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伊凡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可是我知道她心里比任何人都难受，苏梓故作轻松的语气并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他老公是家里的独子，家庭很封建，老人都等着抱孙子，男人提出希望在他父母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子，可是现在苏梓显然无法达成这个愿望了，男人提出了离婚，东西都归苏梓。

可是多少东西能比得上丧子之痛和被抛弃呢？

“苏梓你一定要坚强。”

“我没关系的。”

杜伊凡终于开口了，“我留下来陪你吧。”

苏梓抬头看着杜伊凡，沉默了好久，那一刻我甚至感觉到，苏梓洞悉的目光是可以看得到杜伊凡的心的，又或者她已经感觉到了杜伊凡对她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只是装作不知道。

最终她还是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下。”

没有办法，我嘱咐了她几句然后和杜伊凡离开，杜伊凡突然提出让我一个人回去，她想回以前的家看一看，虽然那房子已经被查封了，或许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家。

我知道她想她爸爸了，虽然这么多年两个人的沟通少得可怜，杜伊凡对自己的父亲也一直有抱怨，可是她们还是有感情的。

那一整晚我都没有睡，开着阳台的窗户抽烟，似乎这样子忧愁善感已经成了习惯，烟雾缭绕在指尖，我感觉不到它苦涩的味道，因为我的心里更苦。我明白我应该放开林洛夏，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我没有理由说服自己，一直以来，只要是有关乎爱情，我都执着的可怕，却又往往达不到自己的目标。

一盒烟都抽光的时候，天空开始逐渐变得明亮起来，这样的早晨本该是朝气蓬勃的，我却莫明的感觉到压抑和苦闷，我知道杜伊凡也会和我一样，看着以前的房子，一根接一根额抽烟。如果是我也就算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杜伊凡那样优秀细心的一个人，爱情也是这么坎坷。

应该是我们习惯了向着自己喜欢的一路狂奔，就像是夸父逐日一样。

不同的是我们每次跌倒，每次爬起，就会离最后那个真正的人越来越近。

杜伊凡的电话打过来，我笑了笑。

我知道她一定不会睡觉，就像是她也知道我不会睡觉。

“伊凡。”

“晨曦，我决定了，就算我不是个男人，也同样可以给苏梓幸福，我不想放弃，我要好好照顾她，帮她走出这段阴影。”

“她喜欢你？”

“喜欢。”杜伊凡回答的很坚定。

这个答案是让我有些意外的，杜伊凡是个很理智的人，不会凭借着一星半点的小暧昧就下结论，她现在能这样回答我，就说明她和苏梓直接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喜欢我，但是她跟我说抱歉，抱歉她有家庭，抱歉她有孩子，抱歉她害怕尝试我的生活。”

“我支持你。”

“我并不希望靠这些来感动她，我只是希望她能想明白，她到底需不需要我。”

“呵呵，这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离谱的事情吗？”

“不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离谱的事情就是看出来你喜欢安惜颜以后没有和你抢。”

我忍不住笑出来了，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早晨的阳光终于奋不顾身的全部奔跑出来了。

“我现在已经在门口了，我准备进去找她。”

“我猜你肯定拎着早点。”

“你真聪明。”

这一刻我握着电话，心情突然明朗起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两个人都有希望好起来了，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来自清晨的问候，我的心情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可是这只是一个虚假的明媚，接下来的事情，把我们又重新拉进了那个黑暗的深渊，而且比以前跌落的更深。

手机里传来杜伊凡撕心裂肺的吼叫，我的手机砸到了脚面上，我看着地上的手机，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好像进了原子弹一样整个炸开了。

第三十六章

没有感觉，没有爱，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呼吸只不过是摆动的时钟。

——【撕裂的末日】

在这之前，我以为这样两个心里满是伤痕的人，都有机会能好起来了，但是我错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苏梓那样温婉安静的女人会选择如此激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到底是因为她的孩子离开了她，还是她的丈夫抛弃了她。

我盯着地上的手机，愣了十分钟，才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我看到苏梓的丈夫比我先一步冲进了病房，然后传来那个大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拽着病床拼命的呼喊躺在床上的苏梓，医生告诉他，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我不知道这一刻，他是不是会后悔自己的决定，让一个美丽的女人选择了放弃那样的生活。

杜伊凡站在病床前面，身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她没有哭，只是盯着床上的苏梓，原来苏梓的表情并不是我见过的最绝望的表情。我拼命的拽她，她丝毫没有反应，这一刻我甚至觉得她的身体虽然还在，但是灵魂却跟着苏梓一起走了。

这比我之前的担心还要可怕一万倍。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杜伊凡拽上车，她根本听不到我说的任何话。我希望她能大哭大闹一场，哪怕打我一顿都行，可是她就那样双眼无神的不知道看着哪里。

我强忍着不要哭出来，鼻子酸的就像吃了一百个柠檬。我始终记得苏梓的笑容，那和苏倾澜有些相似的笑容，我还记得她拿手的包子，石榴茶。

我开始悔恨，为什么昨天离开的时候没有和苏梓多说说话，没有多劝一劝她，如果我多逗一逗她，她是不是就能想开一些了。

我知道杜伊凡比我更悔恨，而且她没说出口的那句我爱你，成了一辈子的遗憾，她和苏梓永远的遗憾。

我只是怕，杜伊凡再也好不起来了。

带着杜伊凡回到家，我知道她这个时候只需要睡一觉，原谅我给她的那杯水放了安眠药，当她要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突然伸了手去拦，顿时传来了让我窒息的疼痛感。杜伊凡的目光终于有了些改变，但是她仍然沉默。

“算我求你，千万别想不开。”

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关上了房门。

我庆幸自己这句话说得很及时。

坐在沙发上抽烟，眼泪不知不觉就吧嗒吧嗒的落在茶几上，怎么也止不住，亏欠苏倾澜的那些眼泪好像也一并爆发了，林洛夏的电话打过来我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请假。

“晨曦？你怎么不上班也不请假？”

“对不起，我最近两天可能都不能去公司。”

“你怎么了？你哭了？”

“没有，我这边出了点事。”

那边就这样挂了电话，我靠在沙发上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杜伊凡身上。

我们不是每次考试都拿奖学金的好孩子，不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好青年，但是我们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杜伊凡身上。

如果苏梓知道自己的死亡会带给杜伊凡毁灭性的打击，她会不会选择活下来？

我不知道答案，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答案。

烟灰缸里的烟头快满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看见温尔雅和林洛夏。

我真的不想把事情的前后在复述一遍，因为每说一次我的心都会跟着痛一次，然后无法控制的想到苏倾澜，想到她和我说过的话，想到她为了我被车撞，想到其实我是喜欢她的。

两个人听完我说的话以后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温尔雅才问我杜伊凡去哪了，我说她在睡觉，没个一两天醒不过来了。

林洛夏看着我，眼神里都是关心。我知道她担心我，可是这个时候我一点也不开心。

“你说伊凡没个一两天醒不过来？”温尔雅显然没搞懂我是什么意思，我把茶几下面的安眠药片拿出来给她，“要不你也来两片？”

“这东西你哪弄的？”

“很难弄吗？之前失眠朋友帮我弄的。”

林洛夏站起身，“好了，我就是跟着她来看看你有没有事，我先回公司了，先给你请三天假吧，到时候再说。”

“嗯，谢谢。”

林洛夏走了以后，温尔雅提出要给我弄点吃的。

“她急急忙忙来找我，说你出事了，赶忙和我一起过来看你。”温尔雅一边拆挂面的包装一边说，“她很关心你。”

我没说话，一方面担心着杜伊凡的状况，另一方面心里确实因为温尔雅那句话有了些波动。

可是很快我又自己把自己打击了。

你想的太多了，她有女朋友。

我知道这样子反反复复的坚持和放弃，迟早会带来自我毁灭。

两天以后杜伊凡睡醒了，这一场梦她做了太久太久，她醒过来的时候只是发呆的看着我，然后告诉我，她要去旅行。

“你想好了？”

“苏梓和我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来得及好好旅行一次，不要理由，没有目的，走到哪算哪，她说她放不下家庭，况且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了，其实我一直打算等苏梓好一些了就带她去实现她的愿望，可是现在看来，这场旅行终究是我一个人的风景。”

“你准备去哪？”

“还没想好，我打算出去走个两三年，然后回来，我还真怕到时候晒黑了你不认识我了。”

看着她勉强的笑容，我整颗心都绞在一起，这样也好，总好过她从此萎靡不振下去。

但是我没想到她会选择用这种如此盛大的壮举来怀念她，我知道杜伊凡不会选择遗忘，她只会选择记的更加深刻。

“去了好玩的地方记得给我邮明信片。”

“我会的。”

我知道杜伊凡是说真的，但是我没想到她的行动力如此之快，我还没有做好她要离开的准备，她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行李。而且她没有告诉我，送机那天安惜颜也会在。

第三十七章

真正的你就在你内心里的某个地方，只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就可以让你变回自己。

——【遗落战境】

安惜颜的出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仔细想想，这个人好像已经淡出我的生活好久了，久到再回想起来就像是一个世纪那样遥远。

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依旧那样明媚耀眼，机场的外国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她拎着包姗姗来迟，对着杜伊凡抱歉的笑笑。

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杜伊凡旅行的原因，却也不想提起，温尔雅对着安惜颜点头示意，我只能用诡异来形容此时此刻这个场景。

我的前女友，我深爱过的女人，我最好的朋友。我刻意忽略掉杜伊凡也喜欢过安惜颜这个事实，不然我只能在我形容这个场景的词语前面加上非常二字。

没有虚伪的一路顺风，我们之间甚至连交谈也只是寥寥几句，我明白杜伊凡叫安惜颜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送她，而是为了让我和安惜颜能有个机会好好聊一聊。

我真是感谢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思管我的事情。

杜伊凡要走，安惜颜是知道我一定会来的，所以这次她是自愿的和我碰面。

杜伊凡背着包，带着帽子，看上去就像个清秀的学生，最后她招招手，告诉我们别往前走了，自己默默的转身，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但是她始终没有再回头，我抬起头实在不愿意哭出来，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一个人消失在了登机口。

我知道她会回来，我知道现在通讯手段很发达，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哭。

我会忽然想起上学的那段时光，我和她经常会在学校的足球场，那个我和安惜颜很喜欢的地方，拿着啤酒罐使劲晃，使坏的突然打开喷到对方身上。我们在篮球场因为始终没分出胜负谁也不肯回去睡觉，一直打到寝室都关门了，篮球场的大爷端着茶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我俩打篮球，安惜颜在宿舍的阳台看着我俩，一直打到第二天宿舍开门也没分出胜负，我俩互相搀扶着回寝室，一整天没去上课，一直在睡觉。还有一次和足球队的女生干架，我们俩人被一个足球队的堵在了足球场，安惜颜打电话把整个篮球队的男生都叫来了，一帮大男人风风火火的把那帮女生像赶绵羊一样赶到一边把我俩解救出来。还有我和杜伊凡去酒吧喝酒被搭讪，那个女生和她几个好姐妹追了杜伊凡两条街，我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才打到出租车，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去那家酒吧。

我不能再想了，因为我和杜伊凡的回忆，就算今天的航班都飞走了，也想不完。

杜伊凡对于我的意义，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是一个伙伴，一个温暖了大半快乐时光的伙伴，我们就好像是共用一双腿奔跑的人，现在她走了，我忽然动不了了。

温尔雅拍拍我的肩膀，看了看安惜颜的方向。

“我先回公司了。”

连她也觉得我和安惜颜应该好好聊一聊是么。

我和安惜颜回到市内找了一家咖啡厅，我还记得那次我搞砸她的婚礼，在这家咖啡厅，她泼了我一脸的咖啡。

就算是同样的场景，时间也无法退回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已经发生改变，而我和安惜颜也是，我们的生活已经掺杂了太多不相同的人和事，再也找不回以前的联系。

什么都会过去，什么都回不去。

“最近还好吗？”我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她看着我，点点头，“你呢？”

“我也很好。”

安惜颜心不在焉的搅动着咖啡，香气弥漫的咖啡店放着舒缓的英文歌，安惜颜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

“不要和林洛夏走的太近。”

“什么？”

“我知道你最近和洛夏走的很近，她是有女朋友的人，而且你不知道洛夏对那个人的感情深到什么地步，你不要……”

“够了。”

安惜颜愣了，我也愣了。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荣如此不耐烦的语气打断安惜颜的话。

“我是为你好，洛夏是个很招人喜欢的人，喜欢她你会受伤的……”

“那我喜欢谁？你吗？”我看着安惜颜，“我喜欢你，结果我受的伤害还小吗？”

安惜颜低下头，叹了口气，“对不起，晨曦，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可是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了。”

“真的很抱歉。”

“我的生活我自己会考虑清楚，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宋太太吧。”

安惜颜瞪大了眼睛，她也许想象不到，一直嘻嘻哈哈好脾气的我，竟然也会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语对待她，可能我早就变了。对于安惜颜给的伤害，我到底不能视而不见，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我心里始终耿耿于怀，现在终于有个机会发泄出来，我甚至都有些开始讨厌自己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说一句对不起，掏钱压在咖啡下面。

每一次都是我看着你，这次让我先走吧。

我一边开着车一边默默的流泪，为什么生活要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和那么多不情愿的分离，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随机发生，为什么我总是觉得生活如此不堪重负，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街上走着那么多面带笑容的人，他们脸上挂着笑，心里是否也滴着血？

安惜颜会觉得我是一个记仇的小人，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无论我喜欢过多少人，我身上喷的，依旧是那款她喜欢的香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根深蒂固的长在我的心里，让我无数个夜晚都无法得到一个安心的睡眠，辗转反侧的都是那些笑颜如花的面孔。那些从青春开始到成熟的标志，一一出现过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