安排运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恨不得每个人都是个机器人,只会听他的话,没有思想,不会做出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永远不会脱离轨道。
那么他最讨厌的,可能就是讲感情了吧。觉得讲感情最后肯定没有好结果,像他父亲、母亲、他、还有他的儿子,都是因为这个而导致了悲剧,母亲疯了,父亲被困在婚姻里,他本人这样子,儿子丢了……所以他现在一直坚持用铁腕政策,认为任何事情都必须通过理性决定,冷酷异常。
“现在知道恐怖了吗?”对方又问。
“哦,”周醉笑了,“我还是没觉得。”
04.生日
这天是季钦的生日。
季钦自然是不会过什么狗屁生日的。
这种无聊东西还是留给无聊的人。
——但是,周醉竟然又来捣乱。
天知道他从哪知道了这消息。
一大早上,周醉就拿着一个大盒子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屋子。
“生日快乐。”
“……”
“这是礼物。”周醉说着,就将那个东西递了过来。
“拿走。”季钦头也不抬。
“你看看吗。”周醉还挺执着。
“再说一次,给我拿走。”
“偏不。”
季钦终于瞅了周醉一眼。
知道不打开它周醉不会罢休——他那个人就是想要什么都非得做到,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直到对方崩溃为止。
因为懒得和他浪费时间,季钦三下五除二地扯开包装。
里面却是几个药盒状的玩意。
季钦拿起一个瞧了一瞧。
包装是粉色的,上面缀满花朵图案,充满一种诡异气息。
那些花朵簇拥着中间的五个大字:“太太口服液。”
“……”屋内温度立时降到冰点。
“怎么样?喜欢吗?”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季钦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怒气问。
“哦,”周醉却是毫不在意,“我去药店问了,专家都说,如果暴躁、易怒、倔强、偏执、情绪不稳、反复无常、经常沉默、不爱说话……就喝这个,保证有效。里面放了很多中药,有鉴定证书的,可以宁心安神,很适合你的。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男版的太太口服液……最后只好买了这个女版的。怎么样?喜欢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里面有我的心意哦。”
“周醉……”季钦似乎已经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
“在。”
他想都没想,抄起那盒东西便向周醉猛砸过去,“你给我滚!”
“哎?”周醉侧身一躲,闪了过去,“你不想要?”
耳边似乎传来瓶子碎成片片的声音。
“再说一遍,你给我滚!”
“好吧。”周醉笑笑,“不喜欢也别生气啊。”
“……”
“太可惜了。都是别人一片心意,怎么可以这样糟蹋?”
季钦干脆将剩下几盒也都扔了过去。
……
——这件事导致季钦一天心情都不好。
晚上下班之前,周醉竟然又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季钦现在还真有点怕他。
小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感觉是在被玩弄似的,好像是他的一件玩具。
周醉靠在季钦的办公桌上,还是笑眯眯的。
“晚上干什么去?”周醉问。
“回家。”季钦冷冰冰地。
“你父母家?”
“我自己家。”
“哦……”周醉又问,“那不是只有一个人?”
季钦皱了皱眉。
“怎么庆祝?”
“嗯?”
“你的生日。”
“不庆祝。”
“真的?”周醉又问,“你该不会……从来都没有庆祝过?”
这个人怎么管得这么宽?
季钦的确几乎从来没庆祝过。
很小的时候似乎是有过。
但是后来,母亲就出了事,一直都在治病,自然无暇顾及。父亲心情非常不好,就更不会在意,甚至根本不会记得这档子事,所以季钦也就没这习惯。
后来,到了朋友一起庆祝的年纪了……季钦没有朋友。他始终是独来独往,从小到大,身边竟无一人。不过,季钦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切都挺好的。
完全不会脱出轨道。
“不要这样啊。”周醉说,“我们两个去过生日?”
“谁要跟你去过生日?”
“哦……”
“我下班了。”虽然工作并没做完,但是季钦实在不想多待,只想赶紧躲开周醉,于是他从周醉身边匆匆挤了过去,便直奔停车场。
外面竟然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是淅淅沥沥也着实让人厌烦。
季钦到家开了一罐啤酒,回想自己到底多少岁了。
概念异常模糊,因为好多年都没人问过。最后用年份减了下生日,才终于确定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他终于忍不住似的想,过去的这些年,是不是失败的?
他想要回忆自己做过的有意义的事,但一时半会竟然记不起。
就连儿子,都弄丢了。
父母呢?不用提。
弟弟季蒙……作为一个私生儿子,从小被人背后议论,因为母亲不能走到台面上来,他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他妈。那个女人,本来是很漂亮妩媚,季钦觉得自己父亲对其似乎也有感情,但是家里妻子病着,离婚肯定没有可能,于是一直偷偷摸摸。季蒙的妈多年没有名分,心里其实明白毫无希望,后来连儿子也看不到了,性格渐渐变得自私狭隘,最近几年,她每次见季钦,除了要钱,竟然什么都不问了,季蒙怎样似乎都已毫不关心。
真是个闹剧啊。
季钦想,他的周围似乎并没有一个人是幸福快乐的。
他想尽力改变这些,控制一切,希望都按他的安排进行,仔细计算,理性选择,不要脱出轨迹,不要让人后悔,他很讨厌后悔。
可是今天在这家里仔细想来,似乎依旧一事无成。这么多年,一模一样,始终无法前进,并没有改变任何事。
——好像什么都未做到。
哪里出了问题了吗?
季钦喝光一罐啤酒,突然听见门铃声响。
妈的,是谁?
过去一看,果然,那个周醉。
周醉拿着一个蛋糕,满面春风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嗨!”
“……”
“让我进去?”
“你休想踏进来。”
“那好吧。”周醉又问,“你出来?”
“……”
“否则我就在这不走。”
“……你多大了?5岁还是6岁?”
“27啊。”
“……”
季钦看着他发梢的雨水,心头一阵莫名烦躁。
真是……如果周醉在他门口站得病了,周家的人绝对不会不闻不问,到时如何交待?
于是季钦踏出一步:“你到底要干吗?”
“给你过第一个生日啊。”
“我不需要。”
“我需要啊。”周醉说道,“满足我好不好?”
“我管你?”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
感觉周醉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就要,就是要,我管你有没有,反正我要吃糖”的这个感觉。
“随便。”季钦说,“这是你的自由。”
然后季钦立刻转身回屋,再也没有向后望上一眼。
——过了一阵,季钦走到窗口。
周醉竟然还在那里。
肩膀已经完全湿了,发梢一直有水滴下,眼神好像有点迷离。
“……周醉。”季钦说道,“也许你觉得我不会让你在这里淋雨生病,因为你是周郁的儿子。但是你的父亲让你来这锻炼能力,我没义务满足你的其他要求,你没办法利用这个来威胁我。”
“我知道啊。”周醉笑道,“我不会把责任给推到你身上。我就说,是我想给季钦过个生日,请他一起用一顿餐。小的时候是好朋友,我就以为现在也是,他说他没过过生日,我就想要给他过个……还有,我想以后会有很多业务往来,所以应该趁这机会加深联系。去了公司那么久了,都没机会好好聊聊,如果这次他不同意,以后就更不可能了……可是季钦拒绝了我。我想要再努力一下,就一直追着到了他家门口,淋着雨水站在外面喊他开门,但他让我走开,说他只是受人所托让我去他公司工作,没有义务跟我吃饭,然后我就和他争辩,淋雨时间太长,所以我就病了……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和季钦完全没关系。”
“……你!”
05.收购
那边周醉一脸无辜。
季钦深吸了一口气,难得地没有立刻就发怒:“周醉,我想之前项目的事给你错觉,认为你能左右我的决定,我会因为你的身份对你让步。不过你还是最好能明白,过去这些年,没有任何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周醉有点疑惑般地看着季钦。
顿了一顿,季钦又说,“现在我不会被任何人影响——是任何人。”
“……”
“上次的事我没有管,只是因为我不想管。”
“我不明白。”周醉迷茫地看着季钦:“我只是想给你过生日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