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铭撇撇嘴，拳头捏的脆响：“也有时间不曾疏松疏松筋骨了，现在我是看谁都想揍两下。”

伊宁微微一笑，又和他二人畅谈一番，方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依然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就连白狐狸平日躺着的小窝都还在远处摆着，看得出来，那两个童子打扫得很用心，只是只剩他一个人住，未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伊宁低低叹了口气，撇掉心头那丝低沉的情绪，闭上眼睛，静静打坐起来。

修炼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两个月里，伊宁多数时间都在打坐巩固修为，偶尔也会去多宝楼药植园之类的走一趟，清理清理自己用不着的宝贝。

他在内门露面的次数很少，因而内门中人尽管知道周不群长老收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师弟为弟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伊宁究竟长什么样子。和伊云飞见面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伊云飞的师父姓冯，也是内门一位极有声望的长老，只是弟子太多，伊云飞的天赋也不算极佳，因而他并不受冯长老重视。

一转眼，内门大比的日子就来了。

内门大比远非伊宁参加过的外门弟子大会可比，比起漪水城各族的比试，其规模实力亦是强大了十倍不止。内门大比这天，内门每一位长老都要带着各自的弟子参与，远远望去，整个天水阁被一个巨大透明的膜笼罩着，而透明膜的中央便是内门大比的场地。

董铭惊叹道：“我竟不知咱们内门居然有这么多人！”

周不群是个形象潦草的中年男子，闻言只道：“除了弟子之外，门中长老、飘渺阁无尘宗之人以及一些散修亦在观战之列，今年的内门大比比之往届也稍有些不同。”

于舒泽三人点点头，视线却早已飘到场地之中，恨不能立刻就上场比上两把。

然而真正走上场，他们才知道了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为周不群在内门中地位不高的缘故，他和门下弟子占据的位置几乎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伊宁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罗长老，几乎在观战台中央最好的位置，冯长老的地方也不差，伊云飞站在其中冲着伊宁遥遥点头，便是女金丹辜长老，位置都要比周不群靠前许多。与他们师徒四人并肩而立的，居然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修士，或是执事长老一类的角色。

虽不严明，但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刻意的羞辱。

于舒泽面上立刻就染上薄怒：“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欺人太甚！”伊宁和董铭脸色也沉了下来，先前在门中受到不公的待遇也就罢了，到了大比这样的时候，居然也要分出三六九等，真让他们长了见识了。

但周不群看到这样的情形，却好似习惯了一般，面无表情的站着，又将三个徒弟召唤了过来：“勿要多言，好好准备吧。”

于舒泽咬牙应道：“是。”

伊宁静静看着这样的周不群……究竟是已经习惯了麻木了，还是默默积蓄着力量以便给出最后一击呢？伊宁始终认为是后者，一个麻木不仁的人，是不会用心教授弟子的，周不群所为，不过是隐忍罢了。

广场之上，人越聚越多，众多修士周身不同的气势爆发开来，震人心魄，也让内门大比的气氛更为热烈。

而天水阁太上长老无涯的到来，更是让大比的气氛到达了最高点，无论是元婴的修为或是丹圣的身份，无涯都是在场多数修士目光追逐的对象。伊宁当然也在盯着无涯，只不过他的目光里一丝崇拜一丝炙热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冷与仇恨。

无涯也好似注意到了伊宁，目光在伊宁所在的角落转了转，瞥见面容憔悴的周不群之后，无涯微微一笑，看样子是对周不群目前的状态很满意。

伊宁笑容愈发冰冷了。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毁了他，毁了太多人。而只是因为他是强者，他就能高高在上地享受万人景仰，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却早已灰飞烟灭，甚至连轮回都不能步入。周不群感应到徒弟的气息变化，轻瞥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他也只能轻轻叹息了。从这个小家伙选择自己为师之后，周不群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其实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小弟子都远远胜过前两个弟子，可让周不群担忧的，便是他实在太过好了。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必要在意，什么都不在他的心上，这种看似出尘的心态多数修士求之不得，可在周不群看来，却是极其危险的。不入世，又怎么出世，没有深刻经历过苦痛，又怎能证得无上大道？

还有恨。周不群不知道伊宁心中的那丝恨意从何而来，但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执念，就是拘束，这两样，若是利用得当，足可以成为大助力，但若是恶化，却足以毁掉一个修士。

周不群轻轻叹息一声，这还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弟子罢了，便是他，结丹数载，可当年的恨意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放下？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要求他人？

“开始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广场之上陡然升起了一道光辉绚烂的焰火，顷刻之间便将广场照得透亮。随着焰火升起，广场仿若移位一般变动起来，一股庞大无比的力量将众人托起，下一刻，伊宁便发觉，广场被分作了八块烟墙，隔着墙，相互之间便很难查探彼此的动向。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灵禽鸣叫，瑞兽降临，头顶浓云滚滚，耳畔是不断响起的擂鼓声。

似乎是来自于远古巨兽的胸腔震动，每一下，都是如此动人心魄。

伴随着一片热闹景象，天水阁内门大比，终于开赛了。

第43章：赵隐

倏然之间，伊宁觉得自己身体不受控制一般飘在半空中，所幸他下盘极稳，并未下坠，饶是如此，伊宁心神却是有些摇晃，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董铭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不必惊慌，现下只是在分组而已。”

伊宁点点头，向他示意自己已然无碍。稳住心神再去看时，伊宁发现众内门弟子面上一派平静，心中知晓众人均是身经百战，早已习惯了内门大比这一遭了。

再去看时，广场上诸番热闹情景逐渐转为平淡，一位金丹真人详述大比规则之后，各区域弟子均是领到了代表场次的令牌，排次在前的，此刻已是默默准备起来，排次在后的，如伊宁董铭等人，均是兴致勃勃地等待看比赛。

内门大比远非只与人比斗，更多的是考验修士的应战能力，寻找继续突破的契机。能进入天水阁内门的均是天纵英才之辈，利用内门大比的机会互相助益，有所斩获才是正道。

不过片刻，于舒泽就要上场比拼了。周不群轻声叮嘱道：“上去之后不要急躁，只需将平常实力展示出来即可。”

于舒泽点头称是。

他的对手实力并不弱，但于舒泽蛰伏良久早就卯足了劲要在内门大比上释放出来，几番拼斗之后，那弟子终是不敌，只能认输了结。

“不错嘛！”董铭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于舒泽微微一笑，轻轻应了一声。他本欲站回三人中间，略一愣神却瞥到了周不群面上满意的笑意，联想着周不群平日叮嘱他们莫要出风头的言语，于舒泽心下一暖。其实师父在意的并不是他们有没有出风头，而是他们有没有强大的实力吧！

第一日主要还是淘汰赛，第二日第三日的比拼才是大头。董铭和伊宁上场后，干脆利落地打败了对手，顺利进入了下一关。内门弟子实力都不算弱，能进入下一关的都是强者中的强者，周不群徒弟三人均顺利进入下一关，自是引起了场上不少有心人的关注，所幸场中优秀的弟子层出不穷，众人也只稍稍注意了一下这师徒四人，便把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第一关算不了什么，周师弟，我等你的好消息。”来人轻蔑地瞥了他们几人一眼，扬长而去。

三人本以为周不群会和往日一般毫不在意，却没想到，周不群静静看着那人，轻声道：“到底如何，还是明日再看。”

他这番作为，倒是让来人惊讶了一把。

旋即忽然明白过来。周不群是何人？不管他如今有多潦倒，也无论他声名有多不显，但数年前，他却是天水阁天才澄空唯一的弟子，真实实力如何，恐怕根本没有人能够说得清。……莫非，那人思忖片刻，莫非周不群真的要复起了么？

想了片刻，那人又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周不群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天水阁如今可是太上长老的天下，任他周不群再厉害，恐怕也逃不出无涯的手掌心。不过自己特意过来被嘲讽，眼下却被唬得没了底气，那人心中恼怒，可想想却也拿这师徒四人没什么办法。只能默默叹了一声倒霉，又在别人面前大肆编排了周不群一番。

于舒泽道：“师父。”

周不群神色渐渐冷峻了起来：“不必多言，为师终于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忍让就能结束的。”

于舒泽三人静静望着他，忽然觉得，周不群虽仍是那个周不群，可是气势却在陡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天还没亮，天水阁诸弟子便又聚集于昨日的广场之上，因昨日淘汰了将近一半的弟子，今日广场周围已非昨日那般拥挤，不过前来观赛的人数却是越来越多了。昨日还是筑基期弟子占据了一大半，到了今日，未曾露面的金丹真人也相继露面，近百位金丹真人聚在一处，磅礴的气势穿透云层，只叫人暗暗心惊。

周不群盯着三个弟子，叮嘱道：“无论成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就好。”

他这一生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但无论如何，上天待他还不赖，竟给他送来了三个优秀弟子。自天水阁无涯当道以来，周不群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蛰伏。但若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他并不希望他的弟子与他一样。年轻人还是有些冲劲的好，若是强制阻拦怨气郁积，恐怕还会影响了他们的心性。

总不能让他们自己动手罢。他周不群的弟子，还是在他的回护下成长起来吧。

周不群心中闪过思绪万千，但在众人看来，他还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唯有伊宁静静望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伊宁视线慢慢回到场中。让他惊讶的是，此刻参与比斗的弟子中，竟有楼蜻蜓的身影。但比起他曾见过的那个娇憨纯真的少女，此刻的楼蜻蜓浑身上下充斥着阴郁之气，动起手来亦是招招狠辣毫不留情，简直和过去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自严御被逐出天水阁之后，伊宁便很少关注与他有关的人事，眼下见得楼蜻蜓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他心中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楼蜻蜓有什么错呢？她只是爱错了人而已，她只是爱上了一个骗子而已。

伊宁还在发呆，肩膀却忽然被拍了一下：“发什么痴呢，一会儿就到你了。”伊宁一看，原来董铭都比完回来了。这一回董铭的对手是辜长老门下的女弟子，妖妖娆娆的平素就有些名声，董铭把她胜了倒是大大露了一回脸，当然，更多是骂他不懂怜香惜玉罢了。

董铭摊手：“连个娘们都打不过，我不是白修炼了么。再说，别看她是个女子，平日里挤兑我和师兄的次数可不比男子少。幸亏她是个女子，不然我一准招呼得更狠。”

董铭一番豪言并未惹来呼应，反倒被于舒泽狠狠拍了拍脑袋，同一区内诸多弟子盯着董铭的视线愈发不善起来，偏偏这位仁兄恍若未觉似的，仍然在鼓吹他的胜利。伊宁摇了摇头，这会儿他都觉得董铭有些欠揍了。

再过一场，就该他上去了。

伊宁并不是很在意这一场比斗的结果，但他既然参与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刚刚站稳，他的对手正从另一端缓缓走来，动作不疾不徐，衣带也有规律似地不断摇摆着……伊宁瞳孔微缩，这个人，似乎很不好对付。待那人走上前，伊宁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他不由更惊讶了起来。

与想象中不同，这是一张极其寡淡的脸。放在人群中，只会叫人第一眼就忽略掉。要知道，容貌由天定，非人力可更改，但修士修炼到筑基期以上，寿命延长百年，却是可以借助灵力改变形貌，便是不作改变的，每日食灵米饮灵泉，全身上下都透着仙气，纵是形容一般的，久而也可变美。但是此人，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气势也并不惊人，却让伊宁觉得十分危险。

他的直觉很少有失误的时候。

这个人，究竟是谁？在伊宁看来，此人比之严御或许还差一线，但是在一群内门弟子中，绝对是极其出类拔萃之辈。

“赵隐居然也来了，他不是在琅琊山苦修么？”

“赵师兄都出手了，这位小师弟危险了。听说这位小师弟才入内门不久，恐怕不会是赵师兄的对手。”

伊宁站在广场中，看着周围弟子脸上不太自然的神色，心中了然，这次恐怕是遇上硬茬子了。不过就算是高手，他也不会退缩，与高手对战，才真正有趣啊！

一旁，董铭皱眉道：“伊宁的对手是谁，怎么我从未见过？”

于舒泽沉吟了半晌，面色有些沉：“此人我也从未见过，但若我猜得不错，此人恐怕就是掌门座下弟子，赵隐。赵隐此人不通俗务，一心修炼，自入门起便每日勤修不辍，虽天赋不如常人，但因心性坚韧，筑基后实力反倒比常人要强上几倍。我入内门时此人便已在内门前五之列，不过赵隐平素都在山中历练，他此次露面，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不管赵隐究竟为何露面，但所有人都知道，伊宁确实危险了。

就在众人谈论间，赵隐的手动了。与他平凡的面容不同，他的手莹润如玉，指节修长，几乎是伊宁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双手。

倏然之间，伊宁便觉得一股磅礴气势自他脚下涌出，化作四道气流，分别飞向他周身四个方位，一时之间，伊宁竟是觉得全身灵力不受控制一般向着赵隐手掌涌去，在他眼中，赵隐的手就好似一双魔手一般，控制心魂。

伊宁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自然知道自己此刻的情形不算妙，身处风暴之中，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感受都要更强烈。他双目看向赵隐，终是出手了。

意念一动，无数藤蔓便化作一张张手掌拢住伊宁，除了护住伊宁之外，藤蔓仍抽出一部分向外延伸，挡住了赵隐那看不见的气势。

“挡住了！”

众人先前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赵隐的所有动作都恍若无形。但是此刻，看着那藤蔓在半空中飞舞，倏然爆裂又溢出，众人才知晓，赵隐的攻击力究竟有多么强大。

第44章：胜利

就在藤蔓爆开的一刹那，面目一直平静的赵隐眼眸却是忽然亮了，眼中蓬勃的战意竟是让他平凡的面庞熠熠生辉起来。他默默看了伊宁一眼，发现这年轻的师弟方才那丝慌乱早已消失不见，所余只有冷静和沉稳。

赵隐心下一动。他手掌一挥，众人便觉眼前呼啸过一阵绿意，而那一根根藤蔓，竟在倏忽之间化为齑粉。

伊宁顺势收回手中攻势，笑道：“方才是师兄出手，这下也该轮到师弟动手了。”

赵隐微微一笑，平凡的面容瞬间充满了亲和力：“师弟请。”

他话音刚落，耳畔便呼啸而过数个火球，待他伸手阻挡时，那火球却越来越密集，竟从四面八方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赵隐身处一片火海之中，众人很难寻到他的影踪。不过伊宁所发的火球看似数量庞大，其实却并不吓人，只是若想破开，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就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火海中的赵隐却是动了，他步履极其沉稳，目中也无惊慌之色，而是伸出手掌，将火球一个接一个地破掉。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然而不知为何，竟让他在火海中开出一条道路来。

黑色的布鞋缓缓出现在伊宁视线之中，赵隐一如既往沉稳地破着火球，没有取巧，没有眼花缭乱的手段，赵隐，正如传言，是一个真正的苦修者。

伊宁沉下心来，渐渐以灵力注入火球之中。体内灵气如同沸腾的水一般活跃起来，带着磅礴的威势，爆裂成一团团红色的火球。赵隐神色一凝，接住火球，以外力御之，倏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数百火球竟就这般在二人之间飞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