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包子 7)——四下里
四下里  发于:2015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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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太元却是没有多少将死之人的灰败样子,他喘了一口气,对燕夕道开口道:“……父亲,我有话想和师剑子单独说……”燕夕道眉心微动,然后点了点头:“好罢。”便离开了房间,其他人见状,也只能紧跟着出去了,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师映川与燕太元两人。

“……你大概会认为我见了你的面,会凭着快死之人的身份向你提出什么请求,比如照顾燕家?”燕太元忽然打破了沉默,很直接地说道,一面在师映川的注视下,有些吃力地慢慢坐起了身子,倚在床头,师映川听了,也不矫情,大方地承认:“不错,我确实是有这个猜测。”燕太元也不说别的,只是盯着少年的脸,道:“让我看看你……”师映川略一迟疑,然后就取下了面具,露出真容,燕太元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师映川精致无瑕的脸上,一时间全身微微一震,神色变了,那种样子太过复杂,好象是从这张脸上看到了无数熟悉的过往,回溯了许多已经遗忘或者还记得的往事,燕太元一动不动,他好象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子,自己久违的孩子,曾经整个燕氏的族中明珠,他的手微微颤抖,紧接着又强行攥了起来。

良久,燕太元低低叹息,此刻的心情也唯有凝成这一句长长的叹息了,他看着师映川,声音之中依稀透露出几分恍惚的意味,喃喃道:“云儿……”忽又摇头:“不,你不是乱云……”话音未落,燕太元就猛地呛咳了起来,虽然不是咳得很剧烈,但也让他全身颤动,脸色涨红,师映川静静瞧着这一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一双闪烁着幽幽火光的眸子,才在偶尔的间隙中透露出些许淡淡的情绪,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一枚丸药,等燕太元咳声渐止,便递了过去:“先吃了这个罢,至少会让你好受些。”

“……造化丹?”燕太元微怔之下,端详着丸药,显然是识货的,他忽然一笑,拿起造化丹吞进腹中,叹道:“这样珍贵的东西,至少可以让我多延续一段时间的性命,你虽然是宗子,这种东西也不会有多少,现在就这么给我用了,你舍得?”师映川脸上波澜不兴,只是微微垂了一下眼皮,淡然道:“也算是求个安心罢,毕竟你也是我外祖父,没有你,也不会有我。”两人都知道,若是可以一直供应造化丹给燕太元,那么燕太元的性命就可以就此延续下去,然而造化丹何等珍贵,其中一味主要原料乃是造化玉露,整个大光明峰三五年才能集满一瓶,而一枚造化丹就需要三滴造化玉露,师映川即便是宗子,也不可能为了燕太元这样消耗!

“你也不必多想,人之将死,想的事情就简单了,我这次让你来,其实并没有别的目的,无非是想看看你罢了,毕竟你是你娘唯一的血脉……”燕太元服下造化丹之后,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再开口时,虽然不敢说中气十足,却也比先前强上几分,师映川听了这话,有点意外于燕太元会说得这么直接,他观燕太元神情,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不过眼下看起来说话倒像是出自真心,不过师映川如今的城府又岂是寻常少年可比,无论如何都还是抱有一定戒心的,因此听燕太元说归说,却并不会由此受到什么感动,只是不置可否罢了,燕太元也不以为意,道:“你娘当年住的地方都还在,你也可以去看看,我现在时日不多,你……留到我丧事办完之后再走,如何?”

在这一刻,燕太元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正在交代着自己身后事的垂死老者,师映川念头微转,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什么算计在内,便道:“此事……倒也可以。”燕太元听了,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这性子和你娘确实不太像,想当初云儿她……”

谁也不知道师映川与燕太元在房间里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当天师映川就留了下来,住的便是从前燕乱云居住过的地方,这里不但外面的景致不错,内里的布置摆设也有品位,从内到外都看得出经常有人收拾打扫,尤其所有的房间都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以直接就住进去,根本不需要事先做什么准备,师映川大致看了看,还是比较满意的。

师映川来到燕家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及至晚间,已陆续有本地其他家族以各种名义派人送来了拜会的礼物,只不过师映川自然是不会见谁的,而这些家族本来也没指望什么,无非是以此结个善缘罢了。

这时师映川正在练字,左优昙在一旁磨墨,那傀儡却是在里间打坐,等到师映川在纸上写下‘宁静致远’最后一个字时,左优昙忽然道:“剑子这次虽然不曾答应什么,但既然来了,又要留在这里一段日子,本身就已是正中他人下怀。”师映川笑了笑,仍是低眉垂目看着面前纸上的字,神色平淡道:“我自然明白……我现在登门,又答应留下,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就已经是表明某种态度了,从前我与燕氏从无来往,但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我的母族,所以即便我看起来对燕氏冷淡,别人也依然会顾忌这一层关系,而现在,其他人只怕是更会认为我对这里多少有些血脉情分,这对燕氏一族十分有利……所以,我这位外祖父包括那位曾外祖父终究还是用软刀子算计了我,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介意一个将死之人的这点小小利用,这一点我和他们都是心知肚明。”

两人说着话,这时却听外面有人道:“君上,有客人来访。”师映川有些意外,就道:“进来。”当下就有一名青年进屋,师映川认出这是当时在燕太元房中的燕家人中的一个,看样子大概是自己的一个表哥,不过此刻这个青年的神态却有些拘谨,一进来虽然震惊于师映川与左优昙容貌之美,但马上就垂眼不敢再多看,只拱手恭敬道:“有客人来访,乃是本地州牧,眼下就在前院等候,家主让我来问君上可要传他来见?”

青州乃是大周治下,身为州牧,便是一方大员,师映川作为大周国师,这州牧听说燕家之事,自然就要立刻前来拜见,州牧身份不同,燕家便也通传进来,看师映川的意思。

师映川倒也没什么意见,从左优昙手里接过一条湿帕擦了擦手,很随意地道:“那就让他过来罢。”这青年听了,便出去迎客,对于师映川来说,即便是一州大员的身份也没什么,但哪怕是对于燕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如此国之重臣也是不能怠慢的。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一个身穿官服的英伟中年人便来到了师映川面前,这中年人在青州为官也有二十余年,当年也是见过燕乱云的,所以这时瞧见师映川,除了震惊于母子二人相象之外,倒也没有太过痴迷于对方的姿容,但真正令此人心惊的却并非是面前师映川以及左优昙的容貌,他身为朝廷镇守一方的大员,朝见天子也是寻常,各色人物都见得多了,但平生所接触到的上位者威严,却都不及眼前这少年,而且这决不仅仅是因为少年高高在上的身份所致,不过转念一想就又明白几分,面前这人年纪虽轻,但却已是半步宗师,而普通人即便是权倾朝野,但说到底也不过凭借着外物外力罢了,哪怕再有权力,再心机百出,都建立在势力的前提下,不是自己本身,一旦剥去了这些外衣,又剩了什么?什么权臣,什么君主,也只是世俗力量,都可能转眼间便风云突变,成为无根浮萍,而眼前这少年自身就是根本,半步宗师之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完全归于自己,任什么局势变幻都可以从容应对,那种自信是深入骨髓的,这就是武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分别。

思及至此,中年人毕竟是朝廷中人,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了一些厌恨,同时又有淡淡悲哀包括一丝无力之感,此人突然间想起自己年轻时老师的感慨:“天下武夫,皆可杀之!若昔时泰元大帝不曾败亡,则世间又是另一番光景!”此时中年人回忆着这些,遥想千百年之前的那个时代,一时间不禁暗暗叹息。

第二百二十六章:人心

不过这中年人虽然心情复杂,却也仍然要谨慎地压下这些想法,当下就见了礼,道:“青州州牧李原,见过国师。”师映川坐着喝茶,说道:“你既然是本地父母官,倒也不必太拘束,坐罢。”他可以这么说,但李原却不会当真,再施一礼,道:“国师当面,岂有下官的位置。”

这李原身为一州长官,平时也是高高在上,寻常世家门派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对一些小家族更是眼皮也懒得夹上一下,然而此刻在师映川面前却是恭敬谨慎无比,师映川出身断法宗,这断法宗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哪怕原本毫无倚仗,出身微贱,但一旦成为宗门里面的真传弟子,那就立刻有了与世家大族联姻的本钱,出门在外,也要被各方奉为上宾,又何况是宗子?这层身份已经是高不可攀,然而师映川偏偏又是弑仙山少主,且与万剑山联姻,季、千两位平君之中的一人极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剑宗,另一位平君宝相龙树更是日后要继承山海大狱的,如此一来,师映川仅仅一人,却是势力之大难有人及,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实力亦是骇人听闻,以十六岁之龄晋升准宗师,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这是何等本事!

这李原心中想着,越发暗暗叹息,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哪一个不是聪明勤勉的好孩子?一个勤奋修行,日夜不辍,一个埋首书海,辛苦做学问,可是这些对于面前这少年来说,又有多少意义呢?格局完全不同!李原心中深深叹息,不过他既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成为封疆大吏,自然不是常人,心下很快就恢复了清明,这时师映川一身黑袍,坐在一张大椅上,手捧热气袅袅的香茶,看着这李原,一脸平静之色,唯有眼中偶尔掠过的一丝精芒才稍稍可以看出几分峥嵘,他啜了一口茶,道:“今日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原见师映川深邃的目光淡淡扫过来,虽无探究之意,却仍然令他心头一阵乱跳,尽显威严,不由得收了心思,忙道:“下官有的不过是些凡俗之事,怎敢烦劳国师,只不过……只不过……”当下忽然起身,深深一拜:“不瞒国师,下官有一子向来醉心武道,天资也还勉强有些可看之处,只是一直明师难求,下官有心送他进入断法宗,但苦无门路,今日接到国师驾临青州的消息,下官便立刻前来拜谒,还望国师将犬子引荐入门,为国师效犬马之劳!”

“哦?是这样……”师映川听了,略觉意外之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当然知道李原的话里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这李原毕竟是大周这等强国的一方大员,封疆大吏,而且大周与断法宗的关系也不一般,李原想把儿子送进断法宗其实并不难,而且他既然敢过来求自己让他儿子入宗,说明他的儿子资质必然不会差,至少入门的资格肯定是有了,不然也不会敢开这个口,事实上这李原定然是想将儿子送进宗门,拜入大光明峰一脉,同时希望自己加以照顾,弄个内门弟子甚至真传弟子的身份,不然今天此人也不会开这个口。

事实上师映川猜得完全没错,只不过李原这样的朝廷官员想的比他更多了一层,这大光明峰是什么地方,是宗正一脉培养门中支柱弟子的所在,宗门内不少长老以及一些实权人物有许多都是出身于此,而且也有不少人都是各世家甚至各国家的权贵人家子弟,自己的儿子哪怕是在宗门里学不到太多本事,但只要结交到那里的弟子,广结人脉,日后就是受用不尽,给家族带来无穷好处!李原此人身为朝廷重臣,眼光毒辣,看问题自然透彻长远无比。

师映川挑了挑眉头,却没有立刻答复,修长的食指富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李原这时又道:“……下官听说国师喜欢收藏泰元帝之物,如今正好搜集到两件,还请国师笑纳。”师映川闻言,眼中微闪,自己爱好收集泰元帝之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此人这一举动显然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想必早已存了拜见自己以求引荐儿子进门的心思,就算自己这次没来青州,不久之后这个李原也一定会找机会托人递话,这次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如此一想,不由得笑了笑,便欲应承此事,反正也没有坏处,哪知李原又继续道:“下官先父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十斤天外异铁,一直收藏在家中,曾经请人看过,乃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此次便献于国师。”这样所谓的天外异铁其实就是陨石中所提取的金属,非常罕见,确实是好东西,李原知道以师映川的身份,什么金珠宝贝没有见过,哪里会稀罕银钱之类的俗流东西,于是才拿出家中的珍藏,果然,师映川有些感兴趣了,淡淡笑道:“你倒是有心了……如此,明日就让令郎过来,我见一见,若是资质不差的话,日后自有他的前程。”

李原自然是连连拜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敢过多耽误师映川的时间,当下便告辞了,留下两口箱子,里面是送来的礼物,师映川打个哈欠,顺手就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就见里面是一块黑黢黢的似铁非铁之物,表面隐隐有金色光泽,便点头道:“不错,此物掺上几样其他材料,就可以打造出一把神兵。”左优昙打开另一口箱子,道:“原来是两幅字画……”便将两支泛黄的图轴取出,师映川拿过其中一个,解开系绳,徐徐展开,原来是一幅字,有泰元帝的印章,师映川看了一下,又重新收好,左优昙就又递过另一个,师映川打开,顿时愣住了,原来这是一幅画,画上是个男子,正负剑面朝大海,风吹乱了长发,师映川看那身影,那风姿气度,只觉得很熟悉,分明就是梦中曾经数次见过的莲生,男子的侧脸可以看得很清楚,虽然只是半边,却已经可以想象出那定是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看了他的样子,才真正知道‘剑眉星目’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在上泰元帝印章的上方,一个‘莲’字赫然在目,这也让师映川彻底肯定了画中人的身份:必是二代宗正赵青主无疑!

这是师映川第一次见到赵青主的模样,看着画上男子,这个自己曾经的情人,也是现今的祖师,师映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很是复杂,但同时他也有些失望,这并不是说赵青主的真容让他失望,而是因为这张面孔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非常陌生,毫无头绪,师映川轻轻抚摩着画,然后就小心地收了起来,嘱咐左优昙把这几件东西都收好,不过很快,师映川就铺起纸,提笔画了起来,通过刚才画卷上赵青主的侧容,进而将对方的整个样子画了下来,一时画毕,觉得应该与真人的容貌出入不大,便将这幅肖像交给左优昙,道:“叫人多拓印一些,给我满天下张贴出去,若是谁能找到此人或者提供确切的线索,我有重赏。”

师映川倒不担心有谁知道画上人的真实身份,毕竟赵青主的画像就连大光明峰都没有,况且又时隔千年,怎么可能还有人见过断法宗二代宗正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概率几乎为零,而且就算万一宁天谕还给赵青主画过像,并且流传下来,那上面也不可能有提名,就好比自己现在得到的这一幅,所以师映川并不怕有人发现什么疑点,倒是左优昙接了肖像,心中不免疑惑,但他早已学会对于师映川的所有要求都只需执行,而不会去问为什么,更不会去探究其中的奥秘,也不会多想,眼下也是一样,于是就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师映川也没有什么睡意,一晚上都在打坐,翌日一早吃过饭,州牧府便将府中二公子送来,师映川看了一下,对方的资质果然不差,虽说在他眼里只算是一般,但放在别人眼里却已是颇为不错了,即便拜入断法宗,做个内门弟子也已经基本够格,于是当下就修书一封,交给此人,让对方拿着书信前往断法宗,到时候自然有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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