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倾身，凑到他的耳边说道，然后隔着水面凝望着白皙瘦弱的少年，呼吸带起的气流在暗红色的液体表面荡起一层层温柔的涟漪。

无意识挣扎着的雅尼克终于双眉舒展，带着一丝恬淡的笑，重新陷入了重度昏迷。

“复翼鸟”号离开战场已经超过十分钟，指挥大厅内一片愁云惨淡。

“难道就任由它这么嚣张下去吗！请回答我！”

埃里克双目通红的在大屏幕前与勃瑞对峙，面对两位上层领导的意见分裂，在场的指挥员们目光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屏幕上，“雷诺”号人形机甲仍在对着匆忙构筑的掩体和炮台狂轰滥炸，强大的火力在十分钟的时间里收割了至少八个掩体内的三十余条生命，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勃瑞一手训练出的已经可以熟练操作简易陆战机甲的精锐，他们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的追击那些在雅尼克和埃里希的绞杀下失去战力的机甲，可一个眨眼，形势斗转直下，这些英勇、年轻、可爱的战士们就这样倒在血泊中，有些甚至直接被激光灼成了灰烬，连堆骨骸也没留下。

“他们正在被欺凌，被杀害，被羞辱，我们就这样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吗？还是像天上的那个说的那样，其实你真的就是个懦夫？因为害怕连士兵们的性命也不顾了？”

面对下属的质问，勃瑞只觉得心痛如绞：“说的什么混账话，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怎么会不心疼！”

狠狠的闭上眼睛，掩盖住已经濡湿的眼眶：“命令机甲陆战队伍停止反击，就近躲入地下掩体，炮台继续射击，至少不能让那混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屠杀上……希望这样可以减少一些损失。”

就在埃里克打算继续争执下去的时候，全息影像前，那个一直关注着“复翼鸟”号的指挥员惊喜的叫了起来：“他回来了！‘复翼鸟’号回来了！”

大屏幕上，一个小小的光点越放越大，直到呼啸而过，画面的最后一秒被定格、放大，冰冷的合金犹如散发着坚毅的光芒。

“滚出来！为我兄弟偿命！”

“雷诺”号中的星盗疯狂呐喊，扩音器散发出的强烈声波几乎震破耳膜，即使身处地下指挥大厅内的众人也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隆隆的炮火轰开了掩体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躲藏其中的士兵们双目通红的举起枪，向着注定不会因为他们的射击而受伤的敌人发起临死前的最后一战。

就当他们因为不忍看到们血肉横飞的画面而闭紧双目时，头顶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将已经暴漏的掩体内的士兵们吹得东倒西歪，而当他们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方才还犹如持着镰刀的死神的“雷诺”号正被一个熟悉的影子撞进一栋废弃的高楼中，一时间烟尘四起，视野昏暗。

“快走！”

那架黑蓝色的残破机甲发出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恍如梦中的士兵们被骤然惊醒，带着不知是庆幸还是崇拜的目光相互搀扶着越逃越远。

“我等你很久了。”银白色的机甲膝盖微曲，一个弹跳跃上高空，方才的撞击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负面影响，反倒是“复翼鸟”号的前翼再度不听使唤，几次指令下去都无法完成合翼动作。

机甲双翼损毁，能量损耗严重，形势危如累卵。

“复翼鸟”号悬停在半空中，黑蓝幻色的外涂层已经多处擦伤露出亮银色的合金装甲，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肩膀，犹如为他覆上了一层光辉的披风。

“雷诺”号再度换剑为枪，指向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却仍旧毫不畏惧与他对峙的娇小身影。

天空上，提拉米苏号已经从恐惧到平静再到如今的疯狂，被动挨打的局面持续的太久，让所有人船员都从最深的绝望转变为强烈的愤怒，飞船在一次次的炮击中学会了如何闪避，在一次次的攻击失败中明白了哪里才是最佳攻击点，船员们的战斗素养在飞速提高，凯特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嗜血的寒芒。

“敌船已经弹药见底了，开始实施‘围猎计划’，亚尔维森，命令船员们进行挑衅动作，力求将敌方母舰引到卫星附近！电磁炮准备，这一次我们要一举摧毁这个王八蛋的乌龟壳！”

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慕斯”号果然不堪忍受猎物的戏弄，几乎毫不犹豫的向着敌方逃逸的方向追了过去。

隆隆的炮火犹如征战的号角，“雷诺”号动力全开，急冲向半空中几乎一动不动的复翼鸟，激光剑随手拔出，残影在空气中汇成一张鲜红的幕布。

半空中的复翼鸟号对此恍若未觉，仍是呆呆的站在原地，雷诺号毫不客气拦腰斩去，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只小鸟会死于剑下的时候，被斩的机甲身影竟然蓦的消失，黑蓝色的身影竟如“瞬移”般，陡然出现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

一剑斩空，收不住力的“雷诺”号顿时重心不稳，机身滑稽的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而当他将目光投向“真正”的“复翼鸟”号一炮射去的时候，多年战场经验养成的敏锐感官告诉他——敌人就在身后！“雷诺”号一个踉跄，险险躲开了不知何时架上脖颈的翎羽，还未等他回神，机身后腰突遭激光炮击，驾驶舱立刻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有种出来受死，别老躲在背后偷袭。”

刀锋舔血的战士感官一旦全面开启，等闲之辈很难近身。

复翼鸟号的故技重施很快被对方识破，人形机甲一个反肘，复翼鸟号如遭重创，狠狠的砸向地面，本就缺失了半截的左翼受到此次攻击终于从根处断裂，“复翼鸟”号终于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三翼鸟”。

机甲一个水平翻滚，躲开了激光剑的全力一击，人形机甲以脚为武器，重重的踹向来因重力失去平衡的小鸟，泄愤般将之踢上高空，银白色机甲一个闪身，竟然后发先至，激光剑对准驾驶舱刺了下去，而刚刚调整好重心的的复翼鸟号突然变向，激光剑再次落空。

“敌方母船已经到位，请求支援！”

大屏幕上的复翼鸟号仍旧与雷诺号缠斗不休，而太空中，提拉米苏号与“慕斯”终于展开了决战！

“收到！卡布奇诺号将会为你们撞碎对方的防御盾，提拉米苏号……”勃瑞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千万要把握好战机，要知道，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飞船上久久没有回音，直到最后，坚毅的女声响彻大厅：“‘提拉米苏’号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紧闭的双目重新睁开，带着血丝的眼睛布满狰狞：“‘卡布奇诺’号立刻开启引擎，动力系统调至最大，目标……撞烂‘慕斯’号的乌龟壳！”

藏匿多时的卡布奇诺号突然冲出掩体，一往无前地向着那艘仍在耀武扬威的百万吨级母舰全速撞去。

“勃瑞厂长！埃里克指挥官！”

指挥大厅入口处，面容憔悴的技术员肖黎和阿尔瓦前后出现，疲惫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他将手中的移动设备高高举起，犹如打了胜仗的英雄般不管不顾的狂吼：“公式算出来了！反舰导弹可以使用了！”

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一般，年轻的技术员终于在喊出这一句后再也抵不过疲劳，毫无征兆的昏了过去。

高空中的战斗仍在继续，“复翼鸟”号借着娇小的体型每每在未被涵盖在城市防御盾中的建筑间穿插，不熟悉地形的雷诺号已经吃了好几亏，最为危机的时候，险些再次被“一翼封喉”，终于察觉到形势不利的“雷诺”号刚想脱离巷战，复翼鸟号忽然急速靠近，雷诺号立刻紧张的将激光剑横在胸前。

但是与他预料的全然不同，“复翼鸟”号骤然靠近却在两架机甲几乎要撞在一起的时候做出了一个高难度的空中翻折动作，双脚点在他的双肩，令本就处于近地面的雷诺号双脚着地，一阵强烈的音爆袭向机甲，雷诺号失去平衡踉跄跌倒，碟音爆云将他团团裹挟起来，视线全面受阻。

音爆云持续时间只有一两秒，星盗头子并不怎么担心会因此错失对方的行踪，但是当烟云过眼，银白色的机甲望向天空，驾驶位上的费里克斯瞳孔猛地收缩——蓝黑幻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复翼鸟的身影与太阳重叠，犹如从天而降的神鸟。

“又是这一招……”

已经进行至超光速的“复翼鸟”号凶态毕露，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推动“雷诺”号一同撞向地面，三只羽翼在最后一刻同时指向驾驶舱，附近掩体内的士兵只感到一阵天摇地动，机甲与地面进行强烈撞击，龟裂纹由驾驶舱开始迅速向外蔓延，“雷诺”号四肢动力轴全部折断，驾驶室窗体整个碎裂。

但这不算结束，面前的复翼鸟号整个胸口出现在了窗体前，黑洞洞的炮口再无遮掩，激光炮开启，在敌机驾驶舱中爆炸，强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带给m133最多伤亡数字的银色机甲驾驶员当场死亡，“雷诺”号机甲彻底报废。

就在城市中的人们颤抖着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那一刻，一道长长的白线划过天际袭向天边那艘巨大的飞船。

“反舰导弹？快转向！”

“来不及了！”

母船上的星盗们惊慌失措，随着一声巨响，拥有强悍防御能力的能量盾终于应声破裂，整个船身开始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彻底暴漏在敌方的炮口之下，四叶草的船员们花费了十分钟的时间终于竭力控制着船身恢复平衡，而这时，剑桥上的船员们垂头丧气的发现，他们已经被蓄势待发的卡布奇诺号和提拉米苏号团团包围。

“投降！不然轰碎你们！”

在星盗们乖乖垂下炮口的那一刻，m133一方两艘舰船内的战士们终于相互拥抱着喜极而泣。

第24章：拒之门外

晨曦透过满是刮痕的有机玻璃板射向室内，光线将沉睡的少年分成明暗两部分，光裸的脊背在阳光映衬下散发出柔和的辉光，腰际一下隐没在薄薄的毛毯内，因为光线和角度的缘故只能看到薄毯外起伏的线条，这更令人浮想联翩。

刚从洗浴间出来的男人走到床边，伸出犹带着水汽的手臂拉动毯子向上提了提，将少年暴漏在外的肩膀遮住，少年却似乎睡得并不踏实，一个翻身，将半张毯子重新压在身下。

李赫终于放弃给雅尼克盖毯子的想法，不过幸好现在天气转热，就算体质差些也不会着凉才是。

这所前哨站已经废弃多时，后来被李赫的父亲发现并“占据”，充做了父子二人的“秘密基地”，一切只是为了不让妻子发现他们的共同爱好——光脑编程、机甲驾驶、枪械拼装一类的东西，男人嘛，总是有一些小小的、不被女人们理解和接受的特殊爱好。

也就是在这里，李赫在他父亲和几个要好战友的指导下学会了机甲驾驶，待到飞行、战斗技艺在模拟器中磨练纯熟之后，他还曾经在父亲的默许下偷偷混进守备军的队伍里，多次参与清剿危险生物的行动。

当然，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起初只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后来，就渐渐成了习惯和另一种方式的纪念……

狭窄的前哨内战布局局促，地下室装满了光脑和模拟器，一层则是充作客厅的沙发桌椅和满地不知道功用的工具零件，二层才是休息室——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个配套的床头柜。

现在，雅尼克占据了整栋二层小楼里唯一的一张床。

虽然不是个吃独食的人，但是客人太过放肆的话，也是很令人为难的。

目光从仍旧沉浸在美梦中的少年脸上移至床头柜，这才发现了已经因为能源耗尽而自动关机的移动通讯设备。

打开无线充电系统然后开机，密集的铃音立刻开始轰炸李赫的耳膜，他眼疾手快的关掉音量，这才没把睡梦中的雅尼克吵醒。

但是关掉移动设备的音量并不等于关掉通讯方的音量，鲍尔像是倒豆子般咆哮起来。

“李队！你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你有没有看到雅尼克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我们大家都快急疯了你到底……等等，我看到了什么？”

李赫顺着屏幕中人的目光看了过去，蜷缩着的少年光裸着脊背睡得正香。

移动设备“啪”的被扣在墙上，掌心将之牢牢吸附住，顺着斑驳的墙皮滑到了门口又一路贴着门框直到出门。

“藏什么藏我都看见了！”鲍尔不满的叫嚣起来：“好你个李赫，我真是看错你了，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正经人，没想到竟然也干祸害小姑娘这种事。”

“你看错了。”面对质问，李赫的回答愈显苍白无力。

“你太让人民群众失望了，身为一个警察你怎么能……”

李赫果断决定打断他：“你找我干嘛来的？”

屏幕中的警员微一愣神，急忙道：“你有没有雅尼克的消息？战事结束已经3天了，可他始终没有出现，他将‘雷诺’号轰成废品之后，开着只剩下一对副翼的‘复翼鸟’号摇摇晃晃飞走的画面实在是太让人揪心了……好了不和你聊了一旦得知他的消息立刻、马上通知我好吗？”

“……好。”

终于挂断了电话，回到了二层的李赫刚好赶上雅尼克睁眼的一幕。

睡眼惺忪的少年坐起身子，薄毯滑至腰间，露出洗白如瓷的肌肤，阳光在腰腹位置营造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光影分割线。

李赫一言不发的凝视着他，直到对方的目光从茫然变成惊怒：“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你了十分钟之后叫醒我吗？现在什么时间了？战事进行的怎样？别告诉我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到战场致使我们输了整场战役！士兵们都在拼命，我却在这里躺着睡觉……该死的！”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双眉纠结成一团，疼痛袭上大脑，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立刻回去，但是手脚却仿佛有了延迟一般，迟钝的不听使唤。

“这年头，好人真是做不得。”男人好脾气地叹了口气。

将移动设备扔给着急忙慌的寻找作战服的少年，以德报怨的嘱咐道：“作战服没洗，别找了。你还有伤，别激动。”

画面上正是卫星传来的m133实时监控画面——被森林环抱中的稀山市一派风平浪静。

雅尼克神情微讶，抬眸望着他，试图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战事已经结束，我们胜利了，‘卡布奇诺’号、‘提拉米苏’号、‘慕斯’号虽然受损，但船坞内部结构保存完好，包括那个傻兮兮一头撞进陷阱里的最后一艘五十万吨级飞船‘芝士’号。”他将少年按回床上，看着他的眼睛：“你现在是仅凭一人之力毁了敌方机甲编队的大英雄，既然已经睡了三天两夜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还是再休息一阵子吧，午饭时间我再叫你。”

刚想离开，衬衫一角忽然被雅尼克一把抓住。

“找身干净的衣服给我。”

李赫干脆利落的将身上刚换的白衬衫脱下来扔给他，又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件款式老旧的干净裤子。

“换一件，脏”。少年嫌恶的皱着眉。

“我才洗的。”李赫看着被丢还过来的衬衫黑了脸。

“可你刚才还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