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她人特别好,和善又温柔,看很多书,也懂很多道理。她教给我很多东西,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其实,说到知川,我之所以做出那样的决定,可能也是觉得他妈妈很像外婆,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人。阿姨是没办法,我也能体谅她,她又得了胃癌,不知道为什么命运那么安排,所以我尽量不会让她难做,何况知川跟她那么好,也不会选择我的。这样比较真的没有意义。”
段奕安静听他说完,递给他一杯水:“真羡慕你有那么好的一个外婆。”
陆安深接过水,也收下了对方对外婆的评价。
“我真是有些难以置信了,你这次怎么那么配合我?”段奕的表情很复杂。
“配合你不好么?”
“有些受宠若惊,并且好到有些不正常。”段奕说。
陆安深低头把水杯放下,嘴角弧度不变,没说话。
“你是在疗程的最后一个阶段遇见陶知川的,他应该对你的病情恢复起了很大帮助?”段奕换了一个话题,细心盯着陆安深脸上出现的每个表情。
陆安深任他打量:“是啊。如果不是遇见了他,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那个阶段。说些矫情的话,有时候感觉命运还是很厚待我的,在我生命的两个黑暗阶段都出现了能救赎我的像光一样的人。”
“说实话,我有些担心你。”段奕的口吻突然严肃起来,陆安深似是不解。
“之前你外婆去世之后,你的病就复发得那么严重。如果同样重要的一个人又抛下你去结婚,我不确定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能熬过去。”
“有点自信啊,现在是最需要你的时候。”陆安深似乎没觉得情况有多严重。
段奕的眉头皱起来:“看来情况真的比我想象地糟糕。”
“不要紧张,我们慢慢来,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陆安深劝慰。
“就是你这种主动才最让人担心。”段奕一针见血。
陆安深无奈地笑。
“还在写小说?”
陆安深点头。
段奕有些头疼:“似乎我又要再一次拜读你的着作了。”
“哈哈哈,”陆安深开朗地笑,“不敢不敢。”
段奕继续叹气:“我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要跟小姑娘们扎堆看这种书,唉,真是太敬业了。”
陆安深很给面子地奉承他。
气氛好不容易轻松下来,后来两个人也没再说什么沉重话题。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陆安深想告辞回家了。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问段奕:“今天几号了?”
段奕不明所以,但是看起来陆安深很认真的模样,便折回去看了看办公桌上的台历:“十八号。”
“噢。”陆安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段奕,刚刚我忘了跟你说,我最近又开始失眠了,给我开瓶安眠药吧。”
段奕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他也不避开对方的眼神。
或许是看到陆安深眼下的淤青和眼里的血丝,也或许是因为陆安深坦然的眼神,段奕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16.婚礼
六月十九日,大晴。
陶知川把各项事情和相关人员再确定了一遍,司仪,婚礼策划,酒店人员,摄影师,把流程从头到尾过了一次,等一切结束已经是晚上。
他的内心其实很平静,事情一件一件地来,应接不暇,人人都忙得头晕脑胀,他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冷静理智,露出得体的微笑,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区别,甚至都喜气洋洋地祝福他,他也一一道谢。
一切都很完美,与他相关又不相关的完美。
他真希望,这就是他们说的向前走。
他去了一趟医院,在征询了主治医师的意见之后,把陶母接回了家。
因为病痛的折磨,陶母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陶知川一把抱起她的时候,都有些惊讶,眼眶一下就红了。
陶母察觉出他的异样,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慈爱,微微笑了下。
几乎让他眼泪刷地一下留下来。
他强自镇定地把母亲轻轻地放到轮椅上,低低地说:“妈,我们回家。”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陶母又问了些婚礼的细节。
陶知川答得认真,就好像自己也在期待着这场婚礼一样。
果然陶母的精神好了一点。
陶知川知道自己的母亲挂心这件事,索性也事无巨细地说,也包括很多琐碎的事情。
陶母听得笑盈盈的,表情满足而欣慰。
为了明天的婚礼,陶知川特意准备了一身新衣服给陶母,陶母试了,笑说很合心意。
再没有人提过陆安深这个名字。
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陆安深费了番功夫,总算把书的签名都搞定了,用车载到杭斐的家里,配合着读者名单,杭斐找了自己的朋友来帮忙,几个人把书给包装好了,打算挑个日子就寄出去。
陆安深不知道自己几天没睡觉了,也不觉得累,一味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
段奕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他,要他过去接受治疗。他都一律以很忙的理由拒绝了,还表示自己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
段奕只好再次强调,不要乱吃药。
陆安深说没有。
可是手边却放着一个药瓶和一杯清水。
陆安深这段时间码字很有效率,前几天刚刚完结的小说又虐死了一大帮人。
很多很多读者上他的主页留言,说看了前半部分还以为两个人会有好结果,可是没想到结局还是那么凄惨。深渊大人,真的功力又增加了么,虐死人不偿命啊。好多人都说自己看完之后心情一直缓不过来,哭得停不下来,幸亏这不是现实世界的事情,不然得崩溃啊。
陆安深翻了好几页,才笑着想,小说里的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转头又飞快地打字了。
他正在写的这部小说很快就要收尾了。
当时告诉杭斐这个大纲的时候,杭斐还吃了一惊,因为陆安深之前从来没有那么主动地提出新构思,更何况他正在连载的两部小说,一部虽然已经更了一半,但是另一部才刚刚开始。
不过奇怪的是,结局却没有定下来,杭斐问他,这次又是悲剧?
不知道。这是他当时的回答。事实是,直到现在已经步入尾声,他也没有确定下来,是该写成悲剧还是大团圆。
本来想直接接着以前的风格写成悲剧,可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的手指突然停顿下来,看了看电脑右下方的日期,垂着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才下定了决心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抬手把刚才写好的几千字都给删了,然后开始写新的内容。
此时的时间是,六月十九日晚九点四十六分。
六月二十日,大吉,天气大晴。
陶知川五点钟就起来了。接着各路人马都忙碌起来。
九点三十分,他已经穿好了西装礼服,看着喧闹的人群有些恍然。
他的伴郎,也就是他的大学同学,李勤站到他身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新郎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紧张啦?”
陶知川笑笑:“没有。”
“不好意思啦,哈哈,”李勤爽朗地笑,“兄弟,你可真幸运,把我们这一大帮人都甩在身后了,大家可是都很嫉妒你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都说着待会狠狠地灌你呢,不过今天我就仗义一回,帮你挡挡酒,你可记着今天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哈哈。”
“是是是,谢谢啦。”陶知川无力应和。
李勤又跟他说了一会话,可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无法忽略的胸口的气闷。
陆安深还在噼里啪啦地打字,速度很快,面容温和。
电脑右下方的时间,是六月二十日十点三十五分。
九点钟的时候,开始进入今天正式的忙碌阶段。
嘻笑起哄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喜气,毕竟是大好的日子。
相关人员都有些紧张,不想忙中出乱,就连想要保持冷静的陶知川也被带动得有些情绪不稳。
好在没有出什么问题,快十点的时候已经顺利接到了新娘,一行人去往酒店。
婚礼现场布置得精美,入目红色一片,气球,彩带,鲜花,他和方莞的照片,到处都是爱心,和喜糖。
宾客入座,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服务员满场走来走去,摄影师已经就位,在调试最佳视角,司仪和其他人还在调整舞台的摆置。
等所有人入座,已经是十一点,婚礼正式开始。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陆安深死死盯着电脑,也许是长时间的不活动,眼睛已经酸涩地蒙上水雾,可是嘴角的弧度依旧,一如平日里的他。
今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得不说司仪的能力高超,把现场的气氛一次又一次推向高朝。
双方家长和证婚人都说过话,婚礼走向最重要的一项流程。
陶知川和方莞对面站着,在旁人眼里郎才女貌,场下无数人都在小声赞叹,有人还跟陶母说了几句,陶母笑得合不拢嘴。
方莞温柔地望着他,眼里都是幸福的笑意。
陶知川把戒指取过来,郑重地戴在了方莞的手上。
方莞也是。
场下爆发出雷鸣般地掌声。
陶知川在喧闹的人声里想,以后,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了。
再没有别人。
陆安深突然起身走到窗边,刷地一声把窗帘拉上。
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接下来的时间,陶知川一桌一桌地敬酒,觥筹交错里喜气盈盈,人声鼎沸,一杯一杯地往下倒,他笑得脸颊发酸,现场气氛热烈得一塌糊涂。
六月二十日下午四点十九分,陆安深终于停下手指。
他的最后一部小说完成了。
他起身开始收拾房间。
等一切都结束,送走宾客,盛宴告一段落,已经是晚上,陶知川醉得不省人事。
可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帮自己脱衣服,洗漱,擦身,温柔细致得不像话。
像极了某个人。
可是不是他。
灯被关上,黑暗笼罩了他。
有人轻轻地躺在他身边。
是他的新婚妻子。
他知道。
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陆安深洗了一个澡,出来后又吃了一次药。
六月二十一日凌晨零点四十五分,他写邮件给杭斐,让她把那部小说在一年之后开始连载,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代自己对外界声明,深渊正式停止创作,已经移居法国,终身不会回国。
六月二十一日凌晨两点,陆安深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瓶药。
是他从段奕那里讨来的安眠药,可是一颗都没有吃过。
他倒了一杯清水,放在药瓶的身边。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好像他随时都能不动声色地离开。
陆安深眼神淡漠,又有些迷惘,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空荡桌面上的水和药,脸上表情看不出悲喜。
六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十三分,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浅笑,带着些狡黠,其实更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他把手伸向了药瓶,一点一点地拧开了瓶盖。
17.后来
五年后。
周末的游乐场总是特别热闹,到处都是带着小孩的家长,嬉闹声震得耳膜发疼。
陶知川出来已经是大汗淋漓,外面太阳也很大,正巧前面有一个书店,他就打算进去避避暑。
书店不大,人很少,好多都是给孩子的书。
陶知川转了一圈,突然停住了。
手微微一颤,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旁边正好有个小姑娘,大概是个大学生,有些奇怪地说:“咦,你怎么也看这个书啊?”
陶知川一愣,说:“是啊。”
“没想到深渊大人的读者群里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大叔。”姑娘笑了。
陶知川笑了笑。
“不过可惜啦,深渊大人退隐了,这是他的最后一本书,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作品了。”姑娘惋惜。
“什么?”
姑娘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么?这是圈里的大事,你竟然不知道?”
陶知川讷讷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对方也不在意:“是三年前的事啦。他刚刚连载完这本书,然后他的编辑就说他正式退圈了,那个时候震惊了一大片人,好多姑娘都哭着让他留下来,可是深渊大人连面都没有露,还是退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姑娘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家都知道深渊大人很重隐私的,几乎没有读者见过他。当然也没人猜得到,是为了什么。他最后和粉丝互动,应该是好几年前了,一次性送了好多亲笔签名的书给读者,读者都惊呼不可置信呢,可惜后来他是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了。不过编辑好像是说,他去法国了吧。”
这倒是真的,陆安深是法国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是五年前就走了么?为什么会在两年后才向大家公布?
姑娘看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叹了口气:“深渊大人,真是可惜了啊,大家都好希望再看到他的书呢。不过他最后留下的这本书,是大团圆结局呢,倒是出乎意料了。他以前可是一直只写悲剧的呢……”
陶知川一顿,看了看书的封面,一片素白,简单精致地写着两个字,深川,脑袋轰地一声,听不见姑娘后面还说了什么。
他翻开扉页,猛地看见一行字,前尘往事像潮水一般涌进他的脑海,几乎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以为所有人都在向前走,他以为真的只有他留在原地,他慢慢地往前走,却忘记了回头看一看,一直不肯走的从来都不是他。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恍若未觉,直到有人推推他:“你手机响啦。”
是那个姑娘的声音。
他才愣愣地接起来,片刻后他的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心里的念头又被轻易压制,就像起潮后的大海,最终心情平复,等对面的人说完了,他挂了电话,对姑娘说:“今天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姑娘努努嘴调皮地眨眨眼睛。
陶知川刚走到门口,姑娘又叫住他:“喂,你不买这本书啊?”她扬了扬手中的书。
陶知川脚步顿了顿,然后说:“不用了。”
很轻可是也很坚定。
姑娘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抿着嘴角:“真是奇怪的人。”
陶知川回到游乐园的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了方莞和自己的儿子,四岁的陶然。
陶然在他们结婚一年之后出生,那个时候陶母还在,还是让老人在离世前享受到了些天伦之乐。
“你去哪了?”方莞抱着儿子,眉目间都是贤妻良母的样子。
陶知川看着自己温柔贤惠的妻子,有些感慨。这几年的婚姻生活也证明陶母的眼光不错,方莞确实是一个好妻子,婚后生活和睦宁静,为众人艳羡。
他知道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平安喜乐地走完这一生了。
他也曾经贪心过,可是后来得到了教训,终于才学会了知足。
而那个人教他的,他会永远记得。
“前面有个书店,去看了看。”陶知川回过神笑笑,抛下心里所有思绪,摸摸自己儿子的脸,“然然,要不要爸爸抱。”
陶然眼睛弯弯,笑嘻嘻地伸出手:“要,爸爸,抱。”
儿子奶声奶气的话逗笑了夫妻两人,方莞把人让到陶知川怀里。
“我们走吧,这会太阳还晒,孩子别给晒坏了。”
“好。”
陶知川抱着儿子,方莞时不时地跟他们都说说话,有时候还停下来给儿子擦汗。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像这世界上任何一对平常的夫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