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沉着脸不吭声。

外婆大概是今天心情好，就说了一句就不理林岚了，直接进屋去。

三舅妈已经看到了林岚拿来的东西了，立刻就把烟酒给提走了，“二姑娘今年可算是大方一回，这烟酒都不错。就是咱爹现在这样子也不能喝酒，烟也少抽点儿好。你三哥这一辈子就好烟酒，臭毛病算是改不了。我就先留着，等你三哥回来喝。”

外婆立刻就骂道，“眼皮子浅的东西。”

三舅妈拿到了东西，也不跟外婆斗嘴，直接把东西搬进了自己屋子里收好。

“一个个都站着等吃呢，还不快做饭。没一个有眼色的，就知道拿东西。”外婆愤愤道。

四舅妈闷不吭声地去厨房，儿子林申怯弱地跟着他妈一起去厨房，“妈，我想吃鸡蛋。”

四舅妈瞪了他一眼，林申立刻不吭声了。

三舅妈大概是把东西收拾好了，就笑着出来跟林岚说话。

“智娃今年也不会来？”林岚问道。林智是三舅的长子，也是外公的长孙。

三舅妈一笑，“智娃跟他爹他四叔在一起过年，不回来了。路上不好走，而且过年时候他们那儿活最多，赚钱。你三哥说，他们现在一天都能赚二十块呢。你算算，这可不比咱这儿的铁饭碗赚的都多？你看看，要不要叫国安也去，去了找你三哥，绝对能成。”

林岚摇摇头，“算了，家里今年总算是有些起色了，跑那么远，心里不安生。”

“哼，就是成不了器的。钱只差塞到你手里了都不懂接。”三舅妈鄙夷地道。

“妈，我饿了！”就在这时，一个七八岁小胖子圆滚滚地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

“小祖宗你慢点儿跑。你二姑拿的鸡蛋，叫你四婶儿给你们煮着吃。”三舅妈说道，忽然又看见了小胖子脸上的伤，立刻冲后面的女孩子骂道，“林玉你是猪是不是，叫你看着盛娃，你咋看的。”

小女孩林玉扯着嗓子喊道，“他要跑我能管住他？自己摔的怪谁。”

“你还犟嘴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个丫头片子。”三舅妈立刻起来追着林玉开打。

小胖子林盛已经跑到厨房里去，直接从篮子里拿起几个鸡蛋，“四婶儿，给我煮鸡蛋。”

外婆也过来了，“煮吧煮吧，娃们馋了吃就是了，几个鸡蛋不值啥，咱们家还不缺这口鸡蛋吃。”

陈悠然冷眼旁观这个大家庭，他真替林岚庆幸，当初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农村的陈国安。

陈家穷，但是人口少。大伯忠厚，小叔又是上过学的文化人，就连陈国安这个农村的大老粗，也不是不讲理的，跟林岚结婚这么些年，啥事都听林岚的。

“哟，二姑子来了。”

又是这一句。

这跟唱大戏一样有标志性的声音，陈悠然甚至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大舅妈。

因为大舅是外公前面的妻子生的，所以跟外婆不亲近。后来结婚之后，就更疏远了。大舅人也很是忠厚，可是大舅妈完全跟三舅妈是一个类型的。

陈悠然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林俊，他不由得笑了。

果然，林俊在看到陈悠然是，脸腾地就红了。

男孩子自尊心强，而且林俊在学校里也是有礼貌的好学生，很多人都说家教好什么的，但是林俊完全不敢让同学们知道他妈是个什么样子的。这也是为何林俊从来不带同学回家的缘故。

“哟，这是悠然吧，长得挺高的啊。二姑子，你家悠然现在干啥呢？男娃子学上不成就去打工，好歹也能赚点钱，整天在家里胡混，那以后还不成了二流子啊。”大舅妈道。

“妈！”

不等别人说话，林俊就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些气急败坏。

不等他妈说完，林俊其实据知道他妈接下里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拿他这个w市一中的学生跟陈悠然比么。以前的时候，他也很享受这种对比，会让他觉得自己很优秀。

可是现在，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陈悠然的情况么。

“咋了俊俊，跟你说啊，你是要上大学当大官的人，可不敢跟二流子学……”

“妈，你不知道就别乱说。陈悠然跟我是同学。”林俊在他妈说出更多丢人的话之前，赶紧大声说道。

“啥？”大舅妈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俊撇撇嘴，又重复了一遍，“陈悠然跟我是同学。”

在院子里所有人都愣神的时候，陈悠然走过去，笑着把手臂搭在林俊的肩膀上，“不叫哥了？”

林俊嘴角一抽，“悠然哥。”

如此从善如流，简直让大舅妈跌破眼镜啊。

院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很快，三舅妈那尖锐的声音就又响起了，“俊俊，你说悠然跟你是同学，也在w市一中？”

“嗯，我们还一个宿舍。”林俊道。

林俊，是整个林家的骄傲，从小到大学习都非常好。

林家孙子辈，排行老大的是林智，三舅家的，脑子灵活人也精明，但就是不学习，所以一早就跟父亲叔叔去打工了；排行老二的就是大舅家的林俊，学习非常好；排行第三的是四舅家的林申，闷头闷脑的，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才上小学三年级；排行第四的是三舅家的林盛，皮小子一个，也是不肯学习的料。

总之，三舅妈是非常嫉妒林俊的。但是林俊一直的成绩都太耀眼了，她连说酸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陈悠然，也是出了名的垃圾学生。

可是如今，陈悠然竟然跟林俊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宿舍？

三舅妈立刻就大笑道，“哎呦他二姑，你可真是好命。虽然嫁到了农村，但悠然这学习成绩，你可算是要熬出头了。你家大丫头，长得好又是大学生，肯定能嫁到城里。三丫头也考上大学了，就是长相太一般了，不过出来工作了肯定能给你挣不少钱。原来我还说，家里的姑娘太出息，其实是在夺小子的福气，这下好了，你家这小子也出息了，真是不得了。”

大舅妈的脸色却是非常难看，瞪着林俊，“真的？”

林俊点头，“嗯。”

大舅妈气得脸色铁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w市一中，那哪儿是好进的？他们是w市户口，都难考得要命，更何况是陈家所在的d县？如果说有关系的话，陈家那样子，能有什么关系？根本不可能！

“还不知道是咋进去的呢！”大舅妈沉着脸道，“再说了，就算是市一中，也有好学生从差学生。照我说呀，悠然你到市一中肯定是吊车尾的，还不如在你们d县高中，还能当个鸡头。人家不是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么，你这可是反过来了。”

林俊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难堪。

“妈，你别说了行不行？悠然哥成绩跟我不想上下的。”林俊臊得满脸通红。

没办法耀武扬威了，大舅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三舅妈却笑得开心极了，“哎哎悠然可真行。看样子是开窍了，这男娃啊，一开窍，那进步就快得很了。二姑子你这福气可算是到了，这就叫苦尽甘来啊。”

“啊——”

忽然，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院子里的人都陡然一惊，接着，三舅妈赶忙站起来，“盛娃呢，盛娃呢？”

才刚说完，林玉就惨白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盛娃……从砖头堆上摔下来了……”

三舅妈的脸色大变，惊叫一声就赶紧追了出去。

外面的砖头堆可不矮，两米多高呢，而且地下都是碎砖头块！

第36章

林盛的手臂应该是骨折了。

众人跑来的时候，林盛一只胳膊窝在身下，就压在半块砖头上，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蛋，正在哇哇大哭。

三舅妈赶紧把林盛抱起来，可是只要一动，林盛就开始惨叫，“疼疼，我的手断了，啊——”

果然，没过一会儿，林盛的胳膊就开始肿了。

“天杀的，你们一群人都看不好个娃，一个个就会嘴贱舌长，正经事儿一点儿不干。都还愣着干啥，赶紧送去找大夫啊！”外婆破口大骂。

大舅没来，二舅是个傻子，三舅四舅小舅都不在家，外公又有病，家里连个主事儿的男人都没有，三舅妈抱着林盛就要跑。

但是林盛到底已经七八岁了，又胖，从这儿到医院可远着呢，这么跑肯定不是事儿。

果然，才没跑多远，三舅妈就一屁股坐下开始大哭，“家里都没个男人，出点儿事都没人管哟……”

林岚赶紧叫丈夫，“国安，屋里有辆三轮车，快推出来把盛娃送医院。”

陈国安二话不说就回了院子里去，把那辆三轮自行车给推出来，平日里这辆车多是外婆在用。

三舅妈上车，把林盛也抱上去。

“都愣着干啥。”外婆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骑着车子就去追三轮车。

林岚也有些着急，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做不到坐视不理。

“四嫂，你就在家看着爹还有孩子们，我去医院看看。大嫂，你呢？”林岚道。

大舅妈连忙摆手，“你大哥的几个朋友今儿要来，我得回去招呼。”

“妈——”林俊气恼，“我去医院。”

大舅妈撇撇嘴，“去吧去吧，待会儿回来注意安全。”

大舅妈的心思很简单，无非是怕花钱。要是跟去的话，说不定就得让她出钱了，林俊去的话就不用管了，反正林俊又没钱。

林岚没空管大嫂这小心思，说道，“俊俊你不去算了，我跟悠然去，这也没车了。”

“我去边上借辆车，你们先走，我马上就跟来。”林俊说着扭头就跑。

陈悠然骑车带着林岚，很快就追上了努力蹬着三轮车的父亲。

……

到了医院，护士看了一下就肯定地说，骨折了。

但是要等医生。

过年的时候，医生少，哪怕是林盛这样的，并不需要住院，可也得等着，没那么多医生，况且还有那么多优先病号呢。

骨折很疼的，林盛又是没吃过苦头的小孩子，疼得叽里呱啦地乱叫，大冬天的一身都是汗。

三舅妈心疼得直掉泪，外婆更是心肝肉地叫着，一会儿许诺给林盛买这个，一会儿许诺给玩那个，可是太疼了，什么都不管用。

小孩子受罪，最让人看不过了。陈国安和林岚也都是面如土色。

林岚不甘心，跑去找医生，可是人家医生正在忙，哪里会给你面子。碰了一鼻子灰的林岚，急得不行，直说，“不然的话带去我们那儿？我们村里那郎中手艺好着呢，村里娃们胳膊伤了，都是他给看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说这没用的话干啥？大城市都不看病，跑去山旮旯里，治坏了咋办？后悔都来不及。”外婆道。

跟上来的林俊，脸色也很不好看，“那些医生都在干嘛？不应该先给盛盛看吗！不管了，我去找！拽也要拽一个来。”

陈悠然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院长田建华亲自跟着陈悠然一起过来。

此时，还有很多病号在等待，其中有发高烧的小孩，有咳嗽得几乎喘不过来气的老人，还有林盛这样摔断了手臂的……

总之，病人很多。

田建华一过来，就被眼尖的患者给围住了。

他微笑着说道，“大家别急，咱们医院的医生正在加紧看病号，看看，这都快一点钟了，咱们的医生护士大多都还没吃饭呢，我这也才刚从手术室出来。我能理解大家焦急的心情，但越是着急，越是不断地催促，就越是耽误事，大家说是不是？我田建华今天在这儿说了，所有在这儿等的病人，今儿一定都能看完病。成不成？”

“好！”陈悠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人堆里，一拍手，其他人也都跟着拍手叫好起来。

这年头，人们其实非常相信各种保证的，尤其是在没医生理会大家的时候，院长出来说话，绝对能很大程度上帝安抚人心。

田建华又笑道，“那咱们这样行不行，今天医院各部门其实都应该要放假了，所以门诊都不开放了，开放的就是急诊，咱们就那么些医生，也没办法把大家分门别类。可这病情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像是这样的，这小孩骨折了，疼得根本受不了，咱们就让他先，大家都是有娃的人，也不忍心看着小娃受罪是不。还有这个，发烧三十九度，这交给护士先处理，先降温，待会儿再给医生看。其他咳嗽感冒或者是腰疼腿疼这些，咱稍稍等一会儿，也不要紧的，对不对？我让护士重新给大家排个号，急病的就先看，不是急病的还按大家之前的顺序。后面来的也是一样。”

说完了，田建华又叫医院食堂的人，烧一大锅姜茶拿来，给大家暖暖身子。大冬天的，在这儿苦等，实在是冷。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行为，但是在如今最质朴的人面前，真是比什么都暖心。

原本等得急躁的，这会儿也都安心下来了。

毕竟谁家都有小孩，也谁都见不得小孩受罪的。之前没人愿意让后面的人插队，就是因为没秩序，一个插队其他也插队，那就全乱了。这会儿有院长亲自来给大家解释，就都放心了。

如此简简单单，就收获了不少患者的感激。当然，这还没完……总之，陈悠然的想法如果完全实现的话，一定能让田建华满意。

而对于陈悠然来说，交好一个聪明的医院院长，好处真不要太多，还没什么负担。

田建华亲自给林盛治病，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田建华跟陈悠然说话的态度实在是太亲近了，这让三舅妈和外婆他们，都吃惊不已。

林盛的骨折并不算太严重，矫正，固定好之后，就可以回家养伤了。

田建华说了注意事项，又开了些药，就算是完了。

别人都是先交费后治疗，他们是先治疗后交费，治疗费中比他们想象中的，要低太多！

给自己的乖孙治病，外婆可不会吝啬，钱带得足足的，原本以为是一大笔钱呢，岂料并不多，连别人的一半都不到。

三舅妈和外婆对田建华感激涕零，田建华却笑道，“别谢我，要谢就谢悠然吧。没事我就去忙了，还有很多病人，你们回家养仔细点儿，注意补充营养，到时间来复查就行。”

田建华说完之后就走了。

……

回去的路上，外婆一直都不吭声，倒是三舅妈，小心地问道，“悠然啊，你跟人家院长咋认识的？”

别说是三舅妈了，就连林岚和陈国安也都很是疑惑。

陈悠然笑了笑，“没啥，一次意外。”

见他不肯说，三舅妈也不敢再问。

林岚可是有些骄傲的，“我家悠然就是有本事！今天这院长可真好说话，我想着大医院，咋着也要很多钱的，真没想到！”

三舅妈这会儿也笑了起来，“可不是？村东头军娃，爬树不小心摔下来了，也是把手摔断了，花的钱差不多是咱的三倍呢！都是悠然的功劳啊，人家院长还亲自给看，啧啧。盛娃今儿可是沾了他表哥的光了。”

林盛哭累了已经睡了，刚才来时的紧张气氛都已经不见，反倒是都兴奋地谈论着刚才医院的事情。

哪怕是在十几年后，很多人依旧无法毫无顾忌地有病就去医院，更何况是现在？

若不是非去医院不可，其实大家都更愿意在家里养养，多吃几个鸡蛋就算了。

对于医院，人们天然地就有着畏惧感。可是今天，院长田建华，却好像是颠覆了大家的认知，和气地跟病患们说话，那些对病患喝骂的护士，也被他逮着就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