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小姐一眼便认出了许大帅，指着他吃惊地叫道：“朱丽叶！”

楚云舒与许大帅闻声，即时分开。许大帅本能地转过头去，就保持着刚刚与云舒亲吻的姿势，看着门口的市长小姐与庄汇文；而楚云舒则尴尬地扭过头去，刚刚补上胭脂的脸越发地红。

庄汇文没见过许大帅，他望着这个身穿墨蓝色军服的陌生男人，悄悄凑近市长小姐问道：“你说谁是朱丽叶？”

市长小姐指着许大帅，激动地说道：“当然是他啊！同阳城的军阀许大帅，他就是楚老板的朱丽叶！”

许大帅听到这句话，心里十分舒坦，他歪着头对楚云舒打趣，“原来我是你的朱丽叶，之前我一直拿自己当罗密欧来着……”

楚云舒不想搭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扭到背后去。

许大帅随即才对市长小姐笑笑，“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市长小姐，”说着又注意到她身边的青年，“这位先生有些面生，莫非……是市长小姐的男朋友？”

“才、才不是，你很失礼啊，居然对女孩子这样说话！”市长小姐红着脸，但看起来并不是十分不满。

一旁的庄汇文倒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上前两步，对许大帅伸出右手，自我介绍，“我叫庄汇文，是一个文明戏社团的社长，也同时是楚老板的好朋友。”

好朋友？这个称呼让许大帅不自觉地对此人提高了警惕，他不动声色地伸手与庄汇文握了握，同时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容，“庄先生，幸会。本帅不在的这段时间，多谢你跟市长小姐帮忙照顾云舒，如今本帅已经回来，云舒也就不需要什么‘好朋友’了……”

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蛋男人，居然一回来就要把自己好不容易结识的朋友赶走，楚云舒生气地站起身，“许昌之，你都跟庄先生瞎说些什么？”

许大帅一副十分无辜的表情，对楚云舒道：“云舒有我在身边，就不需要其他男人了……”

楚云舒闻言，更是尴尬，“闭嘴，不要总说这些奇怪的话！”继而他又对庄汇文陪了个不是，“庄先生你别介意，许大帅这人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自以为是、小心眼儿，总是喜欢把任何跟楚老板有关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假想敌……”话音既落，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口处正站着一个年轻的军官，一身青灰色的军服、一脸睿智的笑容。

“蔡副官。”见到来人，楚云舒对他浅浅一笑。

许大帅却一皱眉，“滚出去！”

第五十六章：跌倒

蔡副官一脸微笑地走进屋，忽视许大帅，直接冲着楚云舒打招呼，“楚老板，我已经有一个月没听到您唱戏了，真期待您今晚的登台演出。”

楚云舒对他回以礼貌而温和的笑容，“蔡副官，能重新见到您，我也很高兴。”

看云舒自刚才起便一直对蔡副官笑眯眯的，许大帅因此也就没对这手下有什么好脸色，他将身边的人拉过来揽到怀中，警告道：“你小子离他远点儿，不然老子对你也不客气。”

蔡副官摇摇头，“您看，连我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都会被当做假想情敌，大帅，您真该对自己自信一些才是。”

许大帅一瞪眼，周围的人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间，该到楚老板上场的时间了。楚云舒跟着前来提醒他的张经理走出去，许大帅便也带着副官去了前面台下的观众席。

望着离去的众人，庄汇文对市长小姐道：“你有没有觉得，在见到那位大帅之后，楚老板比之前两天的低落，似乎又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市长小姐似是十分赞同这种说法，“那当然了，许大帅可是楚老板的朱丽叶。”

庄汇文忽而低头，感慨一声，“原来如此。能够强大到足以改变一整个人的力量，这就是坚不可摧、至死不渝的爱情啊！”

大幕徐徐拉开，今日的大折子戏是《霸王别姬》。楚老板手持双剑，立在台中央。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一段凄婉柔美的唱腔，引得台下观众的喝彩声声不断。就连蔡副官也禁不住赞叹，“楚老板就是楚老板，每一句唱词都有如此的感染力！”

许大帅坐在观看席正中央那个空了很久的专座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自己的心上人，重新见到他的模样、重新听到他的声音……这一个月来，许大帅从未有过如现在这样的安心。

端坐在台上的花脸霸王道声念白：“有劳妃子——”

楚老板便翻开手腕，舞起花剑。

这一段“虞姬舞剑”是整场戏中的亮点，而楚云舒则更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精神来表演，因为昌之坐在台下，他更想教那个人看到自己的最出众的一面。

台下的观众纷纷为楚老板叫好，只是，在后台，张经理的心却一直悬着，因为楚老板舞剑的动作并不如之前到位，台步踩得也很凌乱，他知道，这必定是受到大烟的影响。

果然，楚云舒渐渐地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神思恍惚；但是不行，他必须要控制住即将发作的烟瘾，他要好好地演完这一场，因为……因为昌之正在看着自己！

眼前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耳畔似是已听不清锣鼓点儿的节奏，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楚云舒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幻觉！

此时，台下的观众们也都看出了些端倪，因为楚老板刚刚竟然将一个同样的舞剑动作做了两遍。看席上传出了阵阵的唏嘘声，大家都在猜测，楚老板是不是生病了？

许大帅忽而觉得心中一沉，他的云舒不可能在台上犯这种低级错误；云舒……到底怎么了？

市长小姐和庄汇文都是知道内情的。看楚老板的样子，市长小姐便担心地轻喊了一声，“楚老板……”

“楚老板要不行了，赶紧告诉张经理把他拉下来。”庄汇文对市长小姐说完，便立即拉着她走向后台。

后台这边，张经理正要安排几个龙套上去，“等会儿幕布拉上后，你们就赶紧扶楚老板下来。”

手脚四肢已完全失去了控制，楚云舒目前唯一的念头就是大烟！他需要大烟，只有大烟才能救自己！

“仓啷”一声，一把花剑脱手，楚云舒终于不支，跌倒在台上！

台下看戏的人们一片哗然，纷纷站起身来：有的是因为真的担心楚老板，而更多的人则是想看个热闹。

楚云舒挣扎着爬起来，他对着所有的观众大喊了一声，“对不起！”便跌跌撞撞地跑去后台。

戏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看席上的人们有起哄的、有骂街的、还有往台上扔垃圾的；张经理急忙招呼着杂工维持秩序。

许大帅锁紧眉头，他低声地问旁边的副官，“云舒发生什么事了？”

蔡副官也同样一脸凝重，沉声道：“看起来像是烟瘾发作。”

“烟瘾？！”许大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蔡副官又重新确认了一遍，“没错，是烟瘾，鸦片烟瘾。”

许大帅什么也没说，直接冲向后台，蔡副官紧随在他身后。

二人来到后台，却见张经理、市长小姐和庄汇文皆齐齐地站在化妆间的门口，门被紧紧地关住……

化妆间内，楚云舒着急忙慌地从抽屉中取出烟灯、点燃烟枪，猛吸了一大口然后舒缓地吐出丝丝缕缕的烟雾，烟雾慢慢飘散开，氤氲成了淡淡的哀伤……

“都给老子让开！”许大帅几近暴怒地对三人吼道！

三人中没有一个敢正视许大帅凌厉的双眼，但是也没有一个按他的话照做。这样自然是火上浇油，许大帅拔出腰间的柯尔特，冲着屋顶鸣了一枪！

“砰！”

三人这才本能地躲开。

许大帅将他们推到一边，将那扇被闩上的木门一脚踹开！

正在鸦片烟雾缭绕中恍惚的楚云舒，惊然回神，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烟枪背在身后；可这苍白的掩饰没有任何作用，许大帅早已在进门的瞬间看见了他吸大烟的样子。

惊诧、失望，更多的是痛心！许大帅刀一般狭长的眸子沉如暗夜。他伸出一只手去，对楚云舒轻声道：“拿出来。”

楚云舒咬着嘴唇，默不做声地直盯着他，退后几步，却始终不肯拿出烟枪。

许大帅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给老子拿出来。”

楚云舒依旧无动于衷。

第三遍，许大帅厉声怒吼：“拿出来！”

这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就连蔡副官也从没见过大帅如此狂怒的样子。

楚云舒似是受到些震慑，将烟枪从背后拿出，放到许大帅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许大帅握住那只烟枪，举手就往楚云舒身上打去！由于用力太猛，楚云舒被打得直接倒在了墙角。

许大帅还不解气，提着手中那把烟枪，狠狠地抽打在楚云舒身上，“我让你抽，我让你抽！”

楚云舒一下一下默默地承受着，连吭都没吭一声！反倒是许大帅，心疼得像刀割一样！

第五十七章：苦衷

“许大帅，你别打了！楚老板是有苦衷的！”忽然，市长小姐在旁边大声喊了一句。

许大帅扬起的手立即顿住。“到底怎么回事儿？说！”

一声厉喝之后，市长小姐将全部的实情都讲出来，“那天，曹乐泰绑架了正在排演文明戏的我和庄先生，还抓了楚老板的大哥；他威胁楚老板，如果不吸完一整杆大烟，就用手枪将我们全部打死。楚老板迫于无奈，这才顺从曹乐泰。他抽上大烟、染上烟瘾，完全是因为要救我们啊！”

竟然又是曹乐泰！许大帅听完事情的原委，怒火中烧；他折断烟枪，狠狠地摔在一边，随后又好像十分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搂住那个被自己打到墙角的男人。

“为什么你连解释都没有？为什么宁可挨打？”他贴在楚云舒的耳边，声音低沉。

楚云舒凄然一笑，“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么？”

许大帅心中蓦地一颤：原来云舒还在怪我……“你依旧没有原谅我么？”

楚云舒掉出两行清泪，“谈何原谅，我不是说过，我们早就结束了么？既然结束了，你还管我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

许大帅扶住他的两肩，“我回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楚云舒忽然嘲弄地翘起嘴角，“你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又不回来，这一个月你到底去了哪儿？！腊月二十九那天，我去找你了，可福管家说你已经坐上火车走了……许昌之，为什么你走的时候连吭都不吭一声？！自从你走了之后，我每一天、每一天都过得很难受，我难受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天天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儿？！曹乐泰抓住了我大哥、市长小姐和庄先生他们，他逼我抽大烟……我当时好害怕、好无助……这个时候，你又在哪儿？！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直到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烟鬼，而你现在才回来……你回来还有什么用？！你的楚云舒早就死了！！”

话的最后一句，楚云舒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哭得绝望……

而楚云舒的哭诉，许大帅听在耳中的每一声，都像是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剜着心。他已痛的不知该如何回应怀中的人，不自觉地，只能重新再将他抱紧，一遍一遍杂乱无章地道着歉，“抱歉，云舒，我不知道这一个月，你过得这么艰难。可是，我当时被父亲软禁了起来，实在是没办法那么快赶回来；后来，我与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又与蔡副官里应外合，调出我名下5万兵士围攻父亲，才终于得到回来的机会。我一回来，便先想着见你，可我不知道……我竟然迟了这么久……”

被这个温暖怀抱紧紧拥住，楚云舒却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惊讶：软禁、断绝父子关系、调兵围攻自己的父亲！一桩桩、一件件大事，这个男人居然可以说得这么平常！而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回来见自己？

真的么？为何要认真到这种地步……楚云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是因为还有人不计一切代价地深深爱着自己；而不幸……不幸的是自己早已堕落成这副样子，这副破落不堪的样子，又该怎么承受昌之这么厚重的爱？

早知道可以坚持一下的，为了昌之，他其实是可以熬过烟瘾，戒掉大烟的；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做呢……楚云舒的内心充满了悔恨！这么重要的爱，他马上就要失去了……失而复得之后、再次得而复失，有谁心不疼？！

但是，凉透的泪痕，却被搂住自己的这个男人扯住袖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干。“云舒，别怕，有我在，我帮你戒烟。”沉稳坚定的声音响在耳边，为何能令人如此心安？

“真的可以么？我曾经试过很多次，我戒不掉……”楚云舒抽泣着说道。

许大帅轻轻吻上他的脸颊，“相信我，有我在，就一定可以。”

“嗯！”楚云舒咬着嘴唇忍住泪，用力地点着头。

随后，许大帅便对围着的其他人道：“从今晚起，楚老板就跟本帅一起回去，直到他戒烟成功，会一直在帅府并且不会见任何人。烦劳三位转告给他大哥：本帅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的兄弟幸福！”说完将楚云舒打横抱起，出了百汇大戏院。

蔡副官已备好车，待许大帅将楚云舒抱出来，他已经为二人拉开车门。上了车，许大帅吩咐一声“回府”，司机便驱车向大帅府驶去。

一路上，许大帅搂住楚云舒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或许是由于大烟的影响尚未过去，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情绪太过激动，此时的楚云舒虚弱地靠在许大帅的怀里，显得十分疲惫。

“云舒，不舒服的话就先睡一觉，一会儿咱们就到了。”许大帅低头看着昏昏欲睡的楚云舒，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惜。

楚云舒点点头，放心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躺在这个人的臂弯中，是最安全的。

曾经过往，他拥有这个安心的怀抱，但却一直因为懦弱而逃避；终于有朝一日他因逃避失去，却又重复怀念着过往、遗憾着没能好好珍惜；而现如今，他能从新被这个怀抱拥住，一切的发生都像是在梦境的幻影中……

如真似假，不过都是命运的安排；命运，有时还真是捉弄人。曾几何时，它赋予；又曾几何，它剥夺；曾几何时，它让人绝望；又曾几何，它让人明朗；曾经多少次，它让人慨叹，世上多少唏嘘，皆是因它。但也正因为它，楚云舒今生，才有幸与这个名叫许昌之的男人扯出这些纠葛。这其中，有艰辛、有委屈、有无奈……然而这一切，只要有你，一切都应是无所畏惧的！

“是吧，昌之……”楚云舒在梦中轻声呓语，他就枕着许大帅的心口，在车上睡得十分踏实。

许大帅揉揉怀中人的发心，望向车窗外，帅府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