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谁?”
夏意倒退一步,差点站不稳。
霍亮说:“这么快就忘了,夏意罗。”
那个很淡很华丽的声音响起来,足以穿透他的耳膜,刺穿他的心,“哦?夏意……嗯,随便他了,谁猜到他那么认真。”
霍亮说:“呵……你一点不像你父皇,痴情得吓人。”
景天凌似乎讽刺地笑了一声,“父皇傻么。”
霍亮训了一句:“别说你父皇坏话,小心我告诉他。”
景天凌嘁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不像你,一点不像你。
夏意转过身体,僵硬地迈出去,管家欲言又止。
身后有门开的声音,夏意再也忍不住,甩开腿拼命地跑出去。
“夏意。”
夏意的脚步顿住,却不敢转过身去看他。
一阵清雅淡然的熏香味飘过来,夏意动了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粒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鼻尖顶上他的,“脸色好差,怎么了?”
夏意几乎要哭出来,伸手一把抱住景天凌的腰。
景天凌浑身冷冰冰的,硬得像块铁板。
“呵……”景天凌很轻松地就推开夏意的身体,脸上挂了一丝笑,“对不起,我是皇子,只能和你玩玩,不能当真的。明白吗,宝贝?”
夏意脑中一片空白。
“我要娶的,是孤烟国的小公主。你懂事一点,好吧。”
双手从他的腰际滑下来,滑到身体两侧,摆了两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景天凌拉了拉自己并没有任何褶皱的衣摆,笑容高贵冷漠,嘴角稍稍翘起,带了点讽刺的味道,“哦,对了,你不是缺钱么。”
夏意猛地抬起头,景天凌已经把一张银票塞到他手里。
“先用着,不够再找霍亮要。”景天凌俯下身亲亲夏意小巧的耳垂,眉骨上的红宝石刮过夏意的脸颊,尖锐的疼痛一直传到心里。
夏意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死死地盯着景天凌的眼睛。
景天凌直起身,勾了勾夏意的尖下巴,转身。
“大皇子。”
景天凌离开的身体顿住,却没有转过身体,“嗯?”
夏意吸了几口气,努力把眼泪咽回去,才开口道:“大皇子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有一天,半天,一个时辰也好……”
景天凌动了动,抬起脚,一边走,声音一边从风里飘过来,“我很喜欢你的身体。”
银色的发带混着乌黑中泛金黄的长发,卷起一道道华丽刺眼的弧线。
夏意捏紧手里的银票,揉成一团。
凌,原来你玩过了我,就可以随手扔掉。
明明前几天还这么温柔地喊着宝贝,为什么突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夏意脸色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皮肤透明得连血管都看得清。
管家看着夏意手里严重变形的银票,咽了口唾沫,“快收好,再怎么样也别跟钱过不去色。”
夏意重新把银票展开,一遍遍掳得笔挺。
管家又吞了口唾沫,伸过头去看上面的数字。
一看,就看傻眼了。
夏意突然说:“呵,我还从没有用过银票呢。以前银子只要到了手里,我就能立刻说出有多少。”
管家依旧傻眼。
夏意笑了两声,继续对牛弹琴,“可是,我现在说不出来了。”
夏意和管家都盯着银票,表情却截然不同。
“我值多少钱?”夏意把银票塞管家手里,晃悠悠地走出去。
管家接了烫手饽饽一样,揣在怀里热得他心窝子都在烧。他还不忘夏意,跟了两步在夏意耳朵边说:“皇家的人都这样,你想开点。”
夏意没理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臣相府。
第十三章
“默默,最近怎么老不见你人?”皇后摸着景天凌的头发,温和地问。
景天凌觑了一眼皇帝,答道:“有些事要处理。”
“父皇……”皇帝抬起头,询问地看向景天凌。
景天凌看看皇后,还是问道:“弟弟他……”
皇后脸色立刻变得灰白一片。
“默默,住口。”皇帝难得喊景天凌的小名,看来这次真的是有点生气,“不要提他。”
“不……”景天凌这次根本不管皇后的感受,“你们告诉我弟弟一生下来就得病死了,那……是真的吗?”
皇帝说:“别说了。”
皇后闭了闭眼睛,虚弱地摇摇头:“凌儿,你弟弟他……不是病死的。”
景天凌像被雷劈了一道。
“当时我才离开了一会儿,他就被人……”皇后再也说不下去,皇帝搂着皇后,一言不发。
“真的死了吗……”景天凌喃喃道。
“那时候你弟弟的尸体被人碎成几十段,确实看不清。”皇帝道,“但这十五年来一点音讯也没有,如果有人要威胁,早就做了,还等到现在?”
皇后早已泣不成声。
皇帝顿了顿,对景天凌说:“晚上再到朕书房来,先出去。”
景天凌本来还有些话要问皇后,但看看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眼珠都成了全黑的,只好作罢。
出了御书房,景天凌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通体青色,散发着温润柔亮的光泽。不是说这块玉仅有一件么,为什么夏意那里也有一块。
夏意……如果你真是我的弟弟,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景天凌捏紧了手里的玉,眼睛掩在夜色里,黑魆魆的,再见不到一丝蓝。
当天晚上,久不出现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掠到夏意房里。
夏意正坐在床上,两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一个月不见,就瘦成这样。”黑衣人第一句话就让夏意想哭。
“没什么,就是给狗咬了一口,已经过去了。”
黑衣人嗯了一声,始终站得远远的。
夏意道:“你过来。”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夏意说:“你喜欢我么?”
黑衣人点点头。
夏意眨眨长得过分的眼睫毛,消瘦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
“你……”
夏意又说:“喜欢?呵,笑死人了。”
黑衣人愣了愣,没有说话。
“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是不是我因为我长得好?为什么,为什么??”
黑衣人沉默了很久,看着疯颠颠的夏意,凑过去闻了闻,道:“你喝酒了。”
夏意甩甩头,眼泪就跟着甩出来了。
“别这样,他不值得的。”
夏意耍赖似的把眼泪全擦在黑衣人的胸前,“对,他算什么,我稀罕个屁……”
“不要这样了,好好过,你有前途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我痛死了,我快痛死了……”
黑衣人紧张地抬起他的脸,仔细地看了看,“哪里疼?”
夏意捂着胸口,又哭又笑:“这里,这里要痛得裂开来了……”
黑衣人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伸手揭了面纱,垂下头就吻了夏意。
夏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伸手推了推:“走开,你走开,你还来干什么……唔,唔……”
黑衣人疯了一样吻着夏意,手臂勒得夏意腰快断掉。
夏意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嘴里还在嚷嚷着:“凌,凌……”
黑衣人轻柔地吻去夏意眼角边的泪花,喃喃地说:“夏意,夏意,我爱你。”
夏意翻了个身,“凌你个王八蛋,你去死……”
黑衣人笑了,把夏意轻轻地抱在怀里,“对,他是王八蛋,我们不要理他……”
景天凌从御书房里出来,手里仍拿着那块玉佩,眉头皱得很紧。
半路上碰到皇后,拉着他跑到碧月轩说悄悄话。
“这块玉佩是假的。”
景天凌捏了捏手里的玉佩,缓缓说道:“嗯,父皇跟我说了。”
皇后又说:“我们不是存心骗你……当初你弟弟在襁褓里,脖子上带了玉佩的,但尸体上却没有。你当时也只两岁,为了瞒你,只好造了块假的。”
景天凌搂住皇后,低低地说:“我没有怪你,其实弟弟他病死和被杀死都一样的,都是死了,我都会难过。”
皇后的眼泪唰得就出来了。
景天凌收紧手臂,手掌把皇后的头按到自己胸前,紧紧埋住。“母后,你从小就太过保护我了。”
哭了一会儿,皇后稍稍挣脱开,用自己的袖子擦擦脸。
景天凌顿了顿,道:“你是想问我和父皇谈什么?”
皇后惊了一下,随即笑道:“小鬼还是这么聪明。”
景天凌也笑了,但很快又蹙起长眉,“母后……你不是说你们风家到你就绝后了么?”
皇后愣了愣,奇怪地看了看景天凌,“是啊……我爹说你背上没凤凰胎记,就不算是风家继承人啵。”
“为什么我没有胎记?”
皇后抓抓脑袋,想了会儿说:“嗯……可能因为我是女的吧,据说这个胎记只能从父亲那方继承。我是你妈,你当然不会有。”
景天凌思索了半晌,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母亲也会遗传给下一代?”
皇后抬眼看景天凌,道:“哎哎,怎么变成你问我了?还没轮到我问你呢?”
景天凌说:“别打岔。”
皇后嘟囔了一下,道:“我也不太清楚,等下次我爹来看我,我问问他。”
景天凌点点头,说:“父皇跟我的谈话我还不能告诉你,以后再说。”
“什么??”皇后几乎暴跳,“你再说一遍试试?”
景天凌早已经飞快地掠出去,“母后,我先走,你想知道自己去问父皇……”声音到后面已经听不清晰了。
皇后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他要是能告诉我,我还来问你个死小子?”
景天凌远远地听到,嘴角翘了起来。
房里的皇后一屁股坐椅子上,表情立刻垮下来。
逸儿他如果没死,现在会在哪里?有没有饭吃?晚上会不会挨冻?有没有人爱他?他会不会恨自己的亲身父母?
第十四章
不管被伤成怎样,生活都要继续。
埋住自己的感情,是最好的方式。
对谁都好,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夏意浑浑噩噩地度了几日,整个人就是一行尸走肉。
长源客栈的生意依然红火,所以夏意还不至于被开除,每天仍是做些杂工,但住的地方从上等房搬到柴房。
他也常常会想,为什么自己不要那张银票?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到肺都会疼。
冲动,实在不适合他。
可这次就是冲动了,居然跟钱过不去。
脑子里又飘过一双淡蓝色的眼珠,傲然秀丽如雪峰的鼻梁,淡淡亮亮的嘴唇,眉骨上的红宝石。
夏意甩甩脑袋,把那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骂了一句,“王八蛋。”
“说起来大皇子也太拽了,怎么就不要人家公主呢?”
夏意擦桌子的手顿住,然后继续,但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说什么呢你?孤烟国那破公主配得上咱们大皇子么。”另一个人长得挺清秀,眉毛上镶了一颗不知道什么宝石,红色的光泽很黯,他却生怕别人看不到,把头甩得像拨浪鼓。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只是要求嫁过来,并没说要当正妃,大皇子还这么做,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我不觉得,天堑不就他一个皇子么,而且人又这么强,当然有这个资本,你胡说什么。”宝石男很不以为然。
“我不跟你说,这事要弄不好,孤烟国在我们边界搞搞骚乱也说不定。”
“随他们好了,反正有大皇子呢,人家还没急,你急个什么啊。孤烟不就一小国么,大皇子一根手指就打发了。况且他们那皇帝还怕咱们皇后,估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宝石男甩甩手,眼睛瞟到夏意,手上的筷子掉下来,在桌面上跳了一跳,弹到地上。
夏意走到他旁边,把筷子拾起来,再拿了双新的,那人还是没反应过来。
夏意习以为常地摆好筷子,拎着抹布走开继续擦桌子。
身后有人在说:“那人长得太……”
夏意心烦意乱,手上力道重了,桌子都差点给他擦破皮。
为什么?不是说要娶孤烟国小公主吗?为什么又……
大皇子殿下,你到底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骗我……
或者,这只是甩掉我的一个借口?
不要再想了。
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都说了,玩玩而已,这么认真做什么。
只是喜欢身体,随便拿张银票不就一大堆。
自己算什么。
再也没有心思干活,夏意扔了抹布,跟掌柜的请了个假。
掌柜看他脸色确实不好,也就允了。
夏意正想回去,掌柜突然说:“那天带你来住店的黑衣男人为什么不管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又是个看上他脸的有钱男人罢了,稀罕个屁。
夏意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掌柜,自己回柴房去了。
“哎……现在的年轻人哟……不把自己名声当回事嘛这不是……”
在柴房躺了一下午,午饭晚饭都直接跳过没吃。
天渐渐黑下来,夏意仍旧躺在柴房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一动不动。
眼睛紧闭着,脑子却异常清醒,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笔直。
大皇子。
景天凌。
凌。
都被你伤成这样了,都被你甩了。
我还在想你,没有一秒可以停。
要我说不爱你,根本就是骗人的。
骗自己,骗你。
你看出来了吧,你怎么不嘲笑我。
你应该狠狠地把我踩在脚底下,然后说:夏意,你贱。
时间不知道怎么滑过去的,到了后半夜,情况还是一样。
脑子清醒,身体不想动。
门缝里漏进来一丝月光,拉宽成一个斜过来的矩形,再变回一条细细长长的线。
夏意一动不动,耳边有轻微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很小心,却又刻意发出一些声响。
夏意是脸朝外躺着的,那个人走过来,他看得清清楚楚。
背着月光,只看到一抹黑,格外高挑修长的身材,走路很快,却很优雅从容,一点不让人觉得急躁。
夏意的瞳孔收缩起来,心跳在漏了一拍后,变得格外沉重又缓慢。
是他。
夏意眼睛瞪得很大,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手指抓住床单,指甲都快掐断。
那人走得近了,停在床前,手指抚摸夏意消瘦的脸颊。
浓重的黑影盖上夏意的脸,黑衣人看不清夏意是否醒着。
夏意咬着牙齿,心跳终于扑通扑通地剧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