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盯着睡着了的苏翔，漆黑的眼珠子一动都不动。

苏翔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眉清目秀，五官精致得像是用尺精准的丈量过一样。熟睡的时候，那两片长而翘的浓黑睫毛像是两片小扇子，随着护膝忽闪忽闪的直挠进倪二的心里，他能想象，这两片睫毛掀开，点亮整张脸的眼睛将有多明亮，多么风流不羁又目空一切……还有这吹弹可破的肌肤，女人都很少有这么细嫩无暇的。偏偏长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显得女气，只是让人赞叹，世间的造物者之鬼斧神工……

偏偏左边脸颊上一块红肿的伤痕破坏了这完美的画面，倪二感觉有一股火气在胸前燃起。他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而那帮人着实算是触犯了他的底线，居然让苏翔受到这样的伤害。

倪二的眼底升起暗沉的雾气，他看着炙手可得的，熟睡得毫无防备的苏翔，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无名的火焰，就要把他这些年辛苦养成的理智都烧成灰烬……

倪二缓缓的伸出手，在那张精致的脸孔上方一厘米的地方小心的游移，描绘……他的脸上露出痴迷的神情……

“儿子，好好照顾你妈和妹妹，我先走了……”

苏翔眼看着苏于正含笑说完这句话，从二十多层高的顶楼上向前跨一步，纵身跳下去……他追着向前，嘴里绝望的嘶喊着，却来不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恢弘的楼房在顷刻间坍塌，苏翔感觉自己的身体急速下降，失重的感觉那样难以控制……

“爸！”苏翔猛地睁开眼睛，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你做噩梦了？”倪二还在他眼前，眼睛里盛满了关切与心疼。

苏翔刚从噩梦中惊醒，根本来不及注意他眼中的情绪，神情恍惚了一下，摸了一下自己头顶的冷汗，哑着嗓子问道：“到了吗？”

“我居然睡着了。”苏翔起身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匆匆忙忙的跟他告别：“那今天谢谢你了，之后我会把医药费的钱还给你，那我先走了。”

“等等。”

倪二突然在后面叫住他，苏翔回头。

倪二下车绕道他这边，突然伸出手，塞在他手里一张卡。指尖相碰的瞬间，仿佛有看不到的电流快速流过，倪二的眸光愈发深沉：“这卡里有些钱，你先拿着应急。密码是……”

“不用。”苏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诧异过后马上要拒绝。

可是倪二没给他机会，他转身飞快的上车，从车窗里探出头再一次叮嘱：“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打我电话。”

苏翔拿着手里还残存倪二体温的银行卡，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今晚似乎一切都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把卡揣在兜里，苏翔想着下次再见到倪二，要把卡还给他。

苏翔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轻手轻脚的，就怕吵醒苏晴，没想到，一进屋，发现屋里的灯都亮着，苏晴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奶牛抱枕，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门口。

“你怎么还不睡？”苏翔吓了一跳，因为刚才做的那个噩梦，浑身至今仍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睡不着……”苏晴语气可怜巴巴的，一双大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一样，看起来尤其可怜。

可是，苏翔弯腰换完拖鞋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苏翔脸上的伤口，一瞬间就跳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少有的严肃，声音也变得有点尖利：“哥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苏晴要是信他这么敷衍的谎话就奇怪了。她扔了手里的抱枕，冲到苏翔面前，直接捧起他的脸。

苏晴看着看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嗨，怎么还哭了？快别哭了，我真是摔跤了，你这几天哭得够多的了，再哭眼睛要坏了。”苏翔想要从她的手里挣脱，却发现苏晴握得极紧，根本不容他挣脱。

“行了……”苏翔的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其实，他是心疼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到妹妹的眼泪。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哥……”苏晴语气委屈的问道，眼泪一颗一颗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不是，谁能欺负你哥啊。你哥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真的是不小心摔跤了。”苏翔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指关节上打人打出的青紫，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苏晴突然像是情绪失控了一样，松开手，扑进苏翔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眼泪浸湿了苏翔胸口的布料。苏翔肚子上的伤口因为她的紧紧拥抱而疼起来，但是他的面上还是挂着宠溺的表情，说道：“行了，小乖，听哥哥的话，别哭了。你这样哥心疼……”

“哥你再也不要打架了。我刚刚自己在这里特别害怕，我害怕你也回不来了，害怕你在外面出什么事情，或者是像爸爸妈妈一样，说扔下咱们两个就不要咱们了。我特别害怕，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我只剩下哥哥你了。你不能再出事，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苏晴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这些天的痛苦堆积在她的心里压着，让她此刻像是一个耍赖的孩子，只能任性而惊恐的抱着哥哥的腰，寻找安慰，祈求一个承诺……

苏翔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在心里谴责自己，怎么能那么自私，明明知道妹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知道她经历的痛苦不必自己少。可是自己还为了郭如生的一个短信跑出去，当时还失去理智的跟他们打了起来。要是没有倪二，苏翔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而被扔下的苏晴，要怎么活啊！

苏翔在心里狠狠的痛骂自己。一边跟苏晴郑重的承诺：“哥再也不会了，哥答应你，一定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放心。哥永远都保护你。”

那天晚上，苏晴抱着苏翔哭了很久很久。苏翔也在心里承诺，从今以后，父母没了，他就要承担起父母的责任，保护好苏晴，让妹妹平安喜乐，依然是快乐幸福的小公主……

第5章

白天的时候，有一个之前家里的佣人特地送来一封信，说是苏于正让他转交给他的。苏翔白天走的匆忙，就夹在了卧室里的书架上，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扑通一下又爬了起来。

撕开结实的牛皮信封，里面有一张白色信纸。是苏于正苍劲有力的字体。

苏翔看到这熟悉的字体的时候，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他都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出门在外跟人打架打得有多狠，或者被父亲拿家里的竹条抽的浑身是血，他都咬着牙不曾再哭过。可是这几天的眼泪，流的好像比他整个前半生都多一样。

他想起小的时候，苏于正把他抱在书桌上，义正言辞的教他写字，教他做人的道理。那个时候，阳光大好，日子过得懒懒的，他心里不耐烦，却不得不乖乖的听着……

现在再想起那时候的日子，简直幸福得像是虚幻出来的世界。

儿子：你看到信的时候爸爸可能已经让你失望了。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但是时间情况都不允许，我只能在这里把你妈妈跟妹妹托付给你，你必然做得比我好，因为你爸爸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失败。我为我给全家人带来的伤害向你们道歉，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你们过得好。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作为家里仅剩的男人，不管再难，苏翔你都要挺住，照顾好妈妈跟妹妹，让妹妹念完书，快乐的长大……

泪水打湿信纸上的字迹，苏翔控制不住的把信紧紧攥碎在手里。

妈妈已经不在了。他就这样留下一封不负责任的信就想推卸所有责任，苏翔心里不是不恨的。

在他的生命中，苏于正不仅仅是父亲，还是一个榜样的人物，他像是一个神，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撑起整个家，整个家族的事业。可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在事业失败的时候，居然能像个懦夫似的，在二十四楼的天台上纵身一跃，就把所有的困难和痛苦都留给身边最亲近的人……

苏翔觉得，苏于正人生中做得最后一件事，然他把这些年的崇拜和威严都推倒……

他恨，他怒，他痛，可是……苏于正再也不能回来了，妈妈再也不能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回不来了……

这些天的苏翔被折磨着，没有人知道，他根本在意自己还是不是苏家的大少爷，不在乎之前所有的荣耀光环，任意挥霍的金钱，他在乎的只有他的父母，他的家庭。

可是苏于正可能死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或者他是懂的，只不过，他的自尊心大过一切，让他不能忍受失败后将要面对的一切。这种情绪，甚至赢了过了爱他的家人……

苏翔不止一次在想，如果，苏于正没有选择最决然的一种方式，哪怕是他后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那么，妈妈不会死，自己跟妹妹不会一夕间成为孤儿。哪怕再苦再难，他苏翔也心甘情愿的工作，养家，让妈妈妹妹过上好日子……

苏于正偏偏选择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结局，还在信中交代自己照顾好妈妈和妹妹。苏翔愤怒，愤怒得想要上阴曹地府把苏于正揪出来揍一顿，哪怕他是生他养他的亲爹。因为，他这样太不像个男人了！

无声的泪水渐渐停下，苏翔把信扔进垃圾桶，到洗手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被水打湿的头发，还有红彤彤的眼睛。

他对着镜子里受了伤的男人坚定的说：“苏翔不是苏于正，苏翔不会逃避。我会代替你尽到哥哥的责任，用生命发誓，会让苏晴过得……”

“不行，绝对不行！”

苏翔没想到，自己昨天晚上才下了决定，又重新找回了生活的目标，第二天早晨，苏晴这个一向乖巧的妹妹就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苏晴要退学，并且很坚决，就连一向从来不忤逆的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我已经给维也纳那边的老师发了Email，让他帮我办理退学手续了。”跟苏翔的激动相比，苏晴显得平静的多。她说完这话，就转身进了厨房。

“你说什么？你再去给他发Email，告诉他说着玩的，你没想辍学！”苏翔脚步不稳的跟着她走到了厨房，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苏晴把厨房的窗户打开，把她刚刚在楼下跟那些大妈抢着买的蔬菜放进洗菜池里，装作很懂行的洗完，然后把连叶子都没摘掉的芹菜放在菜板上就要切。一边说道：“现在发已经晚了，而且就算是不晚我也不会回去上学了。我不出国了，也不练琴了，我要留在家里跟你一起赚钱，把爸爸欠别人的钱都还上……”

苏翔拼命压抑着怒气，道：“谁告诉你爸爸还欠钱的？咱家的资产加上房子，都抵债了，哪里还有债用你辍学去还？”

“没有了我也不回去了。我跟你在国内呆着……我也可以工作……”苏晴的声音有点低，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芹菜，菜刀在她的手里颤颤巍巍的非常不稳，令人看着都害怕。

“谁要你工作的？”苏翔看到她手里危险的菜刀，瞬时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是还没来得及阻止菜刀落下……

等苏翔抢下菜刀的时候，苏晴那双白皙秀美天生钢琴家的手已经被献血染红，也染红了苏翔的眼睛……

“走，去医院，医院，对，医院，我应该打120……”苏翔捧着苏晴留着血的双手，完全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苏晴没感觉到手上有多疼，但是她被他哥哥的样子吓到了。苏翔从来没有过这样失控的表情，完全吓傻了的模样。从她有记忆以来，见过苏翔暴怒，高兴，伤心，疯狂，可是，就是没见苏翔怕过什么……如今，自己只是流了一点血，她那个一直无坚不摧，狂妄得目空一切的哥哥，居然惊恐成语不成句，慌乱的不知所措……

苏晴的眼泪就这样掉下来，一直掉在苏翔颤抖的手上。

“我马上打电话，送你去医院，是不是很疼……”她的眼泪，让苏翔更加慌乱。他拿出手机，苍白的手指按了好几下都没按准键盘上的按键，却被苏晴用另一只手按住。手机应声而落……

“嘭”的一声，手机掉落在红木地板上。

“哥……”苏晴大声的喊出声，那声音那样撕心裂肺。却终于把苏翔喊醒了过来。

“哥我不疼，根本没事……”苏晴挣脱他，冲到洗菜池拧开水龙头。冰冷的凉水冲刷掉鲜红的血液，露出一个细长的浅浅刀口。

“用个邦迪就好了。”苏晴故作开心的说道，可是漂亮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泪珠。她已经知道跟苏翔来硬的不行，便放软了声音哀求一样说道：“哥，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我也不喜欢在国外呆着，学费又那么贵……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可以学着给你做饭，也可以出去打工，我虽然现在都不会，但是我会学，我会很努力，也会把饭做得像是我们家以前的厨师做得一样好吃……”

“傻丫头……”

她说了那么多，苏翔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要辍学。心里一酸，苏翔因为自己刚才发了火而愧疚，他走上前揉了揉小丫头柔软乌黑的头发，突然扬起笑容说道：“原来你是担心学费的问题啊。真傻，咱们有钱，哥有你上学的钱……”

苏晴瞪大了一双杏眼，根本不相信他。

“你以为爸爸这些年生意做得那么大，挣了那么多钱，他那么聪明，会不给我们留下点钱吗？”苏翔一脸笑意的看着她，继续说道：“爸早把你这几年上学的钱秘密留下来了，都在我这里，只是我之前没告诉你……”

“真的吗？”苏晴的不敢确定。

“当然……”苏翔万分肯定，手在裤兜摸的时候正好摸到一张硬邦邦的卡，正是昨天晚上倪二塞在他手里的那张。他理所当然的掏出来在苏晴的眼前晃了晃，说道：“你看，这就是爸留下的。只不过没告诉你。”

看苏晴有些信了，苏翔故意装作不高兴的说道：“而且，就算没有爸爸留下的钱，我赚钱也一定能供得起你上学。你也太瞧不起你哥了！”

“没有，没有！”苏晴破涕为笑，很大的一个心结解开了，她心情突然没有那么悲观了。她真的很喜欢钢琴，从小就喜欢。钢琴承载了她的一切荣耀光芒，未来还有希望。钢琴，已经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继续在世界最好的学校学习钢琴，是苏晴曾经最大的梦想……

“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哥哥一直很棒，我哥哥是最棒的！”苏晴大声的喊起来，高兴的跳起来搂住苏翔的脖子，快乐的像是一只小鸟。

“啊！对了，我去给你做饭。”苏晴又飞快的从他的身上跳下来。

“做什么饭？我带你出去吃。”苏翔皱着眉头说道。苏晴这个大小姐，从小到大连进厨房的次数都有限，怎么可能会做饭。

“不，我要给你做。”苏晴挥舞着手里锋利的菜刀，大声的宣布：“从今天开始，我要学着给哥哥做饭。让以后哥哥最喜欢吃我做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