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半小时过去,会议终于步入正题,市长拿起金色的派克钢笔,准备签字时,市长秘书匆匆跑到会议厅里,谨慎地俯身低头,用耳语小声给市长说着什么。
凌飞墨一行人有点骚动,面露紧张之色,低声议论这场突然的小插曲。
凌飞墨想起费曲旸说的“但愿下午一切顺利!”他抬头看了眼听众席位上的记者与周梓燃一行人。记者们打着哈欠在摄影及记录,周梓然则注视他许久,然后对他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费飞墨轻皱眉头,身边的一个中年官员已经坐立难安,额头直冒冷汗。秘书与市长终于交谈完毕,在场的许多人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市长身上。
然后,凌飞墨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市长收起手中的钢笔,然后合起桌面上的文件,抱歉地看了费曲旸一行人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说:“不好意思,会议中场休息。”
“费秘书,快去查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凌飞墨咬着牙,低声问。
费秘书也一脸紧张不安,正准备安排人的时候,与费曲旸关系交好的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会场,中年男子是凌正毅安排在南春市的势力。
男子低声说:“有人把你们举报了,报告直接打到京城,举报你们非法筹集资金,而且贿赂高级官员骗取国家资源。”
“这事谁做的,你知道吗?”费秘书紧皱眉头。
“周俊。”
“周家他们。”
男人与凌飞墨异口同声地说。
费秘书深吸一口气:“证据是关键,他们有证据吗?”
“听说有,是你们的战略开发书底稿。”
“飞墨,这份文件不一直是你在保管,怎么会跑到周梓燃他们手中?”
凌飞墨一直把文件锁在密码箱里,因为文件里藏了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所以普通人,包括费曲旸随行的一派人,都不清楚他们有这么一份这么贵重的秘密开发书。
“费秘书,让你的朋友继续查,看看他们掌握多少证据,这件事情的发展动态要及时向我爸说明。”
凌飞墨眼中流露出蔑视,冷笑着走近周梓燃,周梓燃似乎知道凌飞墨要问什么,无辜地眨眨,道:“飞墨,你还记得那个文姓的少年吗?”
“你什么意思?”凌飞墨喉头一紧。
“没什么意思,就是要告诉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凌飞墨脑袋里仿佛被铁锤重重一击,周梓燃的话他觉得难以消化,文小明背叛了他?这绝对是天方夜谭。
“飞墨,虽然你们凌家在京城有靠山,但是山高皇帝远。周家是龙城第一大姓,这个范围甚至还能扩大到整个南方地区,外姓人想占据一席之地,并非易事哦。”
凌飞墨轻瞥一眼:“梓燃,这笔账我们回去再算!”虽然他现在处于弱势地位,但离开会场的时候,凌飞墨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没有露出一丝落魄紧张的窘态。
他一直都有安排人看守密码箱。在漳兰,他们看似住在一家普通的宾馆里,但除了那个齐经理外,没有人知道,凌家人早在凌飞墨去漳兰县前,就已经把那一层楼全部买了下来,安装了进口的监控,门锁等保安措施也全部更换,甚至那几个负责凌飞墨衣食住行的服务员,也是凌家从龙城秘密雇佣的。
凌飞墨在南春市,把高级钢全封密的密码箱寄存在一家银行里。他亲自开车去取密码箱,打开一看,那封贵重的文件已经不见踪影。
凌飞墨玩味一笑,提起箱子猛然摔到地上,一字一顿:“文小明,你真他妈的胆儿大!”
答案呼之欲出,窃取开发书的人就是文小明。
想到这里,凌飞墨毫不犹豫地启动车子,朝漳兰县城的方向驶去,恨不得把少年一把掐死。他一手紧握方向盘,眼神幽深,折射出阴狠暴戾的光,拨通了一个神秘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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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精神几近崩溃,再加上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文小明的脸色一直很虚弱、苍白,文大娘看着心疼,便让儿子躺在床上休息,舍不得让少年多做一点家务重活儿。
文小明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没有勉强自己,恍恍惚惚地在床上躺着。
文大娘给儿子宰了一只土鸡,炖了鸡汤,“乖儿,你到底有什么难受的心事,给阿娘说啊,堵在心里阿娘看着难受。”
文小明虚弱一笑,拉起母亲粗糙的手,一边笑一边含泪说:“阿娘,如果有一天我念不了书,你会伤心吗?”
“傻娃娃,你怎么说起这话来,你的那个什么通知书不已经放在家里了吗?你快好好养身体,阿娘还要陪你去省城报名呢!”
“还是你给咱家长出息,你不知道,现在阿娘一走出家门,就有很多人指着阿娘羡慕的说,那是大学生的娘!”
文小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忍心地转过头。
第四十六章
文小明勉强喝了一碗汤后,文大娘下田干活去,弟妹在堂屋里看电视,时不时发出快乐的爆笑声。
文小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少年从床上爬起,犹豫了许久,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包用报纸包裹的东西。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给周梓燃的是假文件!
在学校门口静坐的那个晚上,他想了很多很多,背叛凌飞墨,凌飞墨绝对不会放过他;但拒绝周梓燃,他的下场可能会更凄惨。他别无选择,却不得不面对!
他去商店里买了文具和稿纸,对照文件内容,一行行抄写下去,涉及金钱、数字、时间、地点之类的关键词,他全部改动了。文小明十分庆幸的是,那份文件原本就是手写的底稿,上面还有凌飞墨用红笔做的批注,他猜测那些显眼的批注对凌飞墨的意义匪浅,所以给周梓燃那封伪造的假文件他把红字没有抄写进去。
当第一抹的晨曦拂过少年充血的眼睛时,他收起笔,释然呼出一口气,他只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绞尽脑汁、赌上一切,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仅仅如此。
当文小明把文件交给周梓燃的时候,周梓燃随便扫了几眼,眼中露出诡异的光芒,问:“你确定那箱子里放的是这份东西?”
文小明坚定地点头,努力克制心中剧烈的狂跳,面无波澜地说谎:“是的,那天晚上,我亲眼凌飞墨把这几张纸塞到了箱子里。”
“如果你敢欺骗我,文小明,我说到做到,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少年慢慢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决绝一笑。
周梓燃对凌家的底细显然也不知情,所以没有看出文件其中的问题。周梓燃又注视到少年眼中的坚毅与平静,没有再多为难文小明一刻,就放他走了。
少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他有需要保护的家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院子外传来响亮的嘈杂声,三个黑衣男人破门闯进,少年来不及惊呼喊人,就被大汉们粗暴地制伏,用两指粗的绳子捆住手脚,塞进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里,直往下山的路驶去。
这些凶神恶煞的人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周梓燃发现他的“把戏”,要报复他的?一股未知的恐惧感袭来,少年告诫自己必迅速镇定。
“请问……请问你们是……是什么人?”文小明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男子们正在车里玩牌,听到少年说话,抬头恶狠狠地瞪了文小明一眼,对文小明的脸啐了一口浓痰。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文小明忍住心中的惧意,再次问道。
他们的车子在人烟稀少的山中行驶,如果这些人要对他不利,他一定孤立无援。
一个男子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卷黑色胶布,警告说:“再打扰爷们玩牌,小心爷们废了你。”
文小明僵硬一笑,只能安静地闭上嘴巴,这应该就是他的报应,躲不掉的,只能坦然对面。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文小明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猜测他们是要进县城。
小面包突然停住,少年的心一直跳到嗓子眼里,前方就是凌飞墨曾经住过的小宾馆,他不知道凌飞墨是否还在漳兰。明明一个星期前,他们还能平和地坐在一起,但现在,他再也回不到过去。
车门哗啦一声打开,文小明被一个粗鲁的男人推倒在地,文小明欲撑地的一双手立刻被地上的小石子擦了几个殷红的伤口。
一只黑色的皮鞋印入眼帘,少年苦涩一笑,但心里莫名奇妙地感到轻松,因为抓他的人不是周梓燃。他一直不敢承认,凌飞墨在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特别。
头顶上传来冰冷的男声,文小明身上感觉到一个怨毒冰冷的视线。
凌飞墨说:“好几天没见面,你迎接我的方式很特别。”
文小明用破了皮的手撑着地,正欲起身,却被凌飞墨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地上。
“凌飞墨,让我起来。”少年语气平静地说,抬起头,眼神清澈地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凌飞墨的目光如刀子般,恨不得挖出少年那双清明干净的双眸。
“你也配像个人一般站起来?文小明,我真是看走眼了。”
文小明心中一酸,凌飞墨就像陌生人样对他冷嘲热讽,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无尽无际的怨恨与厌烦,他此时的地位恐怕连凌飞墨养的宠物都不如。
文小明放弃了反抗与解释的心理,麻木地坐在地上,路边一脸好奇的行人不断打量跪在地上的少年,但没有一人愿意停下来帮他。机动车道上不断驶过飞速的车辆。
“文小明,你难道没话对我解释?”凌飞墨双手抱胸,缓缓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背叛我,你不就是个被我玩过的破鞋,我不想要了,你就开始报复我。想不到你胆儿不小,以前挺能装的?”
“我没有!”文小明深吸一口气:“凌飞墨,我没想过要报复你。”
凌飞墨俯下身子,伸出大掌用力捏住了少年的脖子,“没有?那我箱子里的东西怎么会不翼而飞。你他妈的真把人当傻子玩,到现在还不敢承认你文小明就是一个假清高的贱人,从外到内都贱到极点。”
少年难过地闭上眼睛,透明的泪珠挂在睫毛上,肩膀控制不住他颤抖,但这副样子在凌飞墨眼中,只是恶心做作到极点。
“凌、凌飞墨,如果那份文件,我,我没有交给周梓燃……”
凌飞墨冷声打断:“文小明,你还想装无辜欺骗我?”
文小明摇摇头:“原始的文件,我没有给任何人!”
“是吗?”凌飞墨挑眉一笑,“那你拿出来?”
“在我家里,我藏起来了!”文小明说,“我想把它归还给你。凌飞墨,你可能会觉得我特别憎恶,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你!”
凌飞墨冷俊一笑:“别墨迹了,文小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少年有种跌落近冰窖的感觉,他沮丧地抬头,还想解释文件的事,却无意中瞥见一道刺眼的灯光——
不远处,一辆重型的大卡车急速驶来,开车的司机似乎与凌飞墨有仇,径真往凌飞墨一行人身上撞。
文小明来不及思考太多,大声喊“小心”,使出全身的力气,用身体把凌飞墨推到一侧的空地上
砰——
耳边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身体好像四分五裂,凌飞墨嗓尖涌出一股腥甜的液体,凌飞墨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色变成无数个重影。一个混身鲜血的人儿,用瘦小的身体紧紧缠着他,似乎用光了生命的力气也在保护他。
“凌飞墨……对不起……”文小明忍着体内的剧痛,缓缓地开口,眼睛里一片干涩肿胀,看到的世界颜色越来越暗,但少年勉强一笑,他特别想闭上眼睛睡会儿觉,就一小会儿……
******
南春市,一家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查出来是谁做的吗?”凌正毅穿着一身古朴的中山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眼中散发着森森的寒意与愤怒。
“肇事司机是陈荣光,漳兰那个自杀县长的儿子。”
“混账,如果飞墨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陈家断后!”凌正毅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儿子,语气着急心疼。凌正毅坐在病床边,紧紧拉起凌飞墨的手,心里满是自责与悔意,由于工作原因,他没有管过飞墨的童年。飞墨年纪稍微大点后,自己望子成龙的心情十分急切,与儿子私下相处时,总是在挑他的毛病与缺点,还有那些成长中难免会犯的小错误,如果不是自己让飞墨来漳兰,那个狗屁县长的儿子也就不会报复他,让飞墨平白无辜遭受这场车祸。
费秘书说:“医生说飞墨就是头部受了点轻微的脑震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您别太担心了。”
“费秘书,我怎么能不担心呢?虽然我以前忽视了飞墨,导致他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和我对着干,逃学、打架、乱谈朋友,一闹起来家里就鸡飞狗跳,但是他身上流的毕竟是我凌家的血,是我凌正毅的心头肉,他现在被人开着卡车猛撞,头上缝了七针,你说我心里能不疼吗?”说着说着,凌正毅嗓音有些哽咽。
儿子这次命大,伤的不算严重。但为了救儿子的那个乡下少年,胸口的肋骨断了两根,肾脏与胃部大出血,右边小腿全部被打了石膏,胳膊上的一条伤口缝了将近二十针,想到这里,凌正毅皱眉说:“那文小明呢?那孩子还在ICU病房?”
凌正毅知道文小明是自己儿子在漳兰胡搞的朋友,也知道文小明窃取凌家资料的事。
“嗯,医生说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可能还得在ICU住几天!”
“他的家人到了吗?”
“到了,我已经做了接待与安排!”
凌正毅叹口气:“虽然那个孩子与飞墨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但飞墨的命也算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这是两回事,我们凌家欠这孩子一条人命,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直到他康复出院。”
费秘书又说:“那矿区的开发书?我们还有几个合同没有签,而且被周家那几个搅屎棍搅黄了。。”
“摇山一事就暂时搁搁吧,我无心去应付。飞墨已经受了委屈,我想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凌正毅差点儿就失去了儿子,当他在电话里听到费曲旸仓皇失措地说凌飞墨出了车祸时,凌正毅脑子一片空白,吓的立刻瘫软在地上。也就是那一刻,他明白了,儿子才是他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周梓燃那里并没有证据证明我们非法融资,他手头上拿的那份规划方案好像被文小明变动过,所以我们也不算损失什么,等飞墨的情况安稳后,我们再与老周家好好算一账!”凌正毅冷冷说。
费秘书想给上司与飞墨多一点独处的时间,便主动离开病房,经过ICU重症病房的走廊时,他看到一个衣着补校的中年妇女紧紧贴着病房的门口,对一脸不耐烦的护士恳求,说她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
“求求您,护士小姐,行行好,让我看明娃子一眼吧!”妇女弯着腰,苦苦哀求。
“不好意思,这里禁止大声喧哗,如果您再吵闹,我就找保安了!”护士小姐冷漠地说。
文大娘再也不忍住辛酸痛苦的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求您了,我给您跪下好不好?刚才医生说了,我们小明很危险很危险,他很危险,我个做娘的要去陪他……”
“不行就不行,这是规定!”护士显然不想与一看就没有常识与文化的乡下妇女纠缠,拍了拍被文大娘用手抓过的白褂子,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