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现在的沿海港口就已经有这样的征兆了,这几年来往的洋人已经比前些年多了几倍,一想到那些海上强盗,宁云晋就忍不住直皱眉。
他记得当年自己死之前最后的一次大朝会,有消息说洋人已经占据了吕宋岛,正准备攻打台湾与澳门。那时候文禛已经占据了奉武族广阔的领土,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又经过了几年休养生息,虽然海军战斗力一般,他还是直接选择了与洋鬼子开战。
可是如果因为自己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使得大夏赢不了大周,或者战事多僵持一两年,让那些洋鬼子们有机可乘,那自己就是大夏的罪人!
无论宁云晋有多不待见文禛这个皇帝,对于大夏这个自己曾经用生命守护过的国家,他心底里还是无比热爱的。
为了他自己揣测到的最糟糕的后果,宁云晋连续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甚至有几次还梦到了八国联军冲进京城烧杀劫掠的惨状,一闭上眼睛就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宫殿楼宇。
他萎靡的精神状态,即使是宁云亭那么神经粗壮的人都发现了,就别提身边的那些人精了,只不过都默契的没有问而已。
十二月二十六日,宁敬贤从城外将回到京城荣养的宁陶煦迎回家中,加上他自己已经从左师衡手中接过了正印,真正成为兵部主官,还被赏一品朝冠,因此宁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在这一片节日与喜事连连的欢庆气氛中,神情恹恹的宁云晋自然显得格外显眼,于是在一家人用完晚膳之后,他便被单独拎进了为宁陶煦准备的书房。
“怎么,小二不乐意见到我这老头子么?”宁陶煦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两年多未见,这孩子的五官已经渐渐张开,整个人都像变了个样子,与他母亲的轮廓越来越像,却几乎找不到到一点宁家的特征,他不由得疑惑地瞥了一眼儿子。
宁云晋连忙否认,“爷爷,您多虑了。”
宁陶煦笑道,“那怎么一晚上没见你笑闹,若不是确定你是本人,爷爷还当你被人掉包了呢!”
宁云晋求助似的盯着宁敬贤,明知道这小子是在装可怜,他还是忍不住解释,“这小子最近几天都是这副样子,听丫头们说,他居然还做噩梦了!”
宁云晋没想到自己做噩梦这样的事情,都会被父亲知道了,不由得露出了窘迫的表情。
宁敬贤为了他最近反常的事情已经揣测了几天,他扭头望着宁陶煦认真地问,“父亲,小二不会是被什么给靥着了吧?”
“不可能的。”宁陶煦摇了摇头,“他自己便是祭天者,对鬼神与诅咒的抵抗能力高过常人,不会那么容易梦靥的。”他想了想,盯着宁云晋问,“小二,你最近究竟在想些什么,思虑之心居然如此之重。”
宁云晋知道自己的情绪瞒不过爷爷这个老狐狸,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只可能是因为日有所思,正好他也想将自己的矛盾与两位关心自己的长辈摊开来谈谈,这样才能更快的下定决心。
他咬了咬下唇,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宁家父子,神情坚定。
“爷爷,父亲,孩儿有一事想不明白,希望能解惑!”
宁敬贤愣了一下扭头望向宁陶煦,后者不动声色对着宁云晋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孩儿想知道个人的利益与家族的利益孰重孰轻?”
宁陶煦用食指敲了桌面,冷冷地道,“没有家族,哪有个人。”
宁云晋点头,“所有爷爷您可以为了宁家辞官,放弃个人的前途。”
“不错。”宁陶煦面上不见任何遗憾,道,“当皇上让我连续当了三年直隶总督,我便知道必须尽快进行取舍,宁家有你父亲,有你,即使爷爷退了也可以确保宁家不衰。”
宁云晋又问,“那么爷爷,家族的利益与国家的利益孰重孰轻?”
宁陶煦与宁敬贤相视对望了一眼,他们已经品出了一点味道,显然小二是想做某件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可能会有赔上整个宁家的风险,所以在犹豫不决。他知道这个孙子对自家儿子的依赖,于是丢了个谨慎回答的眼神。
宁敬贤想了想,问道,“都说国家,先有国才有家,可没有家也就没有国,端看这利益关乎多少人。”
“若是千人万人呢!?”宁云晋好奇地问,是精忠报国,还是选择家人,当这个问题真实摆在面前时应该每个人都会小小纠结一下吧?
“家族利益最重要!”宁敬贤毫不犹豫地答道,宁家的男儿不畏惧为国家奉献,但最重要的还是家人!
宁云晋心中有种不出所料地感觉,父亲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他抿了抿嘴唇,掷地有声的问,“若是关乎万人,亿民呢?”
宁敬贤震惊得站了起来,他扭头望向宁陶煦,并没有立刻回答。
关于亿民,那便是关乎整个大夏的事情了,宁敬贤清楚的记得不久前户部的统计,大夏共有一亿一千万人口,他不知道儿子是想干什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但是这显然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事!
宁陶煦双手合十,微微眯上眼睛,他沉吟了片刻,便问,“此事可是非做不可?”
宁云晋坚定地点头道,“无论能成事几成,大夏应该都能国富民强,四海升平,可是若成功,宁家势必为人所嫉,若是失败,则会为人所恨,所以孙儿不敢自专。”
“好一个四海升平!”宁陶煦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宁家没有孬种,就是陪你赌上这一遭又何妨。”
宁云晋一看爷爷和父亲那满腔热血的样子,忍不住吐舌道,“你们先别那么激动,我还只是有个设想而已,成不成还要看皇上……”
他这一句话就像给充满气的气球扎了一针,宁敬贤没有忍住,懊恼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击,怒道,“你这熊孩子,逗我们玩儿呢!”
第60章
得到了父亲和爷爷的支持,宁云晋心中松了口气。这一世宁家给了自己庇护和亲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恩将仇报的让宁家被自己无辜牵连。
如果他能无视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一心只是好好修炼,那么当自己真的能成为大宗师的时候,宁家必然也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越发显贵。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见识过外国殖民者厉害的人,他做不到让大夏再陷入近百年的黑暗历史。
而且宁云晋更清楚,这个时空的殖民者可更厉害!由于战乱炎黄三族遗留下来拥有血脉之力的人这些年是越来越少了,但那些洋鬼子通过宗教传承下来的各种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数量是极多多!
大宗师虽然厉害,可毕竟仅仅只是一个人而已,也不可能会让国家强大起来!
一个强大的国家应该让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军队更要强大到足以保护国家不受侵犯,可是要做到这两点,说穿了就只有一点——钱!
然而赚钱这种事情,对于个人来说一个创意、一份独特的配方或者一个商机也许就能造就一个超级富翁,但是搁在偌大的国家里面,这些都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真正能让国家繁荣富强起来的只有改革,在现有体制内对社会从上自下进行各种改良革新,这样才能影响到一个国家的命运。
但是只要是改革就会触动某些阶层的利益,从历史上来看,无论改革最后成功与否,提出改革的人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甚至会祸及家人,所以这便是宁云晋近些天来一直在犹豫的事情。
听着周围朗朗的读书声,宁云晋开始考虑自己近年来必须要做的事情。首先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要取得文禛的绝对信任,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就不要再去想后续的事情了。
宁云晋郁闷得嘴巴发苦,早知道兜兜转转还是要面临到去讨文禛欢心的地步,前几年就应该卖力一点,虽说以前没得罪过那个小心眼的家伙,可也没少暗地里逞口舌之利,指望他不嫉恨似乎很难!?
想到今后要卖力讨好的人多了一个,宁云晋只得默默安慰自己,不是说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嘛,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忍不住从垂头丧气状态改为坐得笔直。
他想事情太过投入,因此没发现朗读声已经停了下来,一群不怀好意地小子们正相互挤眉弄眼,偶尔偷偷瞥他一眼。等今天的老师张邦彦前脚离开上书房,两个带着腥臭味的东西便朝着他迎面飞了过来。
不过宁云晋是谁!即使走神他也不会被这群小萝卜头给算计了。
他头微微一偏就闪过了那两个不明飞行物。只听“啪啪”两声,那腥臭的东西砸在了两个皇子伴读身边。
必须要说一下上书房的座位那也是有讲究的,最前面自然坐着皇子,然后是宗室子弟,再来才是破格就读的几名达官之子和两位皇子的伴读。
宁云晋家里的身份在他们这个阶层是最低的,但是偏偏他又有爵位在身,自然只在宗室子弟之下,就连左师诚也要位居侧席。
因此在宁云晋身后一左一右分布着的是另外两个尊贵的皇子伴读,当他躲开之后那不明飞行物便在他们身前的桌子上炸开了。
见他躲过一击,又有人手快地砸了两包过来。
宁云晋不慌不忙地对他们呲牙,再次悠闲的躲开。
这两包的准头说不清是差还是好,反正一个恰好落在二皇子的伴读明朗青脸上,另一包砸在卢文道的身上。
那些东西彻底炸开之后,一股鱼腥味和墨汁的臭味便弥漫在空气里,难闻至极。
宁云晋不得不感叹这些家伙的创意,居然想到用鱼泡装了墨汁来整人,瞧瞧被砸到的那两个倒霉鬼,只怕一整天都洗不掉那个恐怖的味道。
他摇头晃脑地对那几个面面相觑的人道,“啧啧,你们怎么能乱扔垃圾,砸到花花草草多不好。”
花花草草之一的卢文道面色铁青,另外一根才六岁的小草明朗青抹了一把脸上浓稠的墨汁,委屈得眼眶发红,干脆直接嚎哭起来。
两位皇子兄弟这次终于团结一致了一次,他们不约而同地怒瞪着宁云晋,喝道,“宁云晋,你好大的胆子!”
宁云晋满脸无辜地望着他俩,行了个礼道,“回禀殿下,微臣只不过是活动了一下脖子而已,并未做其他逾越之事,请殿下明鉴。”
鸿明鸿皙两兄弟被他的话弄得气结,可是又不能说出要宁云晋乖乖站着让他们砸的话,只得对着他冷哼一声。他们叫人进来打扫这片狼藉,又带着各自的伴读回宫梳洗更衣,鸿明更是脸色阴沉地下令不准任何人多嘴多舌。
好好的午休时间他们不但没能整到宁云晋,还因为这个失误弄得连午饭都只是随便扒拉两口,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仇接大了!
宁云晋其实很清楚这些小子为什么突然这么仇视自己,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文禛亲自教授自己的事情曝光了。
这样的殊荣不要说那些小孩,就连鸿明鸿皙两个皇子都羡慕不已,这可是他们身为儿子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他们能不羡慕嫉妒恨吗!?
他并不准备报复回去,但是也懒得给这些家伙留面子。宁云晋对自己很有信心,反正等到这些人继承爵位或者步入官场自己应该都能成为大宗师了,那时候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使坏。
一路想着自己日后的打算,宁云晋赶到养心殿时发现外面的人有点多,他瞧了一眼平日在这里守门的两个小太监。
他们最近已经通过各种银封发展出了良好的“友谊”,其中一人凑上前小声道,“皇上今儿个先到了,面色似乎不太好,宁公子小心一点。”
宁云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另外那人便讨好地笑了笑,为他打开了殿门。
他一进门便看到文禛歪在宝座上,神色似乎有些疲惫。宁云晋轻轻地合上门,找了个蒲团打坐。
宁云晋并不担心自己的存在会惊扰到文禛,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周围不可能完全没有人,早就练就了不靠近一定的范围便不会有反应的技能。
虽然坐在蒲团上,但是他也没打算皇宫练功,只得无聊的打量着来来去去不少次的前殿。
养心殿原本就是为了让皇帝临时休息而设的宫殿,这个前殿里面原本设有宝座御案,甚至还有书橱。
不过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来这里练习,御案被撤走了,因此显得格外宽敞,也因此他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文禛的睡脸。
这人似乎睡得很熟,借着殿里已经点上的灯,可以清楚看到他眼睛下面有着一圈淡淡的阴影,也不知道是眼睫毛太长,还是睡眠太少累的。
宁云晋一想着文禛忙的原因思维就发散开来,往年这个时间衙门都封印没什么事情了,父亲这几天似乎却也很忙碌。看来即使这次是不完美的大捷,可既然已经是这个结果,那就还是要论功行赏,这其中的利益之大,关系之复杂想到就让人头疼……
“既然来了,怎么不叫朕醒来!”
文禛还当是谁敢进了这前殿却安安静静的不出声,一睁开眼睛却看到那小子正盯着自己的脸发呆。自己已经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偏生这个一副神游太虚的家伙居然一直没有察觉,让文禛只得先开口询问。
宁云晋连连眨了两次眼睛才勉强调准焦距,看见文禛正对着自己笑,他摸了摸鼻子道,“微臣见皇上似乎累了,又睡得正熟……”
“你有心啦!明天便开始休元正假,也没什么事,朕便先过来这边,只是这么一会儿居然眯得睡着了。”文禛懒洋洋地坐直身体,边说着边拿放在一旁的金丝翼善冠双手捧着,准备带到头上。
“皇上每天日理万机,确实是辛苦!”宁云晋赞了一句,又觉得这马屁话说得太干巴巴了,连忙追加一句,“皇上可得保重龙体啊!”
文禛乐了,笑道,“你这小子总是喜欢管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听说你在家就总喜欢盯着你父亲的身体,怎么,现在还准备管到朕头上了?”
“哪有啊!微臣只是关心父亲而已。”宁云晋嬉皮笑脸地道,做出一副“天下人不懂我心”的惆怅。见把文禛逗乐了,便又道,“皇上您的健康攸关天下,自然要多加注意。”
“就你贫,朕原以为你小子长大便转性了,原来还是这样!”
宁云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皇上您误会了,微臣这不是在贫,是在关心国家大事呢!”
见宁云晋今儿个一扫前些日子的局促拘谨,文禛到也没起疑心,只当这小子老实了几天就本性毕露。从心底里说,他反倒比较习惯这孩子油嘴滑舌的样子,感觉会更亲近一点。
宁云晋见好就收,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多了就惹人厌了!他有些迟疑地道,“皇上,您的帽子歪了一点,要不微臣叫李总管进来?”
文禛想也没想便道,“不用,你过来帮朕整理一下。”
本大爷才不想伺候你呀!
宁云晋在心里腹诽着,脸上却十分激动。他上前站到文禛身侧,左左右右的移动着翼善冠的位置。
文禛说完那句话之后,自己心里都有些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对这孩子如此放心了,可以让他这么贴近自己身边。不过看到这小子乖乖巧巧地挨在自己身旁,这种的感觉却觉得不错,甚至还有种熟悉感,让文禛实在有些疑惑。
“还没弄好?是不是被上头的宝石晃花眼睛了。”即使是皇帝常服的帽子,不说金丝编成的帽身,上面用金累丝为龙身,然后嵌有各色宝石及珍珠的二龙戏珠就是标配,可谓奢华至极。
“哪有……”宁云晋尴尬地摆手,连忙为他正好帽子的位置,满脸虔诚,发自肺腑地道,“微臣这不是第一次摸到翼善冠,所以……不小心有些紧张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