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在说什么?”周围好几个公子都是一愣,显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司空钺却已大步上前,掀开床幔,看着龙床上铺陈的明黄色锦被。
锦被像是才换的新的,表面光洁无瑕,也十分明显地映衬出了落在上边的东西,不过是几颗比指甲盖还要小上许多的白色香丸。
司空钺拿起一颗,闻一闻,香味甚是甜腻,他回头看着司空旭道:“皇弟,历来父皇寝宫所用的都只是龙延香,你这是什么香丸,为何又要放在琉璃灯里?”
“皇兄,那不过是寻常的梨花香而已。”司空旭脸颊有些僵硬,“皇弟是见近来春日,而梨花香清甜应景,才在自己的寝殿里用了一些,且我有将香料至于琉璃灯中,用烛火发散的习惯,想来是奴才不懂事,居然也放了些到这山海殿来,我回头一定好好责罚他们。”
“梨花香是用梨花花瓣加上檀香制成的,香味清甜幽微,闻久了也不会呛人,四殿下果真好品味,正巧父亲曾对我说过宫内库存的梨花香快要用尽了,内务府想新采购一批,不知四殿下用的是哪种梨花香,若是好的话,我也可让我父亲向内务府的公公推荐一二。”礼部侍郎家的刘公子年方十五,向来不拘小节开朗活泼,直接上前从司空钺手里拿过那粒小香丸,嗅了嗅,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定定地不说话。
司空钺看着他,“刘公子,你怎么了?”
“没怎么。”刘公子摇头,盯着手里的香丸,“这香味是很像梨花香没错,可感觉又偏腻了些,和寻常梨花香不太一样。”
“哦?”司空钺眼光眯起,瞥了瞬间变得不太自然的司空旭一眼,对刘公子道:“本殿对香料不甚了解,依刘公子来看,莫非这不是梨花香?”
刘公子抓了抓脑袋,“我也不太能确定,或许将这香丸放到香炉里烧一烧,我就能分辨出来了。”
“不过只是一些香丸而已,刘公子又何须在意。”司空旭出声道:“江州地处偏北,而梨花香盛产于江南,此处本就寻不到什么好的梨花香,或许味道才会不同些……”
“皇弟,本殿怎么瞧你好像有些紧张?”司空钺忽然打断司空旭的话。
司空旭眼神一变,知道司空钺已经起了疑心了,只好闭上嘴巴,同时暗自懊恼,明明已经把其他地方都收拾好了,为何偏偏漏掉了琉璃灯里的东西。
不过那玩意,即便他们查出来不是梨花香,应当也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逐渐按下一颗心,只想着等司空钺他们退走后,要彻底将整个山海殿收拾一遍。
司空钺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应当是抓住了司空旭的把柄,司空旭一直言辞闪烁,这香料里肯定有名堂,立刻差人端来了一方小香炉,将这香丸丢进去,不过片刻功夫,一阵清甜的香气就从香炉里飘散出来。
当即便有几个用过梨花香的公子微微点头,这香味,分明就是梨花香的气味,不过闻起来没有他们在华京用的纯粹,想来是如同司空旭所言,江州偏北,没有好原料,做出来的香料品级也不高。
司空钺也吸吸鼻子,除了要比寻常梨花香甜腻些,这也的确是梨花香的气味,再看向刘公子,那刘公子却一直皱着眉,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看情形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轻哼一声,领会到或许的确是自己太多心,挥挥手,就想让太监将香炉撤走。
“这里面加了海马油。”冷不丁的,一道温和绵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也让司空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司空旭的脸上顿时一片苍白,猛然转过身。
宁渊就站在他身后,一身素白色的袍子,双手拢在袖袍里,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束着,整个人清淡得仿佛一汪空气,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像利爪一样,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
“这梨花香里面掺了海马油。”宁渊缓缓抬起眼,又重复了一遍,到这时,司空钺才回过神来,“海马油?那是什么?”
“是从一种海中鱼类体内提炼出的油脂,有催情的功效。”宁渊慢条斯理地说着,“床笫之欢时,以此油点灯,效用堪比媚药,若是与其他香料调和混用,药效随着香气挥发,则效用更好。”
“什么,你说这东西是媚药!”司空钺大惊,挥手打翻了香炉,又立刻指挥太监们开窗通风,脸色阴沉地盯着司空旭,“四弟,你告诉本殿,父皇的寝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司空旭紧紧抿着嘴唇,他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可还是强迫自己镇定,“皇兄明鉴,我完全不知道宁公子在说什么,也从未听说过海马油这种东西,宁公子,本殿有得罪你的地方你直说便是,为何要这般诽谤本殿!”
司空旭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对此全然不知一般。
司空钺疑惑地眯起眼,也望向宁渊,才发现他就是之前在船上折断了玉箫的人,一时眼神闪烁了两下,道:“你说这梨花香里掺杂了催情的东西,可为何在场如此多的公子都闻了,却毫无情动之状出现,污蔑皇子可是大罪,甚至株连九族,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殿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小人认为定是这家伙在胡诌,满肚子坏水地想污蔑四殿下。”说话的人是宁仲坤,他很早之前便识得了司空旭,同时受过司空旭三两次恩惠,自然是帮着他说话。
宁渊不为所动,只是道:“大殿下若是不信,不访用内息从手少阴心经运行至足少阴肾经,看看身体可有变化。”
司空钺沉下眼,按照宁渊所说的将内息运行了一遍,忽然觉得一股细碎的燥热从下腹升腾了起来,顿时他脸色一红,急忙散去内力,可那个燥热却越演越烈,分明是媚药的功效。
好在宁渊立刻又说道:“若想逼出海马油的药效,只需将内息反向运行即可。”司空钺立刻照做,随着一层细密的汗从背上冒出来,那股欲火总算消退下去了。
“海马油药性强烈,药效却不快,若等自然发作,至少要吸上一炷香的时间,殿下只吸入了一点,若是不用内力催发,药效很快就会自行散去,也感受不出来。”说完了这一句,宁渊便不再出声,从头到尾,他连头都没多抬,好像说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
事实胜于雄辩,司空钺看向面色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沉稳的司空旭,“皇弟,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东西也敢往父皇的寝殿里送,可是想造反不成!”
司空旭抿了抿嘴角,依旧不愿意低头,他只是将姿态放得更低,抱手道:“皇兄明鉴,海马油这种物事我连听都为听说过,又如何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公子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连海马油这等稀罕东西的药性都如此了解,想必是早有算计,想要陷害于我,大皇兄切莫轻信了小人!”
到这时,宁渊才抬起头来,他轻轻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四殿下这话难免可笑了些,宁渊生在江州,长在江州,今日与殿下尚是第一次见面,有什么理由要陷害殿下?至于那海马油。”宁渊笑得更开,“因为之前船上家兄那席话,相比大殿下与在场诸位都知道,我是个娼女支所生的儿子,海马油这东西虽然稀罕,在烟花之地却还是能偶尔得见的,我能了解一些药性也属寻常。”
他话一说完,周围看向宁渊的眼神里许多都带上了惊异。想不到他竟能如此落落大方地直言自己的身世,还显得不卑不吭,这份气度当真了得。
人的身世由天定,只要不自贱,又何须太过在乎别人的看法。这是宁渊重活一世后明白的道理。
“罢了。”司空钺一挥手,“你们各有各的说法,争论下去也不是个事,这行宫里如此多的奴才,我便找几个来审上一审,就不信审不出这香料到底从何处而来!”
030、狐假虎威
司空旭定了定神,但凡在这山海殿周围伺候的奴才,都是他从华京带出来的心腹,他并不担心司空钺能问出什么,只是如果司空钺铁了心要追查,总会发现那香料里面的确是添加了海马油,罢了,大不了推一个奴才出来顶罪,给司空钺一个说法便是,只是……
他斜着眼睛看向宁渊,虽然琉璃灯里的东西没有收拾干净是他的失误,可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有意识无意识地觉得宁渊是在针对于他,好像宁渊早就知道山海殿里有这些东西一般,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莫非是自己身边有人叛变,与外边互通消息?不应该啊,他与宁渊素未平生,而宁渊也没什么权势地位,又何以能收买自己身边的人与他互通消息!
难道……这宁渊其实只是个烟雾弹,他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人不成。
司空旭生性谨慎,可因为这样,他也十分多疑,这么一想,他当下肯定了宁渊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想要对付自己的人,而这个人肯定不是司空钺,因为如果司空钺知道这些事情,才不会同自己绕圈子,早将他扣下了,那人明显是想借着司空钺的手对付自己。
到底会是谁呢。
此时司空钺的侍卫已经押着好几个看守山海殿的太监开始了讯问,可那几个太监全都晃着脑袋一问三不知,司空钺来了气,立刻吩咐上刑,将那几个太监打得鬼哭狼嚎,却依旧什么都没问出来。
司空旭轻轻后退了一步,斜着眼睛望向殿外,殿外一名衣着朴素的侍卫接收到了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司空旭的意思,后退两步去了。
宁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但他却缓缓垂下眼睛,没有作声。
那个侍卫叫高峰,是司空旭的左膀右臂,帮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宁渊也看出来了,司空旭是打算找人顶包。
毕竟海马油的事,那些奴才嘴巴很紧,无凭无据,司空钺不能把司空旭怎么样,其实宁渊也没打算把司空旭怎么样,他所要的,只是借着这些事给司空钺一个警醒,让他知道司空旭可不是会安分守己的人,另外,也是给司空旭制造一个假象,让他怀疑有人躲在暗处准备对付他。
宁渊太了解司空旭的性格了,因为自小活得谨慎,所以养成了敏感多疑的脾性。司空旭一定会看出自己是在针对他,但他肯定不会认为针对他的人会是他宁渊,无论从家世还是地位宁渊都不够格也没理由,他只会往更深处怀疑,针对他的也许是宁渊背后的什么人,可那这个人是谁呢,是他的父亲宁如海?或者宁如海背后还有别人?
怀疑与猜忌可以给司空旭带来庞大的心理压力,同时也会给宁渊带来一张保护伞,宁渊就是要让司空旭尝一尝有一个人潜伏在他背后,随时准备给他捅冷刀子,而他偏偏查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的感觉,他也相信,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司空旭不会来对付自己,因为司空旭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在估量好得失之前,他不会“打草惊蛇”。
很快,高峰便将一个小太监押到司空钺身前,那小太监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招供了是他私下里在做倒卖催情香料的生意,在打扫山海殿时,无意间把自己手里的香料当成了梨花香摆上琉璃灯,纯属无心之失,求司空钺恕罪。
司空钺并不蠢,也看出来司空旭不过是在找人顶包,但瞧那几个奴才嘴硬的模样,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轻哼一声,“将这种脏东西弄进山海殿,简直不知死活,拉出去乱棍打死。”
那小太监浑身抖得如簸箕,却没有说一句讨饶的话,任由侍卫拉出去了,很快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司空旭刚想松一口气,又听见司空钺对他喝到:“至于皇弟你,你管教下人不严,也难辞其咎,既然你管不好这些奴才,本殿就待你管一管,从今日开始,我会派人接手行宫内外事宜,顺便帮你好好言周教这些奴才,省得父皇来了之后会惹他老人家生气!”
“是,一切但凭大皇兄吩咐。”司空钺咬紧嘴唇,行了一礼。
接手行宫内外事宜,那他有许多事情便都做不了了,甚至连进出都要小心翼翼。
闹完了这一出,司空钺负着手,大步出了殿门,他还要回去继续品尝那盘穿山甲,司空旭立刻抬步跟在他身边,只是转身的时候,他愤愤地朝宁渊看去,却刚好对上宁渊的眼睛。
宁渊对他露出一记微笑,笑容又干净又亲和,看得司空旭心中莫名一紧。
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却只觉得邪门。
是夜。
晚宴结束,因天黑路难行,司空钺便下令让那艘海龙王送江州本地的公子们回城,自己则早早去到司空旭给他安排的寝殿歇下了。
司空旭原本还想将两个美艳的舞女送去司空钺身边侍寝,却被他推了出来,直言喝得太多,不胜酒力,难以消受美人恩。
司空旭却明白,以司空钺那股好色的性子,哪里会有难消美人恩的时候,他不过是起了警惕心,在防着自己而已。
抿紧嘴唇,司空旭打发走了那两个舞女,独自回到了住处,而高峰已经等在了这里,见司空旭进来,他立刻单膝跪地,道:“殿下,您让属下查的事情属下已经查出来了,那条雨蛙蛇的确是无功而返,被人直接折断玉箫抓出来捏死了。”
“果真!”司空旭用力一张拍在放了茶水的圆桌上,英挺的眉毛紧紧皱起,“可知道是什么人所为?”
“就是。”高峰看了他一眼,“就是那位江州宁府的宁渊公子。”
“又是他。”司空旭冷哼一声,“当真是什么事都与他有关,我便怀疑山海殿外那堆莫名其妙燃起来的树叶也是出于他之手,他便明摆着是来同本殿作对的,真是可恨!”
“还有一事。”高峰踟蹰了片刻,缓缓道:“事后,属下曾悄悄潜入山海殿一探,发现那几粒放置于琉璃灯里的香丸并非是自行掉落下来的,而是被人用暗劲从灯里震出来的。”
“暗劲?”
“是,而且动手之人内力修为不低,殿下您也知道,凡是能修到真气外放,可隔山打牛境界的,已经可以称为内家高手,何况此人以气劲隔了那么远撞动琉璃灯,不光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力道也掌控得恰到好处,未损坏琉璃灯而震出其内香丸,这份操控真气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
“你的意思是……”司空旭深吸一口气,“莫非这宁渊还是个内家高手?”
“不可能!”高峰当即反驳,“能将内功修炼到这般精细,没有数十年的浸氵壬绝无可能,那宁公子如此年轻,怎可能是他。”
司空旭一想也有道理,“可若不是他,莫非还有别人。”
“这便是属下的怀疑。”高峰道:“属下怀疑,方才在山海殿内,还潜伏着一个宗师级的内家高手,与那位宁公子是一伙的,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包括属下。”
宗师级!司空旭眼神连变,除了那些不世出的隐士高人,大周摆在明面上的宗师级高手拢共只有四位,且全是极有身份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潜伏在一边做暗算人的勾当!
“高峰,你莫要胡说!”司空旭已变了脸色,“你肯定是弄错了,那宁渊怎么可能会有宗师级的人物帮他!”
“或许是属下弄错了也为可能。”高峰也点点头,“但属下相信,即便那人不是宗师级,光是一直潜伏在侧,而属下,包括其他侍卫竟无一人能察觉,只是这份功力,便一定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
“你功夫已经算是很了得了,竟连你都觉得厉害?”
“殿下赎罪,此人武功,属下估计即便是属下,加上其他所有侍卫齐攻,都不是那人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