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上——漫漫何其多
漫漫何其多  发于:2015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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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乞丐比起那一日来又瘦了一圈,头发蓬乱着,上面还沾着几根干草,身上的衣裳又添了几道口子,原本黑亮亮的眼睛如今尽是血丝,戒备的看着福管家,福管家心中一动:“你竟真的夜夜守着不成?”

小乞丐没说话,福管家看着这孩子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一路是做马车过来的,这小乞丐走着竟跟了上来,每晚还不睡觉,身子是铁打的不成?一想到这小乞丐是一路要饭跟着过来的福管家心中十分不忍,低声道:“你……嗨,明日我们就要到京城了,你且走吧,不用跟着了。”

小乞丐抿了下嘴唇,半晌道:“明天我就走。”

“你……你这又是何必?”福管家失笑,“赏你饭的人多了,你怎么不挨个报恩去?”

小乞丐抿了下嘴唇没答话,给他饭的人是不少,但……只有车里哪位少爷给的不是吃剩下的,只有他……不是将自己当要饭的。小乞丐不想跟人说这些,反正过了明日就再也不见了,他起身钻进了树丛中。

福管家叹了口气回去了,找到秦晏细细的说了,秦晏没说话,福管家也不知该劝什么,唏嘘了一会儿上了马车,众人依旧赶路不提。

当日晚上那小乞丐走到子时才赶到秦晏他们住的客栈,小乞丐依旧钻到马厩中,仔细辨认了秦晏的马,确定了秦晏他们是住的这家店才放下心来,腿一软坐了下来。

他自然不是铁打的,跟了这几日早就没力气了,今日一直赶不上马车,也没来得及去讨饭,身上饿的打哆嗦,幸得如今不是冬天,小要饭的揉了揉肚子,这一夜总是撑得过去的,明日一早就去讨饭。

明天一早就走,他认路,再慢慢的走回尧庙镇就是了,小乞丐计划的很好,可惜天公不作美,当夜下起雨来,马厩里漏雨,冰凉的雨打在身上冰凉,几下子聚在一处,后半夜里小乞丐竟昏了过去……秦晏睡的浅,半夜里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将他吵醒了,秦晏披上衣裳看了看外面,犹豫了下开箱取了油纸伞下了楼,走到马厩时正看见那小要饭的倚着车辕闭着眼,已然昏迷了,雨愈发大了,秦晏俯身将那小要饭的扶了起来,一手抱着他,一手举着伞上楼。

第3章

秦晏将小乞丐抱到了软榻上,打开箱子将药匣子取了出来,秦晏挑了挑灯芯,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找出装着参苏丸的盒子,取了一丸来化在了水中,秦晏转身走到榻前扶起那小乞丐来给他喂药,药苦的很,小乞丐皱了皱眉偏过头去不肯喝,秦晏从来没伺候过人,手上用力直接把他的嘴掰开将药灌了下去。

一碗药灌下去那小乞丐咳了半日,饶是这样也没醒过来,秦晏想了想又拿了些饴糖融在水中给他喂了下去,这次就听话的很,老老实实地将糖水喝下,不多时脸色也好了很多。

秦晏摸了摸小乞丐的额头放下心来,外面的雨一直下,秦晏也睡不着了,索性翻出本《左传》来看,随意一翻正是宣公十五年,结草报恩的故事,秦晏看向榻上的小乞丐,一笑,人家是结草衔环,他这算是什么?

那日只是因为知道了这小乞丐的身世,秦晏物伤其类,一时心软给了他一口饭吃,后来没想到他竟一路跟了来,还每晚都兢兢业业的替自己守着,秦晏一开始只觉得可笑,又有点不耐烦,过了这几日,之前的轻视没了,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倒是有些怜惜他。

若母亲身份不够贵重,只怕自己如今的情形还不如这小乞丐呢。

秦晏揉了揉眉心,秦思已经十三岁了,只要忍到秦思及笄,好好的将人嫁出去就好了,母亲虽走的早,但幸好与姑母秦雅早有婚约在前,姑母的儿子章云烈比秦思大两岁,年岁得当,且与自己和秦思从小玩到大,是有情谊的,云烈人物虽说不上多聪慧但好在没有什么心眼,人品没说的,最重要的是姑母秦雅向来疼爱他和秦思,姑母做了婆婆,日子必然不会难过。

秦晏叹了口气,秦思与自己不一样,心思单纯,又因为从小没娘的缘故性子有些怯懦,真是嫁到别人家秦晏是如何都不放心的,那小丫头,几日还不就让人揉搓死了,章家如今蒸蒸日上,是个好去处。

等到秦思嫁了人自己就不必再忍了,早早的离了府里自立门户,秦晏如今已有功名,只等到来日大比折桂,待进了官场,他自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软榻上小乞丐翻了个身,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愣愣的看了秦晏一眼,随即手忙脚乱的滚下床来,小乞丐惊恐的看着四周说不出话,看看被自己弄乱的床褥有些惶恐,想去收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脏污又不敢伸手了,呆愣愣的,好似个刚被人刨出来的田鼠,秦晏撑不住笑了:“你身子倒是不错,这就醒了,还难受么?”

小乞丐摇了摇头,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秦晏将桌子上的点心递给他:“先吃饱了再说。”

小乞丐犹豫了下接了过来,他早就饿了,自然是想吃的,但又有些难为情,最终还是敌不过点心的香甜气,脸羞的有些红了,低头吃了起来。

秦晏依旧看那本《左传》,等到小乞丐吃完了那一碟子的点心才慢慢问道:“叫什么?”

“荆……荆谣。”小乞丐着了些风寒,嗓子有些哑,“荆轲的荆,歌谣的谣。”

秦晏点头:“好名字,你打算将我送到京城就走?”

荆谣嗯了声,似乎是为了强调自己不是为了赖上秦晏,又道:“我还是回老家去,不……不给你添麻烦。”

天色微微亮了,秦晏细看了看荆谣一眼,突然觉得这孩子长的不错,长大了应该是个剑眉鹰目的俊俏儿郎,这样的孩子沦落在外面,一个不在意没准就要让有心人掳走,秦晏想起家里三叔那点不为人知的“爱好”眼中一黯,若是落到那些人手里……

秦晏叹口气,谁让自己当日非要心软了呢,荆谣一路跟来虽不是他授意的但到底是因为他,这么让他再走回去实在不像样,秦晏淡淡道:“几岁了?”

荆谣抿了下嘴唇:“九岁了。”

“九岁?”秦晏看看荆谣的小身板,自己六岁时就有他这么高了,荆谣微微沉吟,他身边的小厮大多都是十三四岁往上的,荆谣才九岁……小了些,罢了,只让他呆在书房里,又不用他真的做什么,秦晏看向荆谣:“跟我回府吧,先……先做我的小厮,按着你以前的身份这是辱没了你,不过到底比你现在好些,这一路也算是段缘分,等以后……再说以后的。”

荆谣听到秦晏的话脸上先是一喜,随即脸又白了,他刚刚还说了自己不是为了赖上秦晏,现在跟着人家少爷去了府里不就是等于说自己这一路就是做给人看的么?荆谣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羞耻,这个少爷是个好人,荆谣是很想能跟着他,报答他的恩德的,但这么一点头……却又像是失去了心底那点仅存的尊严似得。

荆谣死死的咬着唇,他喜怒随心,全写在了脸上,秦晏心中好笑,到底是个孩子,秦晏也不催促,只是定定的看着荆谣慢慢道:“不想过的好一些吗?”

荆谣脸色又白了一层,秦晏意识到自己戳到这孩子的心了,一笑又道:“不是想报恩么?在我身边伺候,不是更好?”

荆谣小小的心中天人交战,秦晏含着笑等着荆谣做出决定,半晌荆谣跪了下来给秦晏磕了个头,哑声道:“愿意伺候少爷。”

不为了过得好些跟着自己,却为了报答自己的恩德愿意压下心中那点要强,秦晏不知怎么的,心中蓦然涌过一丝施虐的快感,笑道:“起来吧,一会儿让福管家给你好好收拾收拾。”

荆谣爬了起来,秦晏这才看见荆谣眼中已经红了,眼泪要掉不掉的,秦晏失笑:“委屈你了?”

荆谣连忙摇了摇头,低头擦去眼泪,秦晏心中怜意更甚,低声道:“我自然不会将你当寻常小厮,回去你就在我书房里呆着就好,也没什么事让你做。”

荆谣抹了抹脸疑道:“少爷书房里伺候的不都是丫鬟吗?”

秦晏冷笑,屋里不少丫鬟都是梅氏的人,各怀心思,秦晏平日里并不许她们动自己的东西,更不许她们随意进出自己的书房了,秦晏看了看荆谣心道若能得这孩子一直伺候着倒也不错,至少每日不用提心吊胆的提防着他。

秦晏想了想道:“我不喜人多,静不下心来。”

荆谣点点头没再多话,不多时天大亮了,福管家在外面轻轻叩门,秦晏揉了揉眉心道:“进来吧。”

福管家慢慢推开门,看见的屋里的情形吓了一跳:“这……这怎么回事?”

“荆谣跟咱们一同回去,你给他收拾下。”秦晏看了荆谣一眼又道,“告诉这次出来的人,回去别瞎说。”

福管家心中惊愕不已,连连答应着,秦晏只睡了前半夜这会儿困意上来了,低声道:“早饭我不用了,都收拾快些。”

秦晏不用早膳别人哪里还敢用,福管家让人准备了些干粮带着,忙不迭的找店小二准备了一桶热水来让荆谣沐浴,之前的衣裳是没法穿了,福管家跟随行的年纪最小的小厮要了套衣裳给荆谣换上了,直折腾了快半个时辰众人才上了马车。

午时终于进了京,终于到了家,车中小厮们谈笑起来,只有荆谣愣愣的扒着车帘看着外面,虽说是进了京,马车兜兜转转,直到申时才到了秦府,马车由侧门入了府,荆谣与小厮早早的就下了马车,都跟在秦晏的马车后面,

马车进了府在垂花门外停了下来,秦晏扶着福管家下了马,小厮们进不了二门,各自去了,秦晏回头看了荆谣一眼道:“跟我进去。”

荆谣点点头,接过福管家的包袱背着,三人绕过垂花门转到西边游廊上往里走,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外书房,秦晏转头低声吩咐:“好好认路,无事不要瞎跑,在这边是没人欺负你的。”

荆谣答应着,刚进了书房里面一个与福管家差不多年纪的嬷嬷迎了出来,眼睛红红的,一见秦晏眼泪就滚了下来,哽咽道:“大少爷可算回来了……”

这嬷嬷正是秦思的奶娘柳嬷嬷,秦晏心中一凛:“思丫头怎么了?”

柳嬷嬷看了看福管家与荆谣,犹豫了下也顾不得了,哭道:“我这几日就差急疯了,偏生我去不到上面,一句话说不了,大老爷和太太……他们要把二小姐配给雅姑奶奶家的二少爷!”

秦晏脸色一瞬间变白,怎么可能?秦思与章云烈早有婚约,虽未行三书六礼但这事是两家人都知道的,怎么能有变?秦晏深深吸了一口气:“秦珍比秦思还小一岁,将她聘给云烈,秦思呢?老爷说了么?”

柳嬷嬷闻言眼泪更甚,大声哭了起来:“天煞的大太太说了!要将小姐聘给她娘家的小子!我不要这命了,拼死宰了这贱人!谁不知道雅姑奶奶的公公如今进了内阁,是御前得宠的人了?!知道这是好出去了,就忙不迭的把她亲女儿送过去,倒要将小姐随意嫁了!”

柳嬷嬷也是秦晏生母从羿府带过来的人,将秦思从小奶到大,待秦思比自己女儿尤甚,如今见秦思好好的婚事黄了如天塌了一般,竭力哭道:“太太啊……你在天上开开眼!让雷公电母劈死那贱人啊……”

福管家一时也气的手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怒道:“欺人太甚!太太娘家的小子哪里有个成器的?!这是要将小姐往火坑里推!”

秦晏闭了闭眼,低声道:“嬷嬷先去陪妹妹,我去寿安堂。”

福管家愣了下:”这个时候大太太定然也在大老爷那呢,少爷别……别妄秦晏冷笑:”妄动?若不是为了思儿我何必容忍至此,如今他们敢拿思儿的婚事当儿戏,我还再怕什么?!姑母昨日已经回府了吧?请雅姑奶奶来,我有话要说。“

第4章

秦晏吩咐完转身出了院,福管家自知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忙不迭的去叫秦雅。

秦晏径直去了寿安堂,正房外面的游廊上正坐着几个做女红的丫头,见秦晏沉着脸来了连忙起身福身赔笑道:“大少爷等等,太太刚进去,正跟老爷说着……”

“滚!”秦晏一把推开丫头闯进了正厅,直接进了东暖阁,里面秦敛正倚在软榻上,梅夫人立在一旁端着茶盏,两人见秦晏进来了俱是一愣,秦晏也不行礼也不问好,薄唇抿成一条线,凤眸微挑,原本俊秀的一张脸此刻骇人的很,秦敛到底是有些心虚的,若是平日里秦晏敢如此他早就家法伺候了,如今见秦晏来势汹汹秦敛自知是秦思婚事的事让他知道了,秦敛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回来了?丧事办的如何?”

秦晏定定的看着秦敛不答话,梅夫人干笑了下打圆场道:“晏儿累着了吧?我早早的就让人的给你预备下补汤了,一会儿让她们给你端过去,忙碌了这一个月,回来了可得好好歇歇,我看看……啧啧,瘦了不少呢!”

梅夫人一脸怜爱,秦晏看在眼里只觉得恶心,要是以前他也许还会同这毒妇周旋几句,现在秦晏根本懒得理会她,秦敛不大耐烦了,坐起身来问:“太太跟你说话没听见?出一趟门规矩都丢了?”

秦晏冷笑一声:“不敢,只是刚回府乍听闻了思儿的婚事定下来了,儿子高兴的很,所以过来想要同父亲商议商议这大事,虽说是嫁到自己姑母家去,亲上做亲,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的,该行什么礼该置办什么,儿子都要着手了。”

秦敛脸色一白,秦晏果然是兴师问罪来了。

秦敛心虚不已,这次的事他也明白是委屈了秦思了,先妻在世时与小妹交好,当日孩子还没出生时就曾有过约定,若这一胎是女儿就聘给秦雅的二子,但如今……

秦敛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为难的看了梅夫人一眼给她使眼色,梅夫人笑了下柔声道:“下人们知道什么,他们以讹传讹说岔了,思儿定下的不是你姑母家的云烈,是你舅舅家的梅文巧,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最是个伶俐会体贴人的,我这是在京中子弟中千挑万选才相中这么一个,又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这多……”

“太太。”秦晏打断梅夫人的话,淡淡道,“思儿是我母亲所出,她的婚事,实在不敢劳烦太太。”

梅夫人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秦晏一笑:“太太莫不是忘了自己是填房,是继室了?太太在我母亲灵前也要行妾礼,由太太为思儿选的贵婿……呵呵,怕我母亲在天上看见了也不放心呢。”

梅夫人险些绷不住慈母的皮相就要扑上来抓秦晏的脸了,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自己不是秦敛的发妻,就因为前面有个太太,她入府先是被先太太留下的下人折腾了个够呛,之后还要天天看着前面太太留下的一子一女,日日的装慈母,如今好不容易要将秦思料理了竟白白受了秦晏一顿羞辱,梅夫人怒上心头,装作委屈垂下头来拿帕子捂住了脸,声音带了哭腔:“老爷……我费了那些功夫,就差给我嫂子跪下了,好不容易求得了这门好亲事,我为了谁?我图什么?不过是为了让思儿有个好去处吗?!”

“我给思儿做了十几年的娘,一直将她当做自己亲生女儿,要不是这样我何至于非要将她聘到自己娘家去?!还不是为了让她以后不受委屈吗?”梅夫人越哭声音越大,“我一颗心将他们俩视如己出,谁知人家从来就看不上!耗了这十几年的心血如今换得人家这番话,我还活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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