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琨坐在太师椅上，摸了摸左眼的疤，冷冷的勾起了嘴角。叶家欠他的，也该还了。

第二十一章

叶不凡做了个噩梦。

梦里头李默笑着朝他走过来，说要接他走。可是叶不凡刚笑着抬起手，李默就被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打伤了胸口，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盔甲。

趁着李默错愕的这个空档，李琨竟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脑袋滚了几滚，就落在叶不凡近前不远的地方。叶不凡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想叫，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可这还不是最让人惊恐的地方。李默落在地上的那个脑袋并不流血，而是往出流虫子！大片大片的虫子，顺着李默的五官和颈间的断口迅速涌出，爬了叶不凡一身。

叶不凡不能动，就干看着虫子啃自己，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真是糟糕。

叶不凡倒是想醒过来，可怎么挣扎都是无用。

还好有人在这时候叫他，一开始还听不真切，后来叫的声音大了，趴在身上的虫子才终于消失干净。叶不凡艰难的睁开酸涩的双眼，就看见易仁大师眼圈乌黑，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叶不凡想笑对易仁大师笑一笑，可是此时连弯弯嘴角都是负担。他太累了，却不敢再闭眼。

易仁大师见他好歹是醒过来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刚刚真是吓到他了，小家伙闭着眼睛又蹬又踹的，喊得还异常凄厉，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易仁大师自然不会开口问他梦见了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叶不凡的额头，轻声道：“你头烫的厉害，小凡，你得快点好起来。”

叶不凡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点头。这种时候倒下去，可就太丢人了。

易仁大师看着他透着疲态却睁得大大的双眼，忽然叹息道：“你睡吧，我念经给你听便不会做恶梦了，睡吧。”

叶不凡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易仁大师认真诵经时，声音低低的霎时好听，没一会儿叶不凡便睡了过去。这一次，他什么都没再梦到。

易仁大师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诵读，直到天光大亮。他念的是消灾吉祥咒【注】，经书上说，只要念够一百八十遍，灾难即除，吉祥随至。

虽然他平时疏于修行，可此时，易仁大师却无比虔诚，希望佛祖可以保佑眼前这个人安康。

这个小崽子太招人了，看着实在心疼。

天一亮，李琨便来了，那个女人今天倒是没跟着来凑热闹。

算她识趣。李琨站得牢门外头，轻轻摸着脸上那道淡淡的疤，表情玩味的听着易仁大师给叶不凡念经。叶不凡还没醒，不过脸色比昨晚好看多了。

李琨招来底下人，道：“把那个躺在地上弄出来挂在架子上，刑具也准备好了，我要审他。”

底下人忙不迭的应了声，立即掏出钥匙开门。

易仁大师止了诵经声，站起身形，护在了叶不凡身前，静静看着李琨，寒声道：“你休想把他带出这个门。”

李琨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着易仁大师，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冲我叫板？别忘了，你现在除了祈求佛祖保佑，可什么都做不了。”

易仁大师不为所动，声音依旧冰冷道：“等我是什么的时候，你可要倒霉了。”

李琨没所谓的撇撇嘴，眼神甚是不屑：“那还是等你是什么的时候，再同我搅拌吧。”说完这话，他朝缩在后面表情犹豫的狱卒招了招手，漫不经心道：“去吧，把人带出来，顺便把这个和尚拷上，让他老实点别碍事。”

易仁大师咬着后槽牙，攥紧了双拳，看着步步逼近的狱卒，双目几欲喷火。他头一次感觉狼狈，这种无力感让他愤怒异常。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李琨说的一点不错，自己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是。

离他近些的狱卒小心翼翼的拍了拍的他肩膀，轻声道：“大师啊，你别让我们为难，我们只是替人办事，对不住对不住。”

易仁大师无话反驳，只能沉默。

那几个狱卒此时也不敢多言，只颇显尴尬的站在一旁，等易仁大师答复。还好他们是小角色，大师不屑出手，真是那个新上司站在这里，早就被大师打的连娘都不认识了。

易仁大师疲惫的合上了眼睛。狱卒都能想明白的理，易仁大师怎么可能不明白。李琨这招并不高明，可他却无法对这几个人动手。

迁怒是不对的。

过了好一会儿，易仁大师才睁开眼睛，慢慢的转过身形，蹲下来摇醒了熟睡的叶不凡。

叶不凡睡得很熟，此刻被推醒便有几分迷糊。只见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初醒的红晕，嘴微微嘟着，刚睁开的眼睛湿漉漉的，真是给了易仁大师当头一棒。

虽然不过片刻叶不凡便恢复了清明，可这短短的片刻已让易仁大师的心破碎！

一个破碎的我，怎么拯救一个同样破碎的你！

易仁大师满脸沉重的看着叶不凡，苦涩的开口：“对不住，是我没用。”

叶不凡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等易仁大师仰头看他了，便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臂，还骄傲的笑了笑，道：“你看，我都好了。”

叶不凡笑起来眼睛里就像藏了星星，很好看。易仁大师感觉自己眼底有点酸胀，还好仰着头呢，不然现在肯定会很难看。

“我真的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怕他啊！等李默回来咱们一起跟他打架！”叶不凡还是笑着，同那几个狱卒走了。

易仁大师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沉默。

留下准备拷他手的狱卒一下便没了主意。这铐也不是，不铐也不是的。想了半天，这人还是叹着气锁上了牢门。那个新捕头现下应该顾不得这位，铐不铐没多大关系。

牢房里静悄悄，牢房外乱糟糟。

易仁大师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无声泪流。

还不到认怂的时候，干嘛这样啊！太不爷们了。

可眼泪还是不停落下。

就这一次，让他安静的狼狈一回。

第二十二章

叶不凡就算被人五花大绑的挂在刑架上，怎么看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死样，竟还要这么不屑的看自己，这让李琨倍感恼火。

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傲什么呢？这时候不该哭天抹泪的求自己放过他吗？这样死前还能让自己，免受点皮肉之苦，死的时候好看些不是。

不识时务！

李琨发狠的从一旁拽下根鞭子，隔空甩了甩，冷冷的问叶不凡道：“我的那把枪在什么地方？”

这一问叶不凡倒是怔了一下。

什么枪？李琨的兵器丢了管他要干嘛？他又没拿，莫名其妙！

可是真的这么回他，实在显得没气势。于是叶不凡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没好气道：“你问捕快去啊！”

果然问题的人是个白痴，怎么反驳回去跟小孩子置气一样！

叶不凡说完就后悔了。

李琨听了脸都绿了。合着这小兔子崽子把自己当傻子了？

李琨嘴抿成线，扬手就给了叶不凡一鞭。这一下正抽在叶不凡胸前未愈的伤口上，结结实实的，眼见着他的脸都疼的皱成了一团。

这孙子还好意思恼羞成怒！叶不凡缓了好半天才冲李琨呲呲牙，眼神更加不屑了。

李琨自然又狠狠的甩了叶不凡几鞭子，没一会儿叶不凡明黄的衣袍便染上了血色。

疼，是唯一的感觉。

这孙子下手还挺狠，小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完蛋了你完蛋了你，出去干不死你！叶不凡喘着粗气，暗暗咒骂起李琨来。

他要不这样转移转移因为疼痛而绷紧的神经，肯定得叫出来。那样太难看。

李琨瞧着叶不凡的脸都快皱成花卷了，不禁有些得意。他假笑着拍了拍叶不凡的肩膀道：“你还是快说出你姐当年给我做的那把枪放哪了，这样你也能少受些苦。这细皮嫩肉的，还是少见血的好不是？”

叶不凡听了这话身体不酸了，伤口不疼了，说话也更有气势了。要不是现在被绑在架子上，叶不凡觉得自己都能一个打十个！

他杀气腾腾的盯着李琨，怒吼道：“孙子哟！合着你惦记这个呢！告诉你，那把枪给谁都不给你！废物点心一个，还想要我姐做的枪？做梦去吧！！！”

一个叹号可能还不算什么，三个叹号绝对是愤怒异常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叶不凡这一通吼，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跟在李琨身边的几个狱卒此时都吓懵了，以前怎么都看出来这个小少爷这么凶？这个新头儿有点弱啊，问个话还能被犯人盖去了风头，看不起他看不起他。

李琨醒过神来看看狱卒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被驳了面子，他很不开心。

于是他抬起脚，狠狠朝着叶不凡的肚子来了一下，看着叶不凡又皱成了花卷，这才挥手轰走了底下人。

等人都走远了，李琨便恶狠狠的瞪着叶不凡，叶不凡比他还恶狠狠，怒目圆睁的大眼睛都快往出窜火花了。李这下都要气笑了，明明该生气的是他好吗？

那把枪本来就是他的嘛。

李琨觉得理所应当，便大言不惭的来了这么一句。叶不凡听完都傻了，他平生头回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要不是教养好，叶不凡早就骂娘了。

还好叶不凡要脸，再生气也不过讽刺的回应了一句：“你脑子是不是被凿了个洞？”

真是脑子里灌得凉风多了，冻成豆腐了吧。不然谁给这孙子的自信觉得那把枪该归他？连扫把都配不上的玩意脑子里净想些什么？真的太搞笑了。

李琨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踹了叶不凡一脚。跟这个崽子说话心里太堵得慌了，脑子有洞人还能活？一点边没有……等等……

这好像是骂我脑子坏掉了吧？

李琨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看叶不凡的眼神都变得狠厉起来。这还能忍就不是男人了！他把鞭子甩的啪啪响，那可是死命的抽叶不凡啊！而且这都不算解气，抽两下歇手的空档，都不忘再踹上几脚。

等他气喘吁吁的停下手后，再看叶不凡已经口鼻溢血，少有出气了。

李琨下手实在太重，叶不凡被抽的皮开肉绽一身褴褛那不必说，胸前的肋条都往里凹着一块，不知道断了几根。铁链把他的手腕摸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也因为疼痛痉挛不止。

叶不凡闭着眼睛艰难的喘着气。他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哪都疼。

可李琨哪会放过他，他拿鞭柄顶起叶不凡的下巴，冷冷的问道：“再问你一次，那把枪给不给我？”

叶不凡费力的睁开眼睛，一脸无所谓的，吐了一口血唾沫在李琨面颊上。

意思明显的很，这下李琨愤怒之余，倒有几分佩服叶不凡的骨气，虽然傻得可以。

上赶着找死就是这么一件英勇的事情？

李琨看着叶不凡那张硬撑着的脸，忽然起了别的兴致。

他两三下便解开了叶不凡身上的束缚，叶不凡没有支撑，这下便狠狠的跌在了地上。

叶不凡这时终于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显然是摔疼了。

李琨很满意的点点头，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叶不凡惨兮兮的在地上蜷成一团，淡淡说道：“既然不给，那你也没什么用处了。既然没用，也就没必要留着这双手了，你说是不是？”

叶不凡身形一僵，他感觉的到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想躲，却无从反抗。

“听说，你想当大侠？”

李琨穿着马靴的脚狠狠的踩了下去，骨头断裂崩开皮肤的声音随之传来。

叶不凡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嘶吼声。

那痛苦太过痛彻心扉，叶不凡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李琨张狂的笑了笑，看着叶不凡肩头被血染得鲜红的布料，又狠狠的踩了两脚，这才心满意足的冲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叶不凡说了两个字：“做梦。”

你不给我我想要的，那么你也别想要你想要的。

这样才公平。

第二十三章

叶不凡又做梦了，他又梦见了李默。

这次梦到李默的时候，叶不凡还想，要是再出现什么血溅当场或是虫子乱啃的场面，自己肯定会迁怒于李默，他不想两个人的重逢是以争吵而结束的。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不凡真的很想李默，所以他不想迁怒。

还好，这次的梦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只有李默站在他面前，眼神温柔。

叶不凡伸手握住了李默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抱怨道：“我好累啊，你都不知道那孙子多气人。”李默把他揽在怀里，声音很轻地道：“累了就睡吧，我在呢。”

叶不凡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他坠入了梦乡，一点也不想醒来。

“你怎么把他伤得这么重？成事不足败的东西，要是他死了你担待得起吗！”女人扭着腰肢赶过来，就看见叶不凡紧闭双眼，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李琨踩着他的肩膀笑得狠厉。

真是不知轻重！她可不是疯子，于是她上前一步推开了李琨，让底下人把叶不凡带下去医治。

几个狱卒慌慌忙忙地过来抬起叶不凡，却都站着没敢动。花大夫被唐捕快带走了，曲大夫也不知道去了哪，找谁医治啊？

李琨抬手抚平了肩膀的褶皱，无所谓的说道：“随便治吧，死了就把人吊在监狱大门口的牌匾上，总会有人来给他收尸的。”

女人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忽然道：“把人送去地牢，自然会有人救他。”

狱卒得了命令，立即把人抬走了。

李琨玩味的笑了笑，很是嘲讽道：“哟，怎么想起你那个小师妹了，你不是最不喜欢看她出风头吗？”女人白了他一眼，凉凉的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有空同我斗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跟上头交代你今天的行为。”

“什么行为？拷问囚犯天经地义，上面有什么理由管我这个？”李琨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担心什么，多正常的事。还为了叶不凡跟他翻脸，也不知道谁该好好想想。

女人摇摇头，叶不凡跟旁人不一样，他可是牵制李默的最后一步棋了。李默果然没按自己预期的那般死去，若是不能攥紧叶不凡的命，怕是要满盘皆输。

她不能输，也不想输。

女人懒得和李琨说这些，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她有些疲惫的转身离去，没再看李琨一眼。李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忽然把身旁的刑架推翻在地，骂骂咧咧的也走了。

在牢房里闭着眼等消息的易仁大师听见这一声巨响，忍不住招呼外头看守的狱卒，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个狱卒来回看了一会儿才凑到门前对易仁大师说道：“哎，可别提了，我们这个新来的头儿可是个暴脾气，把人家小少爷打得不省人事不说，还和他的副手吵了一架。”

易仁大师胸口一揪，忙问道：“他伤得很重吗？”狱卒点点头，一脸于心不忍得道：“可不是，浑身是血，手也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说新头儿的副手也怪，救人都救到地牢里去了，还说那有人能治小少爷。”

易仁大师听罢道了声谢，便又坐回了远处闭上了眼睛。

想想心都疼得慌。

平时划个手都要哭半天的小少爷，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受苦呢。

易仁大师忽然庆幸自己在这个局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一定能把叶不凡救出来。不过易仁大师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硬拼，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内力半点全无，也没有趁手的武器。

所以易仁大师只能等。

子时守卫轮替，他有李默给的钥匙，摸到地牢应该不成问题。而且花春泥之前给过他一粒药丸，吃了能回复修为，就是后劲儿太大，过于伤身。不过此时也计较不了许多了。

小少爷，你可得等我。

子时一过，牢房外的走道果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