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遥山隐隐 上——云何吁
云何吁  发于:2015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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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赫连意的研究生,我和他便能光明正大的每天粘在一起。这天早晨,我呵欠连连地挣扎起来去洗手间洗漱。一进门就见他对着镜子里的我,凝眉紧锁,一副怨天尤人的表情。

我拿着牙缸接水,仍然感觉他在盯着我看,我吐了漱口水,继而问他:“干嘛一直看我?”

他歪过头,露出脖子上一点紫红色的印迹。我一目了然,低下头继续刷牙。他便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以后给我收敛点!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抬头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他,嘲笑他现在的反应:“老师至于如此敏感吗?!只不过一个吻痕而已。正常成年男性都会有的。”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继而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有人问起来怎么解释呢?!嗯……不小心碰到的……机械性紫绀?嗯……对!机械性紫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惊奇于他异于常人的思维,“机械性紫绀”!亏他想得出来!

直到出门去医院,再到交班后查房,他都因为脖子上的“机械性紫绀”而耿耿于怀。我的主动搭话、牵手、讨好、道歉、求饶,他都无动于衷。从交班室出来,我悄声追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贴着他说:“老师不要这么小气嘛,大不了……大不了今晚让你还给我一个!”

他一听这个荤话,当场暴跳如雷,目赤脸红地就把我赶了出去。

中途我去急诊门口接了个快递包裹,等返回CCU时,他正带领同志们查房。我偷偷溜到队伍里,以为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却不想还是被赫连意捉个正着:“唐棣!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去了?!

“呃……”我挠挠脑袋,“那个……我去帮忙接收科研项目的设备!”

他皱皱眉,眼神不善:“刚才找你回答问题,你人一直不见踪影,那么你现在说说,心脏科重点查体项目!”

我一瞧这架势,分明还在气头上,要赤裸裸地报复我。我心想小样儿的,还真是小肚鸡肠!

“那个……查体嘛……”我看看病床上的患者,又看看赫连意的脖子,大声说道,“要查看脖子!”

我邪笑得看着他渐渐转红的脸颊,心里美滋滋地。

他躲过我戏谑的眼神,沉声问:“为什么要查颈部?!”

“查看有无颈动脉异常搏动,有无颈静脉过度充盈,有无肝颈静脉回流征阳性。”我脱口而出。

他合上病历,厉声说道:“这里是心脏科,不是头颈外科!你回去把查体部分抄两遍!”

我心想这人真是鸡蛋里挑骨头,我回答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毫无过错,他就是故意找茬!

他带着一干人从我身边经过,我撅嘴不服气!这个人未免也太小气了,那个“机械性紫绀”藏在他衣领里面,完全看不到嘛!

查房完毕,我尾随他进了办公室。他转身问我:“你去接收什么‘科研项目设备’了?!”

我把藏在他办公桌下方的盒子拿出来,卸了包装,打开盒子给他看:“喏……订购好几天了,今天才到!”

他探过头眯着眼看,又伸出手扒拉着箱子里的物品,继而一件件拿出来看。我在等他的反应。

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重,手掌越来越颤抖。全部看完后,恶狠狠地朝我扔过来一只盒子,大骂:“小兔崽子!这就是你口中的‘科研项目’!你若再敢偷偷摸摸订购这些个性爱道具,我……我就废了你小子!”

我真是火上浇油啊!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和我说话,也不允许我出现在他办公室。一下午我窝在CCU,对着电脑帮李大夫写病历,心里阵阵后悔。明知道他是那么腼腆保守的人,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他,唉~这回又得几天吃不上肉了!

我跟着李大夫干活,临下班时收了一位急性左心衰的病人。正要帮忙抽血气的空,电话响了起来,是赫连意,他叫我去他办公室。

办公室内,白茅正在与赫连意说话:“你必须得去!这顿饭不光有设备科主任、神经科两位主任,还有钱副院长!”

赫连意把邀请函往桌子上一扔,很生气地说:“现在的医院,不是在想怎么提高医生的技术,却是想尽一切办法购进所谓的先进设备!”

“你这么说就太天真了啊!”白茅打开更衣柜,准备整装待发,“医院要争当三甲,硬件设备、床位数量跟不上去,拿什么吸引病人?再说了,设备先进,也是对患者负责。你在医院混了十几年了,这点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赫连意无奈地咂咂嘴:“我怎么会不懂!以前不操心这摊事,现在自己做主,明明知道医院为了效益、为了利润,不管老百姓的实际利益,我却无能为力,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行了行了,”白茅催促,“唐棣,快拉着你老情人,咱们可不能迟到!”

自从赫连意坐上心脏科第一把交椅,他的应酬明显比以前增多了几倍。我知道他最烦这个,但是没有办法,为了科里的业务,他必须撑住场面,也必须屈服于当今社会的形式。

这次晚宴,做东的是美国GE公司·大中华总代理!怪不得院长要亲自领队,怪不得白茅怕我们迟到!

晚宴设在本市最豪华的N+颗星星的酒店,宴请的朋客居然只有我们一家医院!连我这个最底层的劳动人民都感到受宠若惊,更甭说钱院长了。

最上档次的当属海鲜大餐,各种各样带壳不带壳的生猛野禽,装进水晶盘子依次上桌,龙虾刺身、鲍鱼鳖精。我看着医院的领导们,各个自在,挥洒自如,只有赫连意闷闷不乐。领导跟着敬酒,他不得不敬;领导说GE公司的造影机不得了,他不得不说他家的造影机不得了。

双方互相吹捧,仿佛一拍即合,就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就此做成。

吃完饭唱歌,豪华包厢,还有小舞池。大家刚坐定,呼啦啦拥进一群娇媚小妞,一水的黑丝短裙,暧昧的灯光和浓妆让我一时间错以为自己进了盘丝洞。小姐们挨个蹭到老板身边,钱院长两个,腿里坐一个,手臂搂一个。

一个大腿妹蹭到我身边,捧过我的脸左一下右一下地就啃了过来。我赶忙推开,就听那小姐说:“害什么羞,难道你没感受过?”

再看身边的赫连意,拉着脸推拒着热情的美妞们。人家小姐姐刚刚贴上去,他噌得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过白茅就出了门,我紧跟着他们。

赫连意怒发冲冠,强自压低声音说:“我受够了!我连招标企划书都写好了,他们竟然串通好要买GE公司的造影机!何谈公平?!”

白茅来回踱步,急声说:“赫连意!拜托你脑子清醒一点!导管室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造影机也不是你一个人用!美国GE公司在这方面是权威!引进他们的设备无可厚非!钱院长肯拍板掏钱给你心脏中心配备世界最先进的设备,你应该感激!你却在这里撒酒疯!”

赫连意瞪视白茅,气愤至极:“他们就是为了利益!一千多万的造影机,投入使用的话,对医院是个极大的消耗,对病人那就意味着无法承受的检查费用!”

“你……”白茅攥了拳头,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赫连意!你赶快乖乖给我回去!购置设备方面,我说了算!你给我清醒点!”

赫连意一个拳头挥上白茅的脸颊,接着就是他怒吼:“白茅!你跟那群人一样,见利忘义的货色!我警告你,只要我在心脏科一天,就是我说了算!”

白茅用手指蹭了下自己的脸,看看手上的血迹,抬起头冷笑着说:“好!好!我知道自己是个空有其名的傀儡,好!这下我们撕破脸好了!你当我跟你争夺权力呢是不是?!好!看看这次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白茅甩手回了KTV包房,徒留我和赫连意在酒店外面的角落,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

我上前想安慰低头不语的赫连意,他一抬手便阻止了我,低低地说着:“我没事……回家……”

一路上他聚精会神地开车,我看着他宁肃的侧脸,一直也不敢说话。怎么就因为这个事,两个人就搞得面红耳赤、怒不可遏?!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心里很纠结,很无奈,也很无助,我无权无力,我帮不上赫连意任何忙。

关键是,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谁对谁错。白茅说的没错,不招标引进内定的设备,这种暗箱操作在国内已经不是新鲜话题;引进先进设备,不但能提升医院的实力,锻炼医务人员的业务能力,提高诊治准确率,也是为患者负责的表现。而赫连意呢,他说的也没错,他希望社会公平一点,公平招标,公平竞争,给其他企业一些机会,防止垄断,多元化应用医疗器械,让富人和穷人各有所需,不至于出现看病难、看病贵的现象。

到家后,赫连意愁眉苦脸地躲进书房,打开电脑忙业务,忙会诊,忙论文。一直到凌晨,我睡了一觉后醒来,发现他竟然还没有睡,便出去看他是否还在为那事心烦。

他没有在书房工作,而是窝在沙发上看着午夜新闻。

我坐过去,扳过他的身体,很伤心的说:“老师,不要这样!见你愁眉不展,我心情也会很低落。”

他长叹一声,仰头靠在我手臂里,轻轻说着:“小唐,玉树地震了,就在今天上午,我才知道。”

“哦……是嘛……”他的话题转得太快,我想他大概在掩饰自己的窘迫,“老师,老白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

“小唐,我要去玉树。”他又一声叹息。

我坐正身体,他真是失去理智了!“老师,老白他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们都需要冷静冷静,过两天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商量一下嘛!”

“我说了,我要去玉树,”他转过头看着我,“卫生部已经在北京、天津集结了第一批医疗救援队,明早出发;本市的救援队也在今天下午征召志愿医生,我……我刚才给院办打了电话,已经报了名。”

我瞠目结舌,千算万算,算不到玉树今天发生了大地震,更算不到赫连意竟然一气之下报名参加救援,他那是去送死!

我抓紧他的身体,焦急万分,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希望能将执迷不悟的他摇醒:“老师,你没跟我开玩笑是吧!你只是一时生气,明天你就老老实实上班去了对不对?!”

他板着脸推开我的手臂,举起遥控器调到玉树地震实况的转播,说:“那里发生了大地震,死了好多人。刚才……我看到废墟里,有个小男孩……太像思思了……太像了……我要去救他……”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那个沉溺于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全然听不进别人劝的赫连意,那个执拗上来不管不顾的赫连意,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知道,这次他不是因为白茅而怄气,是废墟里那个男孩子,是他牵扯了赫连意的全部心思,他想起了赫连思思的死。

我们彻夜未眠,我使了浑身解数,好言相劝,他根本无动于衷,甚至找了行李箱打点行囊,随身还带上了赫连思思的相片。他的精神受刺激了,我很恐慌。

最后,妥协的是我。我不能放任他只身前往灾区,我必须陪他一起去,满足他,保护他。

翌日,当白茅得知我们义无反顾要跟随当天下午的队伍前往玉树时,他难以置信甚至暴跳如雷,拉过赫连意的手臂就开始低声下气地道歉:“赫连,赫连,昨天是我的错!我出言不逊,我罪该万死,我猪狗不如,你不能去玉树!你不能做傻事!”

赫连意阴着脸推开白茅,凝视他说道:“我非去不可!科里的事,这次就让你说了算。”

白茅又抓住赫连意的手臂,语气焦急万分:“赫连意!你是内科大夫!你有心脏病!你想清楚!你不是去救灾,你会给大家添麻烦!”

“我是重症监护室主任,我有能力救治重症患者,我可以指导外科大夫用药,”赫连意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我装了ICD,我有小唐照顾。”

白茅望着我求救,又跟赫连意说:“赫连赫连,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玉树在什么地方?高原!高原你想过没有!缺氧,低温,鼠疫!你根本受不了!你不能去!就算医院派人去,那也只能是我,而不是你!”

“你不要说了,我意已决。”赫连意推门出了办公室。

谁都没有想到,窦院长竟然同意了赫连意的请求,并且当机立断,批了各种救灾药品、血浆,各种医疗设备,以及一百万元救济金。同时成立了医疗救护队,并入市生局救护队,而赫连意就是小组负责人!

在火车站,白茅还沉浸在震惊中难以自拔,他自责、内疚,无可奈何。临行前,白茅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如果我不能把一个完整鲜活的赫连意带回家,那么他就会将我碎尸万段。

第四十六章:人间疾苦,苦不堪言

过去的二十五年,我唐棣是个不学无术、贪图安逸的人,并且没有更改自己随波逐流的打算。直到遇到那个名为赫连意的医生,那个好善嫉恶、柔肠弱体的他,我的人生竟然由此转舵。也直到有这么一天因为要追随他海角天涯,将初衷更改。过程有破茧成蝶的潇洒姿态,也有蜕皮的狼狈不堪,但咬紧牙关的时候,嘴角却总是带着笑意。

前往玉树,并非我个人情操多么高尚,只不过那个人执意要去,我看着他那怀念思思的表情,竟不忍心拂逆他的心意。但是偌大的灾区,要找到那个神似赫连思思的男童,谈何容易。

北京前往西宁的列车需要一个昼夜,一路上,市卫生局带队的邓处长一边向我们部署任务,一边嘱咐我们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他还说,由于青海玉树海拔达3000多米,缺氧,地广人稀,不通火车,地震对当地公路也造成了一定的破坏,运输与转移伤员极为困难;而且目前玉树的最低温度在零下4摄氏度左右,医疗队虽然携带了大量棉衣、棉鞋等棉织品,但在低温缺氧的天气下,相对于温暖天气,人的行动还是较为不便、生存较为困难,不利于救治伤员,而且也会直接影响到废墟下的幸存者生存的时间和质量,对展开救援工作极为不利。

火车一路西行,海拔逐渐升高,医疗队队员有一部分人开始出现了缺氧等高原反应,首当其冲的就数赫连意。我把随身携带的氧气袋接上导管,递给赫连意吸,心里又急又气,嘴里直数落他:“老师真是失去理智了!你当自己装了ICD就一劳永逸了?你太意气用事了!”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有点喘,低声说:“接受事实吧,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你该思索如何营救灾民,而不是在这对我撒气。”

我把他的药倒出来,吹吹杯中的热水:“先把药吃了,如果身体实在扛不住,咱们就提前撤退。”

他乖乖起身吃药,挂着氧气静静看向窗外崇山峻岭的荒凉景色,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过了兰州,很快到达了西宁,时值16日下午1点。火车站有西宁卫生局的同志迎接,他们帮助我们将消炎、退烧、止泻等常规药品和应对高原反应的特殊药品,以及护目镜、消毒液、棉签、棉球等常规一次性卫生材料,军用防寒服、军用雨衣雨靴、手电筒、食品、饮用水等生活用品,一齐装进军用车。又在他们的安排下,我们跟随救援车辆马不停蹄地前往震中地区——玉树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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